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如今才知道,原来人处于最深的绝望时,是再也流不出眼泪的。她将玉佩放在掌心,五指收紧,灵魂出窍了般呆坐在房中。
般若就在她身侧,见妹妹这般行尸走肉的模样,不知要从何劝起,只好说:“伽罗,事到如今,你也不要怪爹不成全你了,就看开点吧。杨坚他仪表堂堂、疏朗旷达,亦是难得的良配。”
“阿姐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己不好......”伽罗攥着玉佩,面无表情地重复着“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己不好”。
“伽罗,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你何必这样自苦?人这一辈子重要的事不只感情这一件的。”可能是怀了孕更加感性的缘故,反而是般若先淌了眼泪:“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杨家远在随州,独孤家鞭长莫及,只有讨夫君的欢心,你的日子才能好过。答应阿姐,以后跟着杨坚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伽罗见到长姐盈盈垂泪,她昨夜还为自己奔波,今日又替自己操心,她真是......伽罗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哽咽地答应她:“......嗯......好......”
般若拿起绣帕替她擦泪,被伽罗另一只空着的手夺了帕子,替般若先擦起来。但伽罗握紧玉佩的那只手却一直不肯放松,已经因为用力过度而由红转白,微微浮肿。泪痕被伽罗擦干后,般若望着她手中的玉佩无奈地叹了口气:“夫妻之间啊,最忌猜疑,想必杨坚也知道了你与宇文邕的感情。男人的占有欲都是很强的,就算杨坚现在对你还没有感情,也不能容忍你嫁给他心里却想着别的男人。所以要想他待你好,必须破除这个心结,以杨坚的个性,你有旧情不要紧,只要愿意和他重新开始,他就会给你机会的。”
“好,那要怎么做?”不用般若回答,伽罗看到她直直盯着玉佩便懂了。她攥着玉佩的手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声音也跟着哆嗦:“夏...夏歌...去把杨...”
伽罗说了这话,般若也就知道她已下决心要斩断情丝了,只是情感一时无法平复。于是般若替她说了要说的话:“夏歌,去把杨公子请来。”
当着杨坚的面,伽罗终于松开了已经僵硬的手,那玉佩刹那间落下,“哐”的一声,玉碎情折。前情终成覆水,还能有重收的一日吗?
***
除独孤信大寿外,独孤府又连着办了两场喜事,一连热闹了好几日。外人看着独孤府喜气洋洋、独孤信精神抖擞,殊不知他内心的感慨与不舍:除了长女般若外,另外两个女儿一个嫁去了陇西,一个嫁去了随州,都远在千里之外,马车快行尚要月余,以后恐怕见面都不易了......分别送走曼陀与伽罗时,独孤信不愿她们过分牵挂自己,愣是忍住了水气,然而前脚马车一走,他后脚就老泪纵横,竟然因心中忧思过重而缠绵病榻,数日未朝。直到收到了杨忠的书信,孤独信才稍感安慰,身体略有好转:杨忠说他肯割爱将最宝贝的幺女低嫁过去,杨家定会替他好好照料女儿;杨忠甚至离开随州北上,打算与杨坚在途中汇合,亲自把伽罗迎回府。
般若为了宽慰独孤信,常去府里陪父亲说话;而宇文护对于赵贵闹寿之事早就心中有疑,他命叱罗金留意宇文毓与赵贵二人多日,终于发现有一男子不是任何一府的仆役,却与二府都有交集,应当就是二人的中间人、传话筒了。心中猜测得到证实后,宇文护主动登门——他可不希望宇文毓找来宇文府,扰了自己和般若的清净。
宁都王府。
“大司马,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宇文毓按捺着内心的激动——宇文护终于来了,再多几天他就
要等不及了。
“宇文毓,这种无谓的话就别说了,纯粹是浪费彼此的时间。伽罗的事是你让赵贵做的吧。”
“我就是煽了煽风,赵贵的妒火可是早就生了。”
“哼。”宇文护嗤笑一声,果然不出他所料。
赵贵此举意在抹黑独孤家的名声,但背后点火的宇文毓打得却是另外一个主意——虽然宇文护之前以不骚扰般若为条件答应了宇文毓要帮他登上皇位,但也仅此而已了,宇文毓上位后一定会与宇文护势成水火。他之所以不能让伽罗和宇文邕在一起,因为伽罗和般若姐妹情深,如果宇文邕和宇文护成了连襟,必然会同气连枝,而宇文毓约等于单兵作战,实力太过悬殊,胜负几成定局。
宇文毓也不在意宇文护的讥笑,虚与委蛇道:“大司马您别发火啊,我这就治治赵贵,帮独孤家出一口恶气。不过您也知道一人之力有限,还需要您帮帮忙。”
宇文护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扮猪吃老虎的样子,觉得甚是有趣:“噢?怎么说?”
“按前世发展的话,北齐应该快要扰乱我大周东境了......所以......”宇文毓将计划和盘托出,他盼着这一天许久了,此事一成他就打算请旨去岐州,在地方上逐步发展自己的势力,积累政治声望。
宇文护没有前世这部分的记忆,但知道宇文毓没必要拿这种事骗自己,心里已经同意了,嘴上却道:“听了半天我怎么觉得没你什么事儿呢?”
宇文毓示弱到底:“诶,大司马,能者多劳嘛。况且你□□脸的时候,我也得唱白脸配合你不是?”
当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见宇文毓这个样子,宇文护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他终于有点宇文泰儿子本应有的模样了,以前他还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种蠢货不可能是自己的堂弟呢;而且如果对手太弱,就算最后赢了也没什么意思:“好,那我们就静等战报了。”
宇文毓长得再忠厚也掩饰不住越来越浓的奸猾气息了,他拱手笑言:“那我就提前恭贺您‘重登’太师之位了。”活脱脱就是一只自以为聪明的黄鼠狼。
宇文护又是嗤得一笑,甩袖离开了宁都王府。
***
朝堂上。
果如前世一般,北齐侵犯北周东境的战报呈送到了长安,宇文觉临时召集众臣商议。
宇文护难得这么恭敬,他乖乖持着玉笏躬身道:“陛下,之前两国明明约好十年之内不交战,这北齐出尔反尔实在可恨,如果这种时候我们大周只被动防御,他们一定会以为我们好欺负。臣请旨出兵,主动攻齐。”
宇文觉还沉浸在宇文护一反常态的顺从中,却听得平时从不多言的宇文毓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啊,您登基不过数月,朝中大局刚刚安定,而北齐...无论从什么地方看,北齐都远远强过我们啊......大司马,您...恐怕太急功近利了......”他话虽在理,但那对着宇文护说话时怯懦的样子让宇文觉仿佛看见了自己,顿生厌恶。
宇文护的一个党羽顺势道:“宇文毓你好大的胆子!你是质疑陛下判断时局的能力了?可不要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见说话的人不是宇文护,宇文毓一下子硬气了不少,好歹他也是宁都王:“臣绝无冒犯陛下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眼下确实不宜主动攻打北齐。你才是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本王的姓名。”在强者面前伏低做小,在弱者面前颐指气使,真是越看越像他自己......虽然宇文觉知道自己也是这样的人,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很怂。
“臣附议。”赵贵也赞同宇文毓之言,他还真没想到性格软弱的宁都王能说出这番话来。 他本以为宇文觉事事依赖着他,定会听自己的话,却不知道宇文觉现在满脑子都没在正事上。
宇文护一眼就看了宇文觉的心思,他故意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宁都王啊,你自己胆小就罢了。你让陛下不出兵,难道想要全天下人都以为陛下也胆小不成?还有赵大人,你是年纪大了才这么畏首畏尾的吗?你以前可是一员猛将,看来如今廉颇老矣,这大冢宰的位子坐得辛苦不辛苦?要不然我替......”
赵贵听出来宇文护这是拐弯抹角地要说他年迈不堪重任,顿时急了,忙道:“陛下!大司马所言亦有道理,此事不妨再多思虑一番。”
可是他没想到宇文觉会错了意,或者说宇文觉根本就没有脑子——“还思虑什么?就按寡人说的办!大司马,寡人命你出兵讨齐,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宇文觉最害怕别人说他胆小,这就是他的命门。
宇文护没再给旁人多言的机会,立刻道:“是,臣谨遵圣意,还请陛下赐臣虎符,臣方能调兵遣将。”说到“虎符”二字时,他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他瞳孔着映着的宇文觉的影子一下子从激昂变为恐惧。
宇文觉这才惊觉自己掉进了宇文护的陷阱,他根本不是真心想打仗,只不过想借此夺走兵权,可是他是天子,金口玉言岂有反悔的道理?宇文觉骑虎难下,只能咬牙切齿地说了一个“好”。而赵贵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刚才被宇文护戏弄他都不至于这么生气——这个宇文觉,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接下来事情的一切发展都如预料一般,赵贵和宇文觉预谋,想借今晚的践行宴击杀宇文护,但宇文护以“妻子有孕在身,出征不知几时归还,舍不得温香软玉”为由拒绝赴宴,但又留给了别人一线希望,他道“希望陛下为大周守夜祈福,明早亲自率将士在宫门前拜别陛下。”宫门前这个位置十分微妙,如果宇文护真的带人进到宫内,随他从京畿出发的将士不过三千,大部队都在城外各营地,要出城后才汇合成为讨齐大军,宫内的五千禁卫足以对抗;可宇文护偏偏选在宫门前,宇文觉不可能事先就派禁军出宫,这一方面不合规矩,另一方面难保宫内平安。如此一来,赵贵只能调遣私兵,在宇文护赶去宫门的路上截杀宇文护。宇文护自然早有准备,不仅他的人将赵贵的人马团团包围,而且同他一起赴宫辞行的将士还能给他当个“人证”。
宇文护押着赵贵,并派人先去宫里报告消息,等宇文护抵达宫门时,宇文觉已经等在那里了,他看了已沦为“阶下囚”的赵贵一眼,强作镇定,实际上双腿发虚,几乎要站不住。
“大...大司马,赵......赵大......人”
宇文护的双手欲去掐腰,发现今日身穿铠甲,这么做有些违和,就临时变了动作,一手叉腰,一手按在佩剑上,他下巴微抬高声道:“陛下,臣刚才不就通知你了吗?赵贵刺杀为国家赶赴前线的将士们,这是叛国的大罪,所以臣立刻将他捉拿了,将他送到陛下面前等候发落。”他转身一巡:“若陛下不信,臣身后这几千将士,都能作证臣所言非虚。”
“是啊...赵贵...赵贵他叛国”,宇文觉不敢反驳,只好拼命地同赵贵撇清关系,不然不知道宇文护会给他扣什么帽子,或许顺便就把他也弄死了。宇文觉避开赵贵猩红的眼睛:“寡人...寡人那天就看出来了,赵贵他不想让大司马出兵,本以为他忠君爱国,谁知寡人信错了人!来人呐,将赵贵押入天牢!”
宇文护勾了勾嘴角,满意地点了几下头:“陛下真是慧眼,不过赵贵殁了,大司徒抱恙,臣又要出征,这朝中还有何人能主持大局啊?”
“啊?”宇文觉的脑子还停在赵贵的事情上,根本没有转过来。
宇文护从怀里摸出了虎符,当着宇文觉的面,捏在手里把玩:“臣以为相比东境,陛下更需要臣留在您身边。您说臣用虎符换大冢宰之位,可还算公平?”
“什么!”宇文觉一惊,他飞快地开始衡量军权与政权何者更重要,口头上拖住宇文护:“那这仗怎么打?谁来率军呢?”
“陛下莫急,臣已替你想好了,就派杨忠去吧。”
“杨忠?”宇文觉万万没想到宇文护提了这个名字:“他不是称病,让儿子代为述职来了吗?一个病人如何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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