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沾衣》35.第三十五章 山鬼

    段长歌离帝都已半月有余。
    漳州地处极南, 天越发热了起来。
    段长歌是一心不二用的性子,行军御敌, 事又极多, 多到没空去想越子临。
    只有回到帐里脱下甲胄, 见到被自己随身带着,都要焐化了的糖时, 她才猛地想起那些隐秘的心思。
    段长歌摘下面甲。
    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人在看着她, 那目光并没有多少恶意, 似乎只是想看着她。
    这种感觉持续了几天,如影随形, 并且越演越烈。
    就在……外面!
    段长歌拿着剑就冲了出去。
    守夜的兵士被帐子的帘子糊了一脸, 看段长歌满面肃杀,结结巴巴地问:“少帅,怎么了?”
    “外面刚才有人吗?”她皱眉问道。
    兵士摇头道:“并没有。”
    野外空旷, 风掠白草, 声音呜然, 兵士道:“许是风吹的也说不准。”
    风可不会一直盯着她看。
    段长歌环视了一周, 除了井然的守夜军士之外,确实什么都没有。
    她正要回帐, 却顿住了脚步,一扫面前的兵士, 对方身量与她相近, 对于一个男人来讲, 骨架为免小了些,简直撑不起身上的盔甲。
    铁甲遮面,她只能看见对方的一双眼睛。
    她顺手把对方面甲摘了下来。
    是个容貌清秀少年郎。
    “少帅?”他退后了一步。
    “多大了?”
    “十七。”
    段长歌点头,年纪是小了点,难怪骨头都没长开,声音又有些女气。
    “夜里闷。”她道,算是为自己摘了人家面甲的解释。
    军士一脸茫然,道:“是。”
    越子临又进去了。
    她笑自己真是疯了,怎么看谁都觉得是越子临?
    脱了甲胄,段长歌躺在席子上合衣睡了。
    或许是近来太累,前几日她睡得都极不安稳,夜里有一点声音都会立刻醒来,偏偏之后就睡得格外好,一夜无梦,直至天明。
    空气中有着若有若无的甜香。
    帐外有人进来,压在席子下的香囊取走了。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段长歌睡不好,眼下一圈乌青,白日又劳顿,弄得整个人精神都不振,她只能在席子下塞香囊,放助眠的草药。
    段长歌的铠甲上放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袋子,她不打开看都知道那是桂花糖。
    糖粉的味道太大,她扭头看了一眼熟睡的段长歌,蹑手蹑脚地从里面小心地拿出一颗糖,放进嘴里。
    帝都的糖最好吃,她走得太急,都忘记带几袋上路。
    还是段长歌最会享受,行军打仗都带着糖。
    她眯着眼睛,宛如到偷腥的猫一般地笑了起来。
    她又将糖包好,放回了原位。
    她要走,还没掀开帘子,只听段长歌低低地说了什么。
    她凑过去听,段长歌含糊不清地说:“无病。”
    她一愣,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段长歌睁开眼时,已满室柔光。
    仍有甜香。
    段长歌理了理自己的头发,香气都沾到这上面了,她就算再蠢,也不会觉得这是自然而来的香气。
    ……
    又夜。
    段长歌把甲胄解下,端正地摆在岸上。
    行军已过近一月,越往南越热,热得几乎穿不住铠甲。
    她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一汪与驻地不远不近,又极为隐秘的清泉。
    那道目光又出现了,在她出水的时候。
    从她露出的肩头,看到深陷的腰窝,段长歌受了伤,肩胛骨上一道狭长的伤口,衬真整个线条流畅优美的脊背,水珠顺着她的脖颈落下。
    这目光为免太炙热了些,炙热得就好像那日她喝醉了酒,昏睡过去,隐约察觉到的眼神。
    段长歌披上外衣,道:“非礼勿视的道理阁下应当明白,恐怕不需要某再提醒了。”
    她握紧了佩剑,若背后有什么异动,她可能会拔剑而起。
    但之后那道目光消失了。
    段长歌穿好轻便的服饰,然后拎着甲胄回帐。
    这种时候,她应该要睡了,帐中仍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
    起初段长歌以为是糖,但之后她发现,连枕头上都染上了这股味道。
    仿佛有人刻意在她的席子上熏过香一般。
    她去了主帐。
    段思之正在写信,见她进来,放下笔,道:“怎么了?坐。”
    段长歌坐下,开门见山道:“父帅可令人在我帐中熏香?”
    “熏香?”段思之微微皱眉,道:“并无。长歌可觉得有什么不对?”
    段长歌道:“没什么不对,只是近来睡得□□稳,以为父帅在我帐中熏了安神的香。”
    段思之想了想,道:“来人。”
    帐幕被撩开,一个兵士进来听吩咐。
    “去请医士到少帅帐中,”他转向段长歌,道:“你也跟着回去,若是无事,便好好休息。”
    段长歌知道他是怕真的有什么熏香,熏香又可能伤及身体,于是颔首道:“是。”
    医士名素怀锦,看起来比段长歌大不了多少,却医术了得,乃是萧琼特意从海南请来的,据说是兰岛岛主医圣素怀瑜的亲弟弟,医术不逊于医圣,而今特意令其随军,足可见对大元帅的重视。
    素怀锦是文弱医者,白日行军已经累得快直不起腰,夜里睡得正香甜又被人叫起来心中微恼,奈何叫他的人是段思之,他只能起来,强压下百般不满随段长歌入帐。
    他本以为在皇帝身边能做个富贵闲人,每日只给皇帝看病诊疗即可,不必像在兰岛上被素怀瑜支使着,哪知清福享了没几个月,他竟被派来随军。
    兰岛他是回不去了,若是素怀瑜看见他,定要打折他的腿,又不能忤逆皇帝,只得跟来。
    素怀锦入账,甜香入鼻,他打了个哈欠,似恼非恼地说:“段少帅,我已经够困了,何必再熏这些香引人如梦呢?”
    段长歌道:“医士的意思是,这是普通的安神香?”
    素怀锦不耐烦道:“是安神香,但不是普通的香。此香名曰浮光掠影,由檀香、紫檀、沉香、丁香、麝香、龙脑、乳香制成,又要用岳山之泉浸泡,做起来十分麻烦。”
    他说着,觉得更困,浮光掠影果真见效快,道:“这香气恬淡静谧,闻后烦恼皆除,可安养身心,少帅没觉得闻后舒服了好些?”
    段长歌道:“某只觉得睡意昏沉。”
    素怀锦大叹给她用这香是暴殄天物,如同牛嚼牡丹一般,又道:“制香者是谁?这香是由古法炮制,失传了几十年,我兄长那里倒有点,不过已经无人会做。”
    段长歌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答案,却道:“某不知。”
    素怀锦睁大了眼睛,道:“不知?”
    段长歌道:“某每日醒来,帐中就有这样的味道,不知是为何。”
    素怀锦仔细打量了她一番,道:“少帅,我有个不情之请。”
    段长歌道:“医士请讲,若是力所能及,某一定在所不辞。”
    素怀锦恳切道:“我想和你换帐子。”他是真想见见那位制出失传已久的浮光掠影的人是谁。
    段长歌一口回绝,道:“不行。”她猜得出素怀锦的心思,因为猜得出,所以拒绝得格外利落。
    素怀锦道:“为何?”
    段长歌一本正经道:“因为有鬼。”
    “有鬼?”素怀锦诧异道。
    “山鬼。”她笑道。
    “某曾救一美艳山鬼,”她笑得分外悠然,语气又极为认真,“恐怕是山鬼报恩也说不准。”
    素怀锦登时明了,道:“少帅真是好福气。”他不再问,告辞。
    段长歌送他回帐。
    她回来时甜味更浓。
    段长歌仍像以往一般合衣休息,好像根本没有闻过这香气。
    半柱香后,她听见帐幕被掀开了,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靠近了她的席子。
    她屏息凝神,一支宛如玉琢的手伸向她的席子。
    段长歌出手飞快,一把握住了这支手腕,猛地起身,把对方拽到自己这边。
    对方微愣,扬手还击,帐中漆黑,两人就凭借着耳边的风声与衣料的摩擦声感知对方的位置缠斗起来。
    终究是段长歌占了上风,一是她了解帐中布局,二是这显然不是生死之战,对方也不曾竭尽全力,点到为止。
    这样藏锋的结果就是她被段长歌压到席子上。
    段长歌抓起火折子,低笑道:“让某来看看,这个夜夜都进某帐中的登徒子是谁?”
    火光照亮身下人的脸。
    愣的反而是段长歌。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薛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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