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就是祭祀了。李膺、李明玉等特别紧张。次日要上朝面圣领旨,一整天里,都在书房商议着,快三更才歇,五更却又起来了,朝冠朝服穿着齐整,下人们是早早就备好了马车。反而萧天云,心里自在。但见他们如此,也只得做着严肃神色。
马车一行来到皇宫外,经过宫门,例行检查之后,来到一处空荡荡的院子里。下了车,天色却还是黑麻麻的。隐约看见院子里面东西三间耳房,对面各一,却是大臣们朝会前休息所在。萧天云跟着李明玉父子进了其中当首的一间。屋子里早有灯盏点起。里面左手处的隔间里火炕已经灭,当上却还摆着炕桌褥具。李膺靠在上面,养神坐定。李明玉拉了萧天云往外走来,拣了靠右边的靠椅坐了下来。当时还无一人。
坐得有盏茶工夫,天色渐渐露出鸦青色来,乌蓝蓝却如同水中淀墨。萧天云才看得清楚屋里的一应陈设。正门下未设主座,两溜高背雕花红梨木官椅左右各八的排开,却又是两两一对,中设茶几。上面的设着盆景花木,郁郁葱葱逐渐也看的出颜色来了。此刻早有当值太监,捧上茶来。滚烫的茶水,烟气袅袅,平添了几分人气。
李明玉今天颇是紧张,一直没有和他讲话,把着个茶杯,却又不喝,只是出神。萧天云也不打扰,静静的坐陪着。
须臾人渐渐来了,李明玉或寒暄或密叹几句,萧天云一人不识,却陪着喝了不少茶水。
天已经大亮,听得钟鼓九声,众人急忙整理衣冠,却是静待李膺先出了门,放才步出屋子,一众往承德殿去了。
众人按官职列毕,萧天云发现自己被排在文官最末。而队头的一位正是李膺。李膺前面,是几位穿红之人,他们从偏门而来,想必是皇子了。萧天云仔细看,就见这些人左手第一位的朝冠上东珠巍巍,烁烁发亮,俨然是太子了。
此时,钟鼓声又起,这次却是平和而不失去皇家威严的礼乐。众臣皆伏身在地。萧天云略一迟疑,也只好跟着,却已经慢了半拍,立刻有周围人,白眼相加,虽然无声却极尽嘲笑讥讽之能。
萧天云的这一迟疑,却看见一着正红龙袍之人,正从龙座左侧的小门而出,顺台阶而上,而让他心惊的是,龙袍身后,却还跟着一位紫衣之人。
跪拜中,他的心不由的不安起来。因为如此熟悉的身影,一瞥之下,他已经认出来了,他就是曾和自己朝夕相处了半年之久的伊善音。前任国师之子,出云山庄的主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救了自己的人。
跪拜毕,前面几位大臣似乎有坐下来的,其余人等一律垂手站立。他从人群中仔细打量着,不错,正是伊善音。同时也明白了,李膺等人担心紧张的原因。今日大王上朝,陪同的居然是他,看来,李膺这一局已经是输了。
果然,在后面的议程中,太子请大王恩旨时,大王就问起大祭师的任命问题。太子也看出端倪来,答到尚未定夺。
大王道:“既然如此……”孰料,李膺这时抢先道:“禀报大王,臣提议由松林火鹤担任祭师。”
一语既出,朝堂里一片寂静。萧天云心里暗惊:大王用意人人看的出来,谁知道他忤逆大王意思不说,居然敢抢白大王。如此嚣张,能不招人忌讳?为何李膺如此精明老辣之人,敢冒如此之险?!……还是他根本没把这当做一种危险?……
萧天云怀着侥幸,看着大王,孰料,大王没有发怒,却和颜悦色的对李膺说道:“哦,李台甫此话怎讲?”隔的太远,无法看清大王的神色,但声音中却是实实在在没有一丝觉得被冒犯的不悦在里头。再看群臣,并没有太多的诧异在里头。萧天云明白,这恐怕是圣眷过盛,可能常有发生的缘故。心里头有些发怵,却还有些期望。也许,是自己不懂这里的情况,按自己的理解见识去看待了。
李膺听得大王问,昂然道:“禀报大王,松林火鹤乃世外得道高人,清名远波,深谙我国教精髓,微臣等为此次祭祀,特意诚邀而来。”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高声道:“他系我龙国北望人,家世高贵,六岁得得道高人指点,入山学法。迄今整六十载。因其师傅羽化之前,曾嘱咐他,你一甲子后,当入红尘,为国师化劫,放成正果。所以才出山入世。”“大王,有如此上承天意,下系龙国血脉的人不用,更待奈何?”
一番话讲的是合情合理,有凭有据,他话音一落,下面立刻有大臣“臣附议”的表示赞同。
大王却不言声。渐渐的,大殿里安静下来。他才又说道:“李台甫所言甚是。不过,大祭师一职历来是由国师担任。我龙国两百年间,皆为出云伊家世袭罔替。怎好乱了祖制?”
王上的眼神里分明闪过蕴怒和竭力的容忍。萧天云看的明白。相信李膺也看的明白。然而他却没有动,只是站着。萧天云的心里有些打鼓。
萧天云转眼看着太子,见他犹豫一下,想说而未说。这时,一旁的伊善音突然上前拜奏,“王上,草民也以为台甫所奏有理。草民一介布衣,虽于国之心如昭昭日月,但终才德欠缺,奈何天下悠悠众口,民心难服。祭祀乃国之大计,安可为小民一人而损耗半分。恳请大王收回成命,准台甫所奏。”音容悲戚却又从容不迫。一派风度,全殿都在此面前默然了。
李膺似乎一楞,转眼又是满脸的倨傲和理因如此的神态。却依旧是连伊善音看都不看一眼的样子。
萧天云身边的官员已经忍不住目露鄙夷神色。萧天云心里感叹,李膺无疑是个精明过人的老狐狸,可惜在百官之首的位子做的太久,渐渐的让他不屑隐瞒自己的真实态度。与他的盛气凌人相反,伊善音此番姿态收买了不少人心。如果二人的关系是场交战,那么这次交锋,他已经输了先机。
太子已然道:“禀父王,伊先生能如此胸怀实乃难得人物。我龙国有先生和火鹤这样的得道高人同朝,也是可喜可贺之事。”果然,太子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此言一出,李膺脸色一暗,却璇玑道:“太子所言甚是。老臣附议。”面对太子,他还是绝对会支持的。
王座上,大王不置可否。只是询问般的看着众人。
李膺旁边一个着绯红衣服的人道:“禀父王,儿臣也以为伊先生才德俱备,若弃置不用,实在有损父王英明,也是我大龙一大损失。”他一开口,萧天云吓了一跳,声音艰涩刺耳,如同刀子刮过铁片一样,却有种让人心惊的气质。按经验,这样的人,一定阴翳多谋,是个不可不防的角色。
王座上的人却微微颔首,道:“颖儿,你路上风寒未愈,还是小心身体,用心调养。你也长大了,懂得为朕分忧,为国操持了,”言语间甚是欣慰,“此事你有何看法?”
原来此人正是六皇子,无戈颖剑。他常年驻扎在外,看来回西照也不久。只见他道:“禀父王,儿臣以为,祭祀事关重大,有火鹤先生担任主持定当无忧。只是,祭祀期间,父王、太子皆要亲赴,西照京城空防,无得力人物看守十分不妥当,若有些别有用心之人,乘机作乱,后果不堪设想。儿臣建议,留伊先生留京辅国。”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大王也似乎一楞。“若论人品,伊……”
不料,有人跳出来喊到:“大王,此事还需慎重考虑才是!”萧天云很惊讶的看着这个打断大王说话的人。却见一个矮胖的人站在当间,弥勒似的圆脸,有些养尊处优的营养过剩,很让人会以为他是个酒肉之徒。若非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萧天云还真要看走眼了。
朝堂之上因为他的突然举动,众人都议论纷纷,更加乱成一团。萧天云只听得有人说什么“展大人所言甚是”之类。才明白原来他姓展,这个姓在龙国,虽然不是上位四大姓之中,但也世代高官,很是有些势力。
纷扰嘈杂中,渐渐的静了下去。只见大王道:“既然你如此不放心,那就留下来一并辅国吧。”
“大王!”李膺有些发急。他刚开口,大王却似乎没听见的说:“朕意已决,是为赦命!”
龙国里,虽然王的意思可以容你反驳商量,但王宣布‘是为赦命!’的时候,也就是成为正式旨意了,是必须遵从的。李膺虽然心有不甘,依然领着众官跪拜谢恩。
萧天云不知道这个程序,他又慢了半拍,然而六皇子的神色正好落在了他眼里。那是一种心满意足,残忍而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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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天尚未亮,西照城大部份的子民百姓,人人换上新衣,如若赶集一般,在大路两端欢送盛大的祭祀队伍。这一天,是他们唯一能够见到大王太子的时刻。西照生活安定已久,人民安居乐业者居多,所以有心欢送的人就更多。还有些家有富余的,准备了白色的缎带争先交与队伍中着法师袍服的人,据说可以分到祭祀来的好运气。
萧天云着了盔甲,护驾于太子车撵旁。护驾十二人中,他位列倒数第三。李明玉和那日所见的名为武石者,位列于第六,正护于车撵的两边。然而令人奇怪的是,那个同日所见叫武音的沉默之人,却不在此列中。他本自寻梁成,奈何那么多人里,一个小兵士没有明确的特征,只好按奈下来。
道上络绎不绝,却是井然有序。萧天云有些暗暗称赞。要知道此次出行,随行车骑五千全体出动,负责沿途维持秩序和保卫安全。
萧天云一路仔细观察,出城之后,两侧的步行兵丁始终保持着队形步伐,一看就是训练有素。沿途所有可偷袭路上车队的制高点均有人把守,先头部队,收到安全的信号之后,在挥舞旗子打信号给后面大部队,方才继续前进,一路均是戒备森严。能做到如此井井有条的人,实在是难得的人才。萧天云心里暗暗留意这个叫做王起的领军。似乎曾经听过,只可惜他留守西照,来的是他的副队王猛,否则扎营之后就可以前去一会了。
在如此严密的保护之下,十几天都无事发生。三日后就好达到山下了,已经隐隐看得到远方的山脉,萧天云也有些急不可耐了。周围的人也都是如此。
当日,扎营之后,军营里几个弟兄正脱了盔甲,在一旁休息。萧天云知道,衣不卸甲是护卫的规矩,眼见无事,有所松懈也是正常的。他不置可否。转身去找梁成。一路上,兵士们却很古怪,有一队里大多数的人都在卸甲休息。有一队却全部齐整,虽然是安营休息,连队形都不曾变形。来到梁成的军营,他周围尽是便衣而卧的人,还好他一身装扮,依然是齐齐整整,萧天云心里喜欢,两个人正说着些话,就听到外面有喧哗。
走出一看,原来是兵士们都急急的穿着盔甲。一个年青的将士在一旁查看而来。此人就是王猛。萧天云见过几面。他也是披挂整齐,而且显然在为兵士们卸甲的行为而生气。见了萧天云两人,他目光中露出赞许之意。这里,只有他们是披挂整齐的。
他先是和萧天云寒暄几句,随即道:“陈大人职责重大,如此可算是善离职守吗?”萧天云一楞,没想到他说话这么不客气。不过心里有些欣喜,道:“我只是有一事不解,顾而四处走走,也问一下梁哥的意思。不想遇见了统领,也正好请教。”
王猛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梁成,显然对他称他为梁哥有些疑惑了。口中道:“何事?”
“陈某一路看来,为何同是都卫手下之兵,却一队齐整严肃以待如临大敌,一队却松懈如此?”萧天云故意把话说的似有所指。
果然,王猛飞快道:“统兵之人不同,自然有所区别。”
这个萧天云自然知道,这5千兵众中,只有两千是王猛王起带出来的都城兵。其余三千则是外营兵众。(龙国军制,中央军分两支,一曰都城,一曰外营。都城又分两支,一支为外城兵,一支为皇城兵。而其中还有细分此处不多言表。外营兵,则有屯骑、越骑、步兵、射声四支。)
萧天云接着道:“哦,如此,只是不知这外营兵是何人负责,为何如此松懈,若有个好歹乱子,惊动了行程,他就不怕自己人头难保吗?”
王猛紧盯着萧天云,半响才道:“久闻陈大人机敏异常,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二位如不嫌弃,何不到我帐下一叙。”此人果然聪明。萧天云看着他的面孔,突然心头闪过:“原来是他!”他终于记起王起此人了,恐怕这两人是兄弟吧。
梁成看来对王猛很有好感,听闻此言,眼睛赫赫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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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花:头在这里,你们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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