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变相》97.马行街 (3)

    颜非心中一动。
    改变情弦对于其他鬼来说是很难的一件事, 但偏偏对于水郎君来说易如反掌。若是它们真的能供自己驱使,日后要想影响他人的情绪岂不是易如反掌?
    但他还是有一些怀疑, “你们只有两只了, 还能够改变情弦么?”
    “如果在你的帮助下,是可以的!”两只水郎君扭动着细小的身体,渐渐与他的几条情弦缠绕在一起。那细长却充满弹性的虫身随着情弦的变换而扭转着,似乎可以无限延伸一般。在那泥鳅般的虫体中却浮起一丝游移不定的幽光渐渐地延伸到它们附着的那几根情弦上。
    颜非此时感受到一种从前没有过的延伸感, 就仿佛他自己正在渐渐变大, 变得越来越宽广。伴随着这种感觉, 他意识到自己的情弦也确实开始向着四面八方延伸, 占据了远远超过正常人的空间。他仿佛生来就知道该如何做一样,另自己的情弦延伸向不远处那赵夫人的方向。
    仿佛是在试验一般, 他用自己的情弦去波动了一下赵夫人的情弦。倏忽间赵夫人的情弦像是被扰动, 产生了某种攻击性一般,与猛然紧紧地缠住颜非的情弦。颜非感觉自己的脑中一瞬间一片混乱, 一种莫名的愤怒、想要发泄的欲望倏忽弥漫开来, 但是紧跟着那两条水郎君便顺着情弦游了上去,开始大口去咬赵夫人的情弦。那情弦仿若受到了什么打击,绞缠的力度开始削弱,而相反颜非的情弦却越来越强劲。颜非感觉那愤怒正在迅速褪去, 而自己的重重情绪却在不停扩张。他甚至可以看到,赵夫人的情弦与自己接触的地方, 正在一点点变成和自己相似的颜色和形状。
    原来这就是改变情弦的方法!如果不是有水郎君, 果然很容易被反噬。
    颜非于是运起魅术, 操控着自己的情弦,渐渐磨掉赵夫人情弦中的一些棱角。他想着既然要让她对自己产生好感,那么自己目前的情绪必须是正面的才行,于是他开始想象着见到师父时自己心中习惯性就会生出的那种温情脉脉的感觉。他的情弦也在随着他的想象潜移默化地改变形状。
    两人的情弦逐渐开始变得和谐而对称,颜非隐约觉得不能再继续了,情绪改变太多大概也不是什么自然的事,于是便赶紧将情弦收了回来。那两只水郎君也跟着退回,乖乖地蛰伏着。
    至于会有什么效果,要等到明天才能知道了。
    颜非睁开眼睛,看到师父面上似有些担忧地盯着自己看。
    “你刚才看到了什么?”檀阳子皱眉问。
    颜非想了想,说,“没什么,不过是看到赵夫人的情绪不太对劲,没有什么悲伤,更多的却是怨恨愤怒和惊惶。我觉得我们可以从她那里再探探。”
    “是么?”檀阳子似乎没有被完全说服。刚才进行到一半,颜非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某种他从未见过的怨恨之色,那种表情……到现在想起来都还另他有些不自在。
    颜非是不是有事瞒着他?
    虽然这么想,却又知道颜非心思敏感,自己一再质疑他,他恐怕也不会好受。他相信颜非是知道轻重的,所以颜非若是不愿说,自己也不好逼得太紧。于是檀阳子叹了口气道,“看来今晚是查不出什么了,你我明天再去赵夫人那里探探便是。”
    颜非听完,倒是忽然雀跃起来,“好啊!我们睡觉吧!”
    檀阳子瞪他,“一说睡觉你就这么积极?”
    “早睡早起身体好啊!”
    这一夜颜非并没能真的对师父做什么,因为师父说这是在别人家,应该收敛点。但是能抱着师父睡一晚,他也心满意足了。暗淡烛光中师父在他的身旁睡得很熟,没有任何防备。而他就侧过身来,一手搂着师父的腰,脚也和师父的腿缠在一起。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在黑暗里仿佛点了星星一般地凝望着檀阳子沉静的睡颜。
    修改情弦,就可以修改人的情绪。而情绪可以影响人的很多决定,甚至是行为。很多时候,人根本无法预测自己在特殊而强烈的情绪中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就像是很多母亲坚持说自己不会偏心,但到了危急时刻还是会首先去救自己喜欢的那个孩子。就像是很多情人爱的死去活来,若是遇到灾难便立刻劳燕分飞,甚至是踩着对方的尸骨活下来。就像很多人相信自己是个好人,可是在生死关头却会夺走别人求生的希望好让自己活下去。
    情绪是这么强大的一样东西,除非是有极其超常意志力的人,否则都会被之左右。
    而现在,躺在他旁边的师父,对他如此不设防。自己要想改变师父的情弦,不是再容易不过了?
    这是一个黑暗而邪恶的念头。诚然,他已经拥有师父了,用自己梦寐以求的方式。可是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却还是想要更多,似乎有个怎么都填不满的洞,在不停催促着他去索取。
    在那个被压抑的深渊里,他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觉得总有一天,他会失去师父。
    那么如果他可以修改情弦,是不是就可以杜绝这种可能性的发生?
    很快他便用力摇摇头,骂自己都在想些什么。这和强迫师父有什么两样?甚至更加卑劣……
    但若是没有存这个念想,他为什么不告诉师父呢?
    ……………………………………………………
    第二天用过早膳,原本颜非和檀阳子商量找要找个什么理由去见赵夫人才好,却没想到赵夫人竟然自己就过来了。不仅来了,还带了很多点心和水果冰饮,说是怕他们夜间暑热,带来给他们解渴纳凉的。
    然而从一进门开始,檀阳子就觉得赵夫人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初见明明是一副冷淡爱答不理的样子,今天却格外热情温柔,尤其是对颜非的时候……还亲自把自己熬制的冰饮子递到颜非手里。
    她那时不时飘向颜非的眼神,充满了好感和喜爱,只是这喜爱中似乎还带一分娇羞和痴迷,让人不好分辨究竟是母性的喜爱,还是……
    颜非心里更是风中凌乱,看来昨天是修得太多了?这变化也太大了?!他有些惊吓地喝着冰饮子,尴尬地回答着赵夫人的嘘寒问暖,眼睛时不时瞥一眼旁边的师父。檀阳子冷眼觑着他,明显已经怀疑到了什么,并且已经在火山爆发的边沿。
    “这两日家中忙乱,怠慢了两位客人。还请你们不要怪罪。今晚妾身定会设宴款待。”
    “不用不用,夫人您客气了。”见檀阳子不吭声,颜非只好尴尬地回答道,“赵员外为人仗义,想必来吊唁的人也很多吧?”
    “不过都是些过过场面的,我夫君为人多疑,真正的朋友也不多。”
    “想必夫人如今心里一定十分悲痛,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到的,请夫人一定不要客气。”
    “悲伤?呵呵,若是在他忽然不顾三十年的夫妻感情也要娶那个小蹄子之前,或许我会悲伤。如今,我也不觉得了。”
    “哦?可是那位名叫彩珠的二夫人?”
    “哼,什么二夫人,不过是个冲钱来的□□罢了。她本是我的侍女,以为我不知道她背着我对我相公眉来眼去,得着个独处的机会就百般挑逗。我原本以为我们都三十年的夫妻感情,他虽说在外面也有过花花肠子,但终究是真心待我,不曾动过娶二房的心思,所以也就随她去,想让她知难而退。谁想到临了临了,那个挨千杀的竟然嫌弃我没有给他生儿子……”她说到后来,悲伤和怨恨化作不甘的泪珠溢出眼眶,忙用袖子拭去。她侧过头去,似乎觉得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深深呼吸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后,这才继续说道,“我一生尽心照料服侍他,每天亲自给他下厨做饭,做那些侍女们本可以代劳的事伺候他。我们一起从贫寒走过来,我拿出了我全部的嫁妆帮他渡过难关,我吃糠喝稀也没有嫌弃过他。他也说他会待我好,一定不会负我。我原本以为我是最了解他的了,可是到最后……我发现他对我也不过如此。”
    檀阳子此时叹了一声,道,“人心总是善变,尤其是步入老年,知道自己青春已逝,去日无多的时候。”
    赵夫人有些难堪地看了他一眼,“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那么绝情,把我逼回娘家,三个月都不来接我。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成了那副样子!我早就知道,他进来本就体虚肾亏,心也不大好,那个贱婢日日缠着他,他一定会早死的!”
    她语气中的仇恨浓烈,颜非却感觉到了一丝畅快……
    类似大仇得报的畅快……
    但这表情只有一瞬,随即她又收拾了自己的愤懑,笑了起来,“看我,跟你们说这些做什么,让你们见笑了。”
    颜非连忙露出同情之色,温和地望着她,“夫人实在不该经受这些苦难……以后会渐渐好起来的!”
    赵夫人站起身来,殷殷地告辞离去了。颜非送她离开,回来时却见到檀阳子蹲在赵夫人坐过的石凳旁,认真地看着什么。
    “师父?”颜非用猫叫般的小声小心翼翼地唤了声,然后就立正站好等待着檀阳子大发雷霆。
    然而檀阳子却没说话,仍然专注地看着什么。
    “师父?”
    檀阳子这才伸出手,从那凳子的边缘刮下了什么,凑到鼻间闻了闻,眉头皱了起来。
    “这是……落头蛊的味道……”檀阳子低声说,“落头蛊……怪不得我看不到鬼在谁身上,原来是飞头蛮!”
    颜非一愣,他听到过这鬼的名字。只是这鬼和水郎君似有几分相似,是可以不停转移身体的。它们通常会寻找一个宿主,再从这个宿主分散到其他宿主身体中去。被它们寄生的宿主并不知情,只是熟睡后,脖子会越来越长,最后头颅会完全脱离身体。
    檀阳子怕颜非不记得这种鬼,于是说道,“这种鬼,有些像是菌菇,它繁衍的方式不是一般的鬼那样产卵,而是在寄生在其他鬼体或者人体中后,渐渐改变那人或鬼的身体,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一点点令他们变成自己的傀儡。因此它也不用征得人的同意便可以进入人的身体。这些被感染人的脖子会越来越长,等到头能够完全脱离身体的时候,差不多也是飞头蛮的种子成熟的时候。等到晚上人沉睡了、意志最薄弱的时候,他们的头会飞离身体,飞去别的人或鬼那里,通过口将种子播撒到别的人或鬼的身体里,任其成长。只是人的身体和鬼的毕竟不一样。鬼若是被飞头蛮附身还可以活很久,可是当人已经发展到头可以飞离身体的地步,离死也就不远了,大都支撑不过一月。”
    “您是说,赵老爷是被飞头蛮附身而死?”
    “有这个可能性,但那样的话,他的脖子应该会很长,而且应该能看到一条细细的红线。看来我们有必要开棺一看。”檀阳子的面色却仍旧沉郁,“但若真是飞头蛮的话,普通的驱魔法术对它没有用处。我们必须回酆都拿到特殊的落头氏药,给所有被感染了的人喝下,然后才能将之吸出。”
    颜非想了想道,“若是人死了,那他身体中的飞头蛮呢?”
    “也会死去。”
    “那就奇了,如果会死的这么快,为什么不留在地狱,偏偏要跑到人间来?”
    “飞头蛮大都不是自愿来到人间的。从前我在苗疆行走的时候,看到他们有一种落头蛊,用的就是飞头蛮的种子……只是我们一直都查不到到底是谁将飞头蛮带出地狱的。”檀阳子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指尖,叹道,“这大概是少数的一种不想逃离地狱的鬼,却偏偏几次三番地被迫来到人间。真是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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