夏云逸在落入忘川水后, 闭上了眼睛,然而很神奇的,他知道自己正在做梦。
或许说,也许这并不是梦。
因为他全程是以第三人的视角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现在, 他面前站着三个人。
这是一片荒地,天上的天空都是暗沉沉的, 泛着一片不正常的红色, 狂风四作,面前的三个人站在一堆被烧成黑炭的树木旁, 对峙着。
准确说来, 是两个人与另一个人对峙着。
一边是一个白发黑衣的人和一个黑发穿着深蓝色衣服的人, 另一边则是云岩。
这是他唯一能看清楚五官的人。
云岩是一副古代侠士的装扮,黑衣红边,双眼闪着碧色的幽光,与现在时不时展露在外人面前温柔的假象不同,此时的他张扬放肆, 脸上还有一点黑色的灰烬, 他说:
“怎么,你们想要杀掉我报仇?”
他将短剑挽出一个剑花,剑尖指着那个白发人, 猖狂笑道:
“怎么, 沈无涯, 你要用云逸杀了我吗?”
夏云逸:?!
那人叫什么?沈无涯?
顾不得当时剑拔弩张的氛围, 夏云逸快步走上前去, 想要看一看这白发人和一旁黑发人的相貌,却发现自己不论怎么走,都走不到他们三人面前,于是只得作罢。
然而他也并不是完全放弃,而是站在一边,细细地打量着这白发人的服饰穿着。
果然。
黑衣,然而黑衣上面有精致的银色纹路。
夏云逸莫名其妙就与之前做的那一个梦联系起来,不由得脸上一烧,甚至都差点忘记了现在的情景应该有点不合时宜。
梦中的黑衣人,哦,应该说是沈无涯,他与云岩对视片刻,既不摇头也不点头,他越过身边的黑发人,走到那堆焦炭旁边,也不说话,也不表示什么,静静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那个已经烧成焦炭的黑色树干上。
沈无涯旁边的黑发人没有收到指令,也并没有动,甚至连武器都没有□□,就像是他的主人一般沉稳从容,被人用武器指着,他连一丝戒备的意思都没有,如果不是他像是一个人,站在沈无涯身边,他只恐怕是个死物。
“你走吧。”
沈无涯连头都没抬,他静静地摩挲着掌下的那堆焦炭,淡漠地说道,
“走得越远越好。”
云岩有些吃惊,他问:
“你不报仇?”
“这是他的选择。”
沈无涯说,
“更何况……他早就不想活了。”
最后一句话,沈无涯说得极轻,几乎消散在风里,夏云逸也是努力听了好久,才勉强听出沈无涯说得是这句话。
“这怪不得我。”
云岩替自己辩解道,
“谁叫我有了自己的思想,凭什么树奴就得无条件服从?我想要自由,有错吗?”
“可是他已经给你足够多的自由了。”
沈无涯冷冷回道,这时他终于看向了云岩。
“那又如何?只要他活着,他就始终攥着一条牵扯我的线!”
云岩怒吼道,
“我永远都不要被人牵绊着。”
“傻子。”
沈无涯冷笑道,
“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后不后悔我不知道。”
云岩朝沈无涯一旁的黑衣人一指,古怪地笑道:
“他也差不多有了自己的意识吧?沈无涯,你说,他会不会跟我做一样的选择呢?”
明明云岩指的是沈无涯身边的黑衣人,夏云逸在一边却莫名其妙心中一跳,刚想冲上前去说些什么,结果一阵风沙席卷而来,遮天蔽地,惹得夏云逸也被迫闭上了眼睛。
这阵风沙来的也快,去的也快,等耳边的沙沙声全部消失之后,夏云逸放下挡在眼前的手臂,睁开眼,发现面前的场景已经全部变了。
这一次,是在山崖边。
山崖上空是一轮明月高悬,下面是无边无际的连绵树林,山崖上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云岩,另一个背对着夏云逸,但是从那人的发饰与深蓝色短打软甲来看,正是之前沈无涯身边站着的那个人。
这一次,没有沈无涯。
云岩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腰侧,红色的液体不断从他的五指缝隙里滴落下来,他一步一步向后退去,一直到悬崖边上。
而他面前的那个人握着一把黑色的刀,静默不语。
“云逸。”
云岩轻轻地叫出这个名字,问,
“你的主人说过,会放我一马,你为什么就不愿意放过我呢?明明……明明我们才是同类。”
那人还是不说话,但是,上前了一步。
见那人上前一步,云岩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他想要向后退去,而身后是万丈深渊,于是厉声喝道:
“明明你都有了自己的意识,为什么还要听令于他人?跟我一样自由不好吗?”
眼见着面前的人朝自己缓缓抬起手,那把刀的刀尖就要朝着自己,云岩眼神阴鸷起来,他幽幽说道:
“你以为杀了我就没事了吗?这么多年,你还是这样的愚蠢。就算是我死了,那人人族也会赶尽杀绝的,你又能做什么?呵。”
不等面前的人动手,云岩忽然一个转身,干净利落地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那人见云岩跳崖,立刻上前,站在崖边向下看去,结果却什么都没看见,只看见下面墨绿色的连绵。
忽然,他侧头向另一边看去,只见一小队人马稀稀疏疏地,从远方朝这边靠近。
那人看了一会儿之后,忽然飞速地掉头从山崖上跑下来,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夏云逸看着那人的身影,想了一下,还是跟在了他的身后。
出乎夏云逸意料的是,那人没有跑多远,他反而朝山壁下面的一处阴影跑去,然后蹲下来,伸手扒拉着什么。
夏云逸跟在那人身后,不禁眉一挑。
那处阴影里有一处小小的幼苗。
这株幼苗应该是刚刚萌发出来,小巧稚嫩,连两片叶片都是泛着黄绿色的,还带着皱纹。那人蹲下来以后,伸手将小苗挖出来,抖了抖根上面的土,放在了衣襟里。
这哪有这样的?不是说树挪死吗?
夏云逸看着那人近乎粗鲁的动作,想要制止,但是又想起这是一场梦,他做不了什么,于是只能有点惋惜,想着这株小苗的根茎应该会折断,这么小的话,估计就要死了。
然而,下一秒,发生的一幕出乎夏云逸的意料。
那株嫩嫩的小苗用两片叶子扒拉着那人的衣襟出来,顺着那人的脖颈,爬到那人的肩膀,颤巍巍地探出头来,两片叶子中有一缕小小的卷须,在半空中动了动。
因为面前的人一直是背对着夏云逸的,夏云逸只能看见那个小苗从黑色的发丝里探出头来,两片叶子像是眼睛一样,俏生生地往身后看,然后,那人伸手,将那株小苗给按了回去。
夏云逸:“……”
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这株小苗,这么像他养的苗苗?
“主人,该走了。”
那人开口说道,身影瞬间融入黑暗。
夏云逸:“……”
他继续冒着六个点,心中的震撼不由分说。
那人叫这个小苗……叫“主人”?
主人?!
主、人?!
“一些上古的树木会有复生苗。”
在夏云逸风中凌乱的时候,耳边忽然又回响起最早之前沈无涯的声音,夏云逸眼前浮现出当时沈无涯将苗苗给他的场景——
夏云逸觉得自己回去应该第一件事掐住沈无涯的脖子问:
那个苗苗究竟是谁?
“咯噔”
一声轻响,夏云逸觉得忽然从内心里一股不明不白的怨气从心底直冲脑门。
“呵呵呵。”
夏云逸冷笑了一声。
作为从小到大的学霸,他逻辑自然不差,将眼前的所有场景串联在一起,他大概地猜出了什么——
第一、云岩果然与沈无涯认识,还认识自己。
第二、梦里一直看不见正脸的人八成以上就是他自己,而当时自己竟然叫沈无涯为“主人”?!
第三、沈无涯是苗苗,此点存疑。
好大一盆狗血,好乱的关系。
虽然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但是夏云逸却忽然怨恨起来。
有的人就是这样,平时看上去波澜不惊,甚至是脾气很好,你戳他一下,他还会笑着跟你说,“不要再怎样做了”。然而实际上,他只是把一切都记住了。
遇到的那些不公平与不正确的事情,就像是细小的水流一般,慢慢地汇集起来,积水成渊,直到有一天全盘崩溃,成为大水决堤之势,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汹涌的暗潮终于冲出水面。
夏云逸怨恨起将他投入忘川河的云岩,怨恨起什么都不跟他说的沈无涯,也怨恨自己什么都不能做。
如果他是那个影像里的人就好了。
在夏云逸沉浸在自己的怨恨之中不可自拔的时候,场景又换了。
这次的场景终于与他曾经所做的一个梦极其相似,梦中面目模糊不清的那个人靠在一个巨大的岩石上,附近燃烧着冥火。
夏云逸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心境已经完全变了。
那个人倚着岩石,附近冥火肆虐,将附近烧灼成一片荒地之后,竟然聚集起来开始吞噬那个人。
然而那个人却没有动,任由冥火啃噬他的指尖。
夏云逸走到这个影像的身边,他知道,等会儿会来另一个人。
果然,还未过多久,一个道长飞快地跑过来,见到面前人的样子,先是一愣,随后蹲在那人身边,想要触摸却又不敢的样子。
夏云逸沉默了。
这个道长,居然与封霜长得一模一样。除了一身道袍与现在封霜不同、额间一点朱砂以外,其余与封霜一模一样,甚至连这幅不苟言笑的样子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道长与那个人说了些什么,然而那个人什么都没有回答,冥火越来越旺,将倚着岩石的整个人不消片刻就全部吞噬了进去,道长的面前只剩下一团人形的火焰。
火焰随着主人的消失越发不受控制,在吞噬主人之后,冥火烧融了刚刚被人依靠的岩石,还有继续燃烧的趋势,道长被逼无奈,站到一边,与火焰对视片刻之后,夏云逸就看见,道长掐了一个手势。
然后,画面一黑,夏云逸眼前的场景又重新变幻,他随着一团蓝色的人形火焰缓缓沉入水底。
这水很凉。
明明只是影像,夏云逸却不知为何还是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他挣扎地向上看去,透过澄澈而黑暗的河水,看见无数盏莲花灯在他的头顶移动。
这与他陷入忘川河水之后,看到的那些河灯很像。
夏云逸后知后觉地想,那一次,不会是这个道长将他投入忘川河水里了吧?
蓝色的人形火焰随着夏云逸一起向下缓缓下沉。
这忘川河似乎没有河底,他们两个如同面对面一般一起下沉。夏云逸在河水之中,睁着眼,静静地看着忘川河水一点一点带走蓝色的火焰,剥开外面的护身,露出里面的人——
那人双目紧闭,浑身赤/裸,布满诡异的花纹。
这一次,夏云逸终于看清楚这人的脸,但是他却毫不惊讶地发现这人与他长得一模一样。
慢慢游过去,夏云逸将这个影像抱在怀里,看着忘川河中虚无的一点,轻轻地拍了拍这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然后将自己的额头紧紧地贴在了这个人的额头——
我想要报复。
你就是我也好,你是我的上辈子也好,我可以不要记忆,只求你让我想起我能做的,让我变强好吗?
让我足够能保护自己。
然后……
一一报复伤害我,欺骗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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