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之道:“文章写作不易,若持有章不足三成, 请静候十二时辰。” 长渊不解:“为何如此确定?”
奉玉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又从袖中取出那枚印有桃花的护身符, 拿在两指之间摸了摸。
虽然微弱,但这护身符的的确确是附着了仙气,若是弄错, 自是不可能如此。
长渊在登仙台上就看到将军手里拿着这个护身符,此时一感, 便也察觉到了上面附的仙气。他不禁一愣, 问道:“可若是如此, 为何会没有仙籍?”
奉玉道:“不知。”
奉玉蹙眉,果真是想不出头绪。事情到此,竟是断了线索。
长渊想了想, 主动提议道:“要不将军……我再命人在仙界各处找找问问?这阵子凡间太平,未有公务在身的天兵不少, 可以再加派些人手。”
长渊说得认真,等说完,就恭敬地站在一旁等着奉玉的回应, 他原以为以奉玉神君前几日的急迫和焦虑, 立刻就会答应。然而奉玉沉默了一会儿,却道:“……罢了。”
“将军?”
奉玉摇头道:“这本该是我的私事, 不应麻烦你们。如今我神魂已经恢复……这几日, 着实有劳了。”
说着, 奉玉对长渊感激地略一点头。
长渊受宠若惊, 连忙颔首行礼,笑着道:“将军哪里的话,能帮将军的忙,我等乐意之至。不过……”
他稍稍一顿,对奉玉先前之言有些在意,担心地问道:“将军若是要自己找人……准备怎么做?可有什么办法?”
长渊自是担忧的。连仙籍都没有,可谓没有一丝线索,这样要在三十六重天这么大的地方找一个仙子,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
奉玉闻言,闭了闭眼。
他自认在天庭应当也不算是全无名号的神仙,但他回想当初白秋的反应神情,大约是当真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不过她年纪在仙中着实不大,而他已许久不曾在外露面,几年前又下了凡,白秋若是真没听过,也是有可能的。
对仙人来说,凡间的婚姻本就做不得数,但是……
奉玉的心神不禁微微晃了一下。
他睁开眼,手一拢将护身符收了起来,思沉微瞬,重新看向副将。
奉玉微顿,问道:“……长渊,天帝近日可有宴待天界神仙的意思?下一回群仙之宴……是什么时候?”
……
这个时候,玄英已经从天军营回到了他与白秋所住的仙宫。他到家时,白秋正裹在棉被中睡觉。她脸埋了一半在被子中,睫毛垂在眼睑上,身体蜷着,九条尾巴都放了出来裹着自己。
白秋唯有在情绪不安时,才会人形时也将尾巴放出来裹自己。玄英见状一愣,想了想,上前替她将被子拢了拢,好让她睡得更安稳些。
正如他先前对长渊所说,他这个妹妹自幼体弱,故而备受父母呵护,未经过什么风寒……不过,要说她是真的病弱,似乎也不是,至少在玄英看来,白秋从小蹦蹦跳跳挺好的,唯有架不住这世间有一种体弱多病,叫“你爹娘觉得你体弱多病”。
秋儿当年出生时,他们娘已经有一百六十年没有养过小狐狸,早忘了狐狸崽子刚出生会有多大,刚生了孩子精神又有点敏感,故而她左看右看都觉得白秋这么小小一团不及他这个儿子来得大,想到仙胎并不是没有早夭的,就担心得要命。后来娘和爹商量了一番,便由他们父亲掩了白秋的天机,以此辟祸,也躲邪气。
既然是他们父亲亲自掩得天机,那么这普天之下,除了天帝幸许还能有力一算,其他人只怕都别想要算出来。哪怕天官掌管的仙籍也是如此,除非是知情人去取,否则是拿不出来的。秋儿乖巧地待在家里,一待就是十五年。按理来说仙界出生的孩子到了七八岁就该外出拜师学艺,但白秋便索性拜了娘为师,直接跟在家里同爹娘学,一直到她活蹦乱跳地长到及笄,他们始终提心吊胆的爹娘才总算松了口气。
天生的仙狐原型虽然长得慢,但人形在十五岁前都与常人无异,直到十五岁后才会缓下来,因此白秋虽说狐狸的样子看着还是个小的,但人形好歹也是个大人了。数月之前,他们爹娘定下外出云游后,至今还未归,白秋在家无人教导,他们便允了她下凡游玩,同时在山中给她立了座狐仙庙,若是闲来无事也可攒攒功德。
不过玄英如今想来,觉得他们父母大概也没想到白秋第一次出门就能跑那么远,还在雪地里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
玄英想着想着便有些担心地皱了皱眉头,又低头看了眼熟睡的妹妹,叹了口气,替她理了理睡得掉在脸上的头发,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去了。
……
翌日。
白秋醒来时已是清晨,她刚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就听身旁有个稚嫩的女声高兴地唤道:“小师姐,你醒啦。”
白秋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印入眼中的是个娇小的女童,大约五六岁的模样,穿着娇俏的粉色裙衫,头发整齐地梳成了两个环儿,是双平髻,额头用胭脂点了圆形的朱红,她神情天真,但举止却是端庄,看着很是可爱的模样。
白秋认出对方,忙喊她名字道:“柔心。”
仙宫之中大多会有仙人点化出的仙童负责看守院落、引客,兼顾做些杂事,白秋出生起便住在她父母所居的仙宫中,而柔心则是其中的仙童。
仙童因未经修炼便点化进了仙门,算不得是正式弟子,若无机缘便始终是孩童的性子和模样,除了师父,对仙宫中的其他成人模样的人便一缕都恭敬地唤师兄师姐,亦或是称尊号。他们仙宫里原来是有童子与童女一对的,但童子说是要比柔心被点化的时间长一些,也就先一步等来了机缘,一年前被偶然来拜访的天成道君看中,收作正式的门中弟子,就离了宫,故而现在旭照宫门下的仙童只剩下柔心一人。
白秋小时候是同柔心一起玩的,自是熟悉她的性格。童子走后她约莫是觉得有些寂寞的,但柔心生性温柔,不喜给人添麻烦,就始终不大表现出来。
此时,柔心道:“我听玄英师兄说你精神不大好,所以做了些点心来给你,本来想放下就走的,没想到正好碰上你醒。点心我已经放在桌上啦,你等会儿记得吃。”
说完,柔心又对她弯腰行了下礼,就跑着离开了房间。白秋见她跑走微微愣了下,继而抬头去看桌子,果然看到上面摆了盘精巧的点心。
白秋其实不大有胃口,仙人也不需要进食,但若是一口不动未免辜负了柔心一番好意。白秋想了想,还是下床来取了糕点吃,接着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在凡间的那几个月显得太过漫长,她便觉得像是许久不曾回家,此时她回到了自己往昔熟悉之地,对于仙界的记忆也渐渐走了回来。
他们所居的这座山脉名为浮玉山,其主峰名为仙人顶,仙宫便坐落于仙人顶的云端,名旭照宫。白秋和玄英皆是出生于此,亦生长于此,处处都熟悉得很。
因爹娘替她在山里立了狐仙庙,若是非要算仙的种类,白秋如今约莫可以算是个山神,不过事实上,她没怎么用过那个狐仙庙便是了。
白秋花了一点时间尽量吃了几块糕点,剩下的则存留下来,等着日后再吃。她太久不曾回仙宫,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竟有几分无措。
在家里好好休息了两日,白秋的脑袋总算渐渐清醒过来,但记忆却莫名变得有些模糊。她记得奉玉战死了,可不太记得清之后发生的事,隐约间她似乎觉得奉玉的身体忽然消失了,可脑海中又弥着一层朦胧的雾,让白秋记不得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若是假的也就算了,可若是真的,在奉玉身上发生过这等怪事,白秋心里难免要生出几分他可能还会回来的希望来。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接下来几日白秋都连着做了奉玉会回来的梦,他乘着马归来,翻身下马,笑着将她搂到怀里。
这个梦连着做了几夜,白秋梦里明明很高兴,可是醒来脸上总有泪痕。她想来想去,终于还是跑去找了玄英。
“哥哥,我想再下山一趟。”
等找到正在庭院中练剑的玄英,白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明了来意,接着便认真地看着他。
玄英请了假在家里陪妹妹,本来看白秋来找他还很高兴,然而听了对方的来意,他却不禁愣了一下,继而问道:“你不是才刚刚被我从塞北抱回来,才在家里待了几天,怎么又要走?”
白秋自然是想出去找奉玉,但这个理由不好和玄英明说,她来得匆忙,都没有想好借口,故而玄英一问,就卡了壳。
玄英看她答不上来,也没强逼。他自是察觉到自己向来活泼乖巧的妹妹自从凡间回来之后就颇为沉闷,有时候早晨醒来眼眶都肿肿的,故而玄英只当她是想出去散心。
只是经了先前雪地那一遭,玄英短时间内是绝对不敢放白秋自己出去乱跑了。再说……白秋现在只怕也确实出不了门。
想了想,玄英抬手摸了摸白秋脑袋,说道:“抱歉,妹妹,本来你想下凡去哪里我陪你去就是了,但是现在……”
一边说,玄英一边摸出了一封请帖,递到白秋手中,让她翻看。
白秋一怔,慢吞吞地接了过来。趁她自己翻的功夫,只听玄英道:“这是今早有天官送来的,关于天帝的群仙之宴,就定在半个月之后。”
纵使白秋已经从奉玉那里知道了文之仙子早已在文曲星君座下学习千年,又是星君座下天资第一高,可此时亲眼所见,她仍然产生了一种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恐怕永远无法达到这种水平的沮丧感和无力感,就像河川在大海面前那般无所适从。
白秋看着文之写的字挪不开眼睛,苏文之见她这么看,却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她面露赧色地笑了下,抓了抓头发,谦虚地道:“这个只是随手写的,不是太好,自己一个人写着玩玩能看懂就算了,考试的时候肯定不能用。等正式上了考场,还是要写楷书或者行书的。”
说到这里,苏文之看她怀中的狐狸面对她的字眼中确实有羡慕之色,并非是场面话,顿了顿,便道:“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教你写呀。”
“真的?”
白秋惊喜地回头看她。
苏文之笑道:“当然。你不嫌弃就好。”
于是她拍了拍白秋的肩膀,示意她变成人形,然后理了理桌案,重新铺开无字的纸,另取了一支毛笔,等白秋化为人形,她便将毛笔递给她。
“你有什么偏好的字体吗?”
苏文之问道。
仙界的生活比较悠哉,白秋平时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端端正正写的,因此下意识地就想说“楷书”,但话到嘴边,她不知怎么的又犹豫了一瞬,忽然想写些新鲜的东西,可具体写什么又犹豫不决,一时没有回答。
文之见状,便笑道:“要不我都写几个字给你看吧。”
说着,她就先提笔在纸上写了几笔,她擅长的几种字体都写了七个字,整齐地列着,让白秋挑选。
白秋看得眼花缭乱,哪一种都取舍不定,犹豫好久,这才择了行书。苏文之一笑,便握了白秋的手带她写,先领她写了两个,剩下的就让她自己来。
苏文之的个子要比白秋高上几分,四肢修长,这一套动作做得很是顺畅,白秋甚至有种她生得这般模样、天生就是为了写字的感觉。
她定了定神,有些紧张地按照文之仙子告诉她的要点往下写。只是白秋明明是按照文之仙子写在一旁的字临摹的,一行字写下来却顶多有六分形似、一分□□,结果如此,白秋自觉是认真在书写的,难免有几分泄气。
苏文之却笑着道:“写得很好啊,或许是与我不太相同,但你有你的灵气。书法本也不是一味地模仿,终究得有自己的风骨方才能成一流。”
苏文之这番话说得温柔,哪怕白秋心知她话里有安慰自己的意思,仍然顿时振作了不少。
白秋暂时搁了笔,看了看苏文之平日里就放在床边的书笈,还有随手堆在床上的竹简书卷。她知道文之向来这些东西不离身,不仅是因喜欢读书,也是因现在离春闱越来越近,必须要准备考试了。
白秋也算在凡间待过一段时间,大致知道考试的流程和目的。这一朝的科举分常科和制科两类,考试的科目也多,白秋还记得自己似是听说过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明算之类的词汇,具体记不太清了,只隐约晓得有几十种。苏文之参加的是在长安春天举行的常科考试,也就是春闱。
“说来……”
想到这里,白秋一顿,有些好奇地问:“文之,你去长安,是准备考哪一科的?”
说起来,她们同行也有一段时间了,但这一点文之还没有提过,白秋自然是感兴趣的。
听到这个问题,苏文之似是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便笑着回答道:“自然是进士科。”
答完,她见白秋还没有明白过来的样子,就进一步说明道:“虽说春闱里任何一科考过了都可有入朝为官的机会,前途未必受此限制,去考明经科的人也不少,不过本朝以来拜官至相者,半数以上为进士科出身,若是日后位极人臣,不由进士出身,终不为美。天下举子千里迢迢赴长安来,求官求名而已,我既然自负才学在所有人之上,有跨龙门登极位之心,又如何能同其他人一般为了求稳而考明经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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