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岛外。
红玉望着那海面冲天而起的火色, 那隐隐约约的神兽之影, 心中涌起了无限担忧。
她感应到, 方才主人进入了蓬莱岛中。
襄铃瑟瑟发抖, 她虽然继承九尾天狐血脉, 却尚未成年,在万年玄鸟威压之下还是承有兽类天生的畏惧心理。“红玉……姐姐……那……那是什么……”
方兰生一看, 心疼的不得了,但是他心中却已做好了决定……因此,他的脚抬了又放下, 放下又抬起,终究低头站在原地,没有上前安慰。
红玉盯着那方天色, 脸上流露出些许凝重之色, “神兽, 玄鸟。”她想起这些年查阅过的古卷,能散发如此威压的玄鸟, 恐怕唯有九天玄女。
九天玄女乃是天界神将, 为何会莅临凡世……
况且,半个时辰前, 从东方而来的那道流光,若没有看错, 那也是一把, 非同一般的剑……
它为何飞入蓬莱废墟之中?
主人不是要坐镇天墉城, 为何也来到这里?
这一刻, 红玉心中升起了无数疑问,但都不能得到解答。
难道是蓬莱之中,有所异变?
她的脸色凝重了些。
方兰生襄铃见到如此,大气也不敢出了。
唯有尹千觞抱着他的酒筒,神色凄凄。
方才百里屠苏将他也送出来了。
他凝目望着那海中蓬莱的遗迹,满面惆怅。
少恭……
从今以后,世上再不会有少恭此人了。
他毫不怀疑巽芳所言。
其实少恭原本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只是天意对他,太不公了。若非身边的人都被天意夺走,若非他的存在只余下这一世,他本不该是如今这般模样。
欧阳少恭。
尤记初见之时,他还未及弱冠,于凉亭竹荫中弹奏九霄环佩琴,琴音飘渺,他面目温柔,超然物外,宛若出尘之仙人。
那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朋友。
可如今,他们反目成仇,终究铸成了这般局面。
尹千觞长叹了一声,也不知,是在感叹那虚幻的友谊还是其他……
他也不知被屠苏救出来是不是好过死在那里。从今以后,尹千觞,恐怕又要成为那游走于阴暗地底,与尘世绝缘的幽都,永无自由的巫咸大人――风广陌。
襄铃绞着袖子,忧心道,“红玉姐姐……屠苏哥哥和晴雪姐姐他,他们……”
红玉未等她说完,就摇了摇头,心中亦然担忧异常,却还是安慰着他们,“小襄铃放心,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她说的语气,最后也变得不确定。
其实最可能的结果,也许就是,屠苏他……化为荒魂。
襄铃听完她的话,擦了擦眼睛的泪,望着海上那片异常的血光,咬牙希望道,“嗯,屠苏哥哥一定会回来的!”
红玉看着她的模样,心头一酸,即使性子坚强也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们都知道,这终究……只是飘渺的希望罢了……
为何世上好人却不得好报呢?难道事实总是如此令人伤怀?
红玉想起自己的身世,想到紫胤真人一如既往的淡漠,叹了一口气。
做一把剑不好吗?她不太理解长琴。既然已不得不成为剑,那便做那一把剑就是。最后脱灵却只脱得一半逃离,落得如此不人不鬼的境地。
世人的消散与重聚皆有命数,这一世他要化为荒魂,终究也只是因为命罢了。
为何却不淡然处之安之若素?
她当然不会理解。
作为凤来化身的仙灵,太子长琴,又岂会忍受永失自由成为他人役使的剑灵?
他不想为剑,也只是因为不甘为剑。
只是没有料到,脱离之时却没了命魂。
天界。
伏羲坐在高高在上的座位上,盯着空无一物的大门,良久,颇有不耐道,“不过是去收服那个孽障,如今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了,为何玄女还不归来?”
哼!孽障玄霄!
神也不过顺应天意而行,他不过区区凡人,却在下界搅风搅雨,当真可恶!
昔日天地几经动荡,神界依旧是六界顶端的存在。
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后又经女娲造人,天柱坍塌,炼石补天,神离开洪涯境,依傍天地灵气之源神树,建造新天界。
如今,连昔日狂妄的蚩尤都窝缩魔界,魔尊重楼也碍于飞蓬之名不敢再犯。世上还有谁,能动摇神族的地位!
门外匆匆跑来一个天女。
她穿着一身赤绡金纹霞衣,蛾眉螓首,风鬟雾鬓,一派大方。此时,她只是微微躬身一拜,欣喜道,“陛下,神树结果了。”
伏羲道,“夕瑶呢?”
那女子笑道,“神女大人依旧在守护神树。”
伏羲目光里流露出一些怅惘,“又七百年了。飞蓬啊,他如今,又成为何种模样了……”
众臣依稀听得此言,面面相觑。
没有想到那将军已走了这么久了,竟还能叫天帝记挂。
想那景天,飞蓬第二转世,嬉皮笑脸,油嘴滑舌,成日没有一个正形,比之当年飞蓬的凛凛威风不知差了多少,实在让人扼腕长叹。
虽然他击败了邪剑仙,拯救了六界,又从重楼手中护得天界安宁。但对他的不识好歹,对他愿做凡人而非成仙的选择,众仙心里都松了口气。
那人立下如此大功,若选择回归天界,这天庭,哪里还有他们立足之处……
看着天帝陛下一时怒气贬了飞蓬下凡,他们心里,其实颇为高兴。飞蓬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戾气极重,偏生武力非常强大,有他在天界,他们这些个老胳膊老腿过了数万年平静生活的人,都实在承受不住。
如今看来,昔日追随陛下上天的远古神人,好像都已差不多消失,这天庭,唯余后来飞升的仙人。
看来他们,也必要收敛锋芒,圆滑度日啊。
眨眼之间,这些个念头就心中盘旋而过。
立刻有机灵的仙人出列恭贺,“恭喜陛下!今日除掉孽障玄霄,还喜得神树之果。”
玄霄!?
这个名字闪过,那天女不由睁大了眼睛。她是否听错了?
他们说……
玄霄!
又有人跟着附和,“昔日琼华犯下弥天大错,派中弟子玄霄嚣张狂妄,目无上苍。陛下宽仁,不过是囚困其于东海漩涡之中千年。如今已过千年,那孽障竟还未脱离轮回,可见其心入魔障,死不改悔。今日玄女大人出手,定要其魂飞魄散,付出应有的代价。”
那赤衣女子神色微变,脸上的喜悦不自觉都减淡下去,心头压了千年的情意翻涌而起。但听到玄霄可能会有的死亡结局,她不能再平静。
琼华……玄霄……
是他……当真是他……
杳杳灵凤,绵绵长归。
悠悠我思,永与愿违。
万劫无期,何时来飞?
琼华坠落之后,再没有玄霄的消息。她还以为他已经消散。
杳杳灵凤,何时来飞?
如今玄霄真的……那个她以为已经死去的人,他真的还活着?
琼华醉花荫下,每每她都偷偷躲在花丛中望着他。可惜玄霄仙长,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世上还有一个凤凰花仙,在默默注视着他,观察他的一言一行。
玄霄的眼里,永远只有他的小师妹,小师妹,夙玉。
“沐风?沐风!”
这一声唤终于将她再次惊醒,她回过神来,下意识就回答,“是,陛下。”
伏羲微微蹙眉,也不好太多计较,“神果还有多少时辰成熟?”
沐风俯首答道,“禀陛下,夕瑶大人说,约还有一柱香时辰。”
伏羲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拊掌道,“好!甚好!若是玄女回来,就将此物赐予她了。”
神树之果,于修炼可是大有裨益。
众仙不由有些眼红,但是天帝都发话了,他们也无从反驳了,反都齐声赞道,“陛下英明!玄女娘娘降伏余孽有功,又接替飞蓬守卫天界安宁多年,如此奖赏,正是陛下厚爱。”
伏羲脸上露出几分满意之色,对沐风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这个天庭……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
“是……陛下……”
沐风站起身,赤色霞衣分开云气,一步步,走出了这里。
她也不知道如今的心情如何,思念?欣喜?庆幸?亦或其他……
还是小凤凰花的时候,她一直想要修成仙身,后来听着他们相约与醉花荫下赏花,她也一直不敢现身。甚至,玄霄或许都不晓得世上,还有一朵凤凰花喜欢过他……她懦弱,自觉比不上夙玉,她连现身与他说一句话都不敢。后来忽略了心里的那些情愫,执意飞升成仙。
已经千年了,她已经千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可为何想起来,心绪还是翻涌不平……
她神思恍惚地驾云回到神树苍云积雪之上。
“夕瑶大人……陛下说,神果成熟之时,他将需要它,赐予九天玄女娘娘,以资奖赏。”沐风说出此言时,脸色泛白。因为她听到这些话之时,也得了玄霄的消息。
苍茫的云雾间,神树的红叶常年纷纷而落。
那巨大的神树下,站着一个白衣神女。她明眸皓齿,顾盼生姿,清冷如云间之皎月。但那双如秋水波光的美目中,永远都透露着那样,深沉的忧愁与哀伤。
这数百年来……从未改变过……
夕瑶闻言,微微点了点头。“劳烦了。夕瑶明白。”
她转身望着神树上那一枚青绿的果子,目光里流露出一抹思念。七百年前,她将那枚神果送到人间,化为雪见相伴于飞蓬,为此受罚,灵魂变为花草。
景天的到来,让她冲破心魔重获自由。
可这样的自由,还有何意义?
飞蓬他再也回不来了……
他将受尽轮回之苦,没有契机,就再也不会成为,天界第一神将,飞蓬。
“沐风,你今日有些不同。”
沐风微怔。
夕瑶笑了笑,这样轻柔的微笑,却灿如霞光,让人心生温暖,“你从来没有这样悲伤过。”
沐风呆了呆,美目中恍然流下两行清泪,“夕瑶姐姐……我又想起他了。”
夕瑶拉过她的手,坐在神树之下,拿出一条手绢来擦了擦她的脸,温柔笑道,“莫哭。”
蓬莱殿。
太子长琴的目光落到那精致的鸟笼之上,摇头叹道,“如此对待天界玄女,恐怕唯有公子能做出来。”
金丝鸟笼。其中落了一只黄色的长羽小鸟。
姜晨拨着香炉里的沉香木,眼神都没有变动一分,“玄女?可惜,她已经变成笼中之鸟,再也无法飞翔。”
风晴雪看着那鸟笼边沿滴落的血迹,脸色苍白。“少恭,你怎能如此漠视生命!”
百里屠苏冷冷道,“快放了晴雪。”
姜晨没做理会。
倒是长琴温柔和合地回了一句,“……百里少侠,长琴想,你需要明确一点,如今主动权,并非在你手中。”
这语气,这一瞬间,当真与欧阳少恭别无二致,百里屠苏怒道,“你!”
可是却发现自己却是无言以对了。
长琴也转过了头,任凭那两人白费唇舌。他盯着姜晨看了一会儿,微微笑了,“魔界一直想要反攻天界,你不如……”
姜晨目光落到他身上。二人相视良久,气氛颇为诡异。
姜晨只好移开了视线,语气不明,不知是夸奖还是讽刺,“……原来你也深藏不露。”
长琴温柔一笑,“这……想必公子也清楚,步步为营,方有一线生机。”
却也不过是一线罢了。有九线,都还是死路。
“本代魔君重楼已稳坐鱼台三千年。至于魔帝蚩尤,他消失许久了。”所以,联手魔界,也许是最迅速的方法。
“不必了。”
“一人,足矣。”
“长琴……亦愿同往。”
“不必。你做你的长琴,我做我的姜晨。你我之间,算作两清。”姜晨眉眼无波的淡淡拒绝,语气里肃杀之意尽显,“神隐的时代,该降临了。”
这句话,颇像一个终结。
长久的静默。
“我知道,我不该问你这个问题。可是……”太子长琴语气低沉了些,他的笑意,也不复初时灿烂,他正在迟疑,犹豫不决,惧怕着这个答案但又终究忍不住问了出来,“……你觉得,如今的长琴,是长琴,是少恭,还是百里屠苏?”
这句话出来,姜晨身上的杀气都凝滞了一瞬。
太子长琴指尖落在琴弦之上,却没有再拨动,他神色落寞了些,“我在想,我是否还是当初的太子长琴。”他看向姜晨,“你又是否算是欧阳少恭。”
长琴垂下眼帘,伤感道,“从我苏醒的那一刻,我就一直劝慰自己。说,我还是太子长琴。我依然是那个善弹琴曲的仙人。”
“可惜……”可惜,他的记忆里,终究多了那些……欧阳少恭的惨痛记忆……这让他,无法如当初的太子长琴一样,温和平静的看待这世间种种……
“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独身飘泊,千载孤寂,无人相知,始终与仇恨为伴。这种感觉……你是否也能理解?”
姜晨眸色微动,终于开口,他的语气生硬又坚定,好像是在强行说服着一个人,阴沉沉道,“无论身负多少记忆,无论还有多少身份。只要你认为你是谁,你就还是谁。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化。”
他这句话,好像是对长琴说,又像是劝服自己。
长琴顿了一瞬,却算是附和了这句话,“公子所言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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