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沾衣》18.第十八章 秋荻

    房间里点着香,蜡烛后面摆着床,老板娘躺在床上,被白布遮面。
    胡三儿跪在床前,一句话都没有。
    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嘎吱一声,门开了。
    是越子临。
    “几时下葬?”她问。
    胡三儿哑声道:“三日后。”她抓紧了自己的衣裳,“客人究竟要做什么?”
    “为何是我要做什么?”越子临道。
    她说不出斯人已去,节哀顺变的话。
    因为她少年时,已经听得太多。
    “你若不想做什么,断然不会在我身上下那么多心思。”胡三儿道:“客人可否告诉我,老板娘的死,是不是因为我?”
    她心中早有答案,却求一个安慰。
    “是。”越子临道:“我估摸着是她听见了,或看见了什么不该她知道的东西。”
    胡三儿闭上眼,悲恸道:“她素来是个谨慎小心的人。”
    “许是与你有关,她才冒险听了。”越子临点起香,朝老板娘拜了拜。
    “客人想杀了那珈蓝吗?”
    越子临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道:“我觉得你想。”
    “老板娘对我如姐如母,”胡三儿并未直接回答,“我不想她枉死。”
    “哪怕会死?”
    胡三儿缓缓点头。
    越子临淡淡地笑了,“你且过来。”
    片刻之后,越子临从房间里出来,黑甲军士的目光钉在她身上,好像吓到了她似得,一下子低下头,逃似的走了。
    越子临给了她一把刀,一把能紧紧贴在皮肤上,秀丽得像是花纹的一把,近乎于透明的刀。
    刀上淬了毒。
    ……
    段长歌又是晚上回来的,她回来时越子临拿手撑着下巴,很是无聊。
    “你又去哪了?”越子临道:“拿来。”
    “什么?”
    “桂花糖。”她道:“拿来。”
    段长歌只好乖乖拿出来,忍不住道:“无病你这样未免太不讲理了。”
    越子临拿糖块丢她。
    “不让某叫,告诉某作甚?”段长歌理直气壮地问。
    越子临气结。
    “我这几日在城中转,倒找了棵三生树,”段长歌道:“好些人在那处祭拜。”
    “你想去那祭拜故人?”
    段长歌点头,“是。”
    “也好,明日我和你一同去。”越子临道:“傍晚,如何?”
    “好。”
    段长歌见她神色寂寥,道:“怎么了?”
    越子临分外认真道:“段大人,你是个好人。”
    段长歌本来正要喝茶,这下喝不下去了。
    “嗯?”
    说完,她就去睡了。
    什么叫她是个好人?
    她是个好人,难道越子临第一次发现吗?
    段长歌顿觉不解,追了过去,“什么叫某是个好人?”
    越子临长叹道:“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么蠢的人。”
    段长歌揉着暴起的青筋,道:“何解?”
    “你蠢得让人不想杀你。”越子临趴在床上,眼中波光粼粼。
    “你喝酒了?”
    “嗯。”她点头。
    所以这是在耍酒疯?
    “你现在还想杀我?”段长歌又问。
    “时而想杀,时而不想,”越子临笑道:“舍不得。”
    不得不承认,她说舍不得时,段长歌心中突然涌起了一种无名的滋味。
    “舍不得。”她重复。
    “是啊,想找一个蠢到不需要动心思的人可太难了。”她道。
    蠢到不用动心思?
    在越子临心里,她究竟是什么人,段长歌真的很好奇。
    “和你在一起不用费心思,”她躺在床上,灯光才刺眼了,她拿手遮住眼睛,“你为何那么蠢呢?”
    绵软绵软的。
    “你醉了。”段长歌无可奈何道。
    “我没有。”越子临固执道。
    “喝醉的人从来不说自己喝醉了。”
    “我没有,”她喃喃道:“我十五岁时被客人灌了几大白呢,我那时候拿刀杀人手都不抖,今天才喝几口,醉不了。”
    段长歌无言,半响吹了灯,道:“睡吧。”
    越子临自觉地给她让出地方,道:“不疑,你那个故人是什么人?”
    段长歌道:“她是官妓。”
    “她美吗?”
    “我忘了。”段长歌道:“我连她叫什么都忘了。”
    “都忘了,”越子临嗤笑道:“那为何还要去祭拜?”
    “可我总想着有这样一个人,”段长歌道:“我都忘记她什么样了,可我记着她说过的话。”
    “她说什么?”
    “她说‘我是名门之后,你得对我好点。’,她还说‘我们家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到时候,就封你一个异姓王做做。’。”
    越子临觉得这话耳熟,可她懒得想,“真是位有趣的姑娘。”
    “很是特别。明明连血都不敢见,偏偏还要装出久经沙场的样子。”段长歌柔声道。
    “色厉内荏,”越子临道:“真有意思。”她想了想,又道:“桌子上那酒叫秋荻,是拿荻花泡的,据说喝了故人入梦呢,你也喝点。”
    段长歌并未说可,也未说不可。
    “无病想梦见谁?”
    越子临真的醉了,她含含糊糊道:“我娘。”
    段长歌倒酒的手颤了一下,之后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她躺在越子临身边,很快就睡下了。
    一夜安稳。
    故人,不曾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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