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个头并不大,身子纤长而瘦小, 毛皮的颜色是红色与棕色混杂, 仔细一看, 狐狸的面孔却长得不错,尤其是眼睛。不过老远望去, 灰塌塌的, 并不像是什么好看的狐, 乃是随处可见的那种杂种狐。
但是在巫山狐族的地界之内,便地都是油光水滑的银红色赤狐, 杂毛狐狸, 甚是罕见。
少见的, 柔弱的,便成了众狐皆可欺的玩意。
在杂毛狐的身边, 围拢了一群赤红色的狐狸。个个狐高马大,红狐中随便哪一只,伸出一个狐指盖盖, 都要比杂毛小狐的腿粗。
“净?你是什么玩意, 居然能取这么一个名字?”
“真是可笑,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如叫‘脏’好了……”
“哈哈哈……”
这狐虽说这狐有着巫山族长的高贵血液, 却是生来一副先天不足的样子。巫山狐族,一向以强悍为尊, 且看重血统。
此种杂毛弱狐, 成为巫山族长风流史上洗不去的污点。在午夜梦回之时, 巫山族长的狐梦之中,会深深地后悔,当初怎么怎么就因为贪图了野地小棕狐的美色,做下了这等没有经过狐脑壳之事。
还留下这么一只孽种狐!
但是这只杂毛狐,毕竟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堂堂巫山,没有让血脉外流的道理。
然而狐母一看到这只名叫净的杂种小狐,就想到不堪的往事。便索性再也不管这狐。
于是杂毛小狐狸,便总是被欺负。
“呜呜……呜呜……呜呜呜……”杂毛小狐背顶着山丘,趴在地上,呲着牙,发出一阵一阵威胁的嘶吼声,整身被枯血沾满的狐毛皮都跟着发颤。
这嘶吼声,净记得自己听族长母亲吼出来的时候,能吓跑成群的野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她嘴里出来的时候,便像是婴儿哭泣一样,很软,毫无威胁力,显得可笑极了。
那群红毛狐狸,便发出了一阵一阵狂笑。
“你们看看它那个可怜巴巴的样子……”
“它以为它能做什么呢?”
“不就是一个一点用处都没有的杂种狐!”
“吃软鸡的狐狸!”
“就是,毫无用处的狐狸!”
“累赘!”
“废物!”
红毛狐狸们说着,抖擞着一身好看的皮毛。抬起脚来,往杂毛狐狸身上踩去。
“净啊,你也该有点自知之明的,知道什么配得上,什么配不上。巫山的法术,也是你这种狐配得上学的?居然敢偷看 ……”
“你若是乖乖的,我们还能够留你一条狐命。要是认为你有族长之女的身份,就敢与我们争抢什么。别怪我们不客气!”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红毛狐狸,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
因为它的爪子,被杂毛小狐狸一口咬住了。
“你这只可恶的臭杂种狐,快给我松口,我一定要宰了你!”
那红毛狐狸,甩着自己被咬住的爪。
瘦瘦小小的杂毛狐狸,整只狐都被甩飞了起来,随着红毛狐狸的动作做圆周运动,尾巴被甩得笔直。可就是一口狐牙咬到底,死都不松口。
红毛狐狸甩了好几下,都没有把杂毛狐狸甩下来。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看到小土丘上,有一块凸出来的尖锐石头,便动了歹意。
它将那小杂毛狐狸往那块尖石的方向甩去。碰了好几下,重物相撞,好几声“哐哐”,好大声响。
杂毛狐狸精,却是一个硬脑壳的狐狸精。
这几下砸下去,居然没有把脑壳子砸破。
终于被甩掉了。
但是一口狐狸牙,却有好几颗,生生地嵌在了一个那个红毛狐狸的爪上,要抠出来,怕是要费上好大的力。
小杂毛狐狸被撞得迷迷糊糊,脑壳子里装满了乱动的小星星,但还是不望张开嘴,做出挑衅的样子,露出一嘴并不完整的牙。
恍惚间,只听到那些红毛狐狸在说话。
“居然敢咬我!我要杀了这只疯狐!”
另一只红毛狐道:“它虽然咬了你,但是也不至于要做到那么绝吧。毕竟是族长的女儿。”
“笑话,族长怎么会在乎这只废物的死活?呵,族长只是碍于情面,不方便自己动手而已,说不定事后知道是我们做的,还会大大嘉奖我们一番!”
杂毛狐狸听了,眯起的眼睛里面,似乎闪着几分泪光。
杂种。
废物。
没用的狐狸。
这样的它,为什么要被生下来?
一只红毛狐狸道:“可是,若水氏的精卫和滕奔氏的女禄,正在与族长商议要事。若是被她们看到了,传出去,岂不是丢了巫山颜面?”
“切,我们动作利索一点,哪里有那么容易被发现的?”
突然,杂毛小狐狸感觉自己眼前一黑,都看不到光了。红毛狐狸们一个一个凑了上来,张大流涎的嘴巴,牙齿露出锋利的光芒。
“毕竟流着族长的血……虽然瘦了点,这只杂毛狐看上去倒是很滋补的。”
“要是吃了的话,就连毁尸灭迹的功夫都剩了。”
红毛狐狸们便开始商量着狐狸的吃法,谁吃哪个部位,从那里开始下嘴等等。
杂毛狐将自己往土丘堆里拱着,仿佛试图将自己缩成一个土星子。
红毛狐狸们的血盆大口大张着,凑过来,每一张都要比杂毛狐的脑袋更大。
杂毛狐狸甚至可以红毛狐狸们牙缝里传出来的腐臭气味,足可以熏死个狐。
枯瘦的后腿被拎了起来,衔在一个狐嘴里,杂毛小狐狸的前爪无力地扒着地面。
它要被吃掉了。
要被吃掉了……
吃掉了……
可是真的,不想被吃掉……虽然是一只那么糟糕的狐狸。
“你们在做什么?!”
净听到了少女脆脆的声音。
接着,咬着它后腿的嘴渐渐地松开了,净以为自己要掉到地上去,没有想到却落到了少女的怀里面去。
狐狸毛一下子又竖了起来,净是一只怕生的狐,被狐欺负惯了,下意识就张开嘴,往少女的手臂上咬去。
残破的一口狐狸牙嵌入了柔软的皮肤里,但狐意料之中的暴揍却没有来。
少女只是小声抽气,叹一声:“好凶”。
然后用另一只手在它的脖子里挠了一下,轻轻地捏住它的下半边嘴。
少女怀里很暖,很香,有一股甜甜的、让狐松弛的味道。
净忍不住贪恋地眯起眼睛,蹭了一下。
长着茂盛树木的巫山十二峰,到处是清脆的绿色,其中有一少女,白皮肤,大眼睛,身材圆润而娇小,嫩得像一棵刚冒芽的韭菜。手里抱着一只血肉模糊的狐狸,被一群红毛狐狸围在中间。
而少女的背上,是一把砍刀。
红毛狐狸们一时都吃了一惊,脸上皆有些干坏事被抓住的恐惧。
一只领头的红毛狐狸道:“ 精卫大人……这是巫山族内务,不需要赤水氏之女来干涉吧?”
杂毛狐听到了赤水氏,微微抬起眼皮。
精卫道:“你们残害同族,举止无耻,这就是巫山一族的教养吗?这等做派,倒是与那些未受教化的野物一般无二了。”
红毛狐狸冷哼道:“少族长,你也不看看这狐狸精的长相,怎么能够算是我巫山同类。我们这么做,也只不过是为我巫山族清洗血脉而已,有功无过。”
“精卫,我才一晚来一刻,你又多管闲事了。”此刻,另一个少女从土丘后出现了,“人家族内事务,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就不要硬安在自己身上嘛。左右不过是一个杂种小狐狸,你何必去管它。”
滕奔氏女禄,精卫好友,因为彼此家族几代联姻,两个少女都长得有几分相似。只是一者雍容艳丽,一者温和清淡,气质相去极远。
突然,杂毛小狐的尾巴被掀起了一点,又被放下。
杂毛狐听到女禄说:“精卫,你也不看看,就这种货色的狐,剥来做一件狐皮围脖都不值当。而且皮都破成了这个样子……啧啧啧……”
语气里是十足嫌弃的意思,“你若真想要捡个狐狸的话,我不想拦你,但你倒是捡一个纯种狐狸。这种低贱的小野狐,真的不值当。你瞧,还脏兮兮的,身上一股子血腥味,精卫你怎么能抱得上手……”
“就是……”红毛狐狸听到女禄的话,心里舒服了不少,虽然对于女禄一口一个狐皮围脖直感毛骨悚然,但是这位毕竟是站在它们这边的。
它们早就听说过精卫少族长,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总是热泪盈眶,总是想要帮助弱小,为此不知道得罪了多少氏族。
但是偏偏赤水氏乃是数一数二的强大族,现任的族长听訞又是一个爱女如命的,只要听到哪个说她闺女坏话,灭个族都是玩一般的事。为此,各族都只能对这个精卫少族长客气一些。
好在,精卫身边有一个通情达理的人,那就是女禄。
一只红毛狐狸好言相劝道:“这狐本就没有什么狐管,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精卫少族长,这个世界那么大,还有那么多黎民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您还是别在这小小杂种身上耽误时间了吧……”
精卫闻此,愣了一会儿。
杂毛狐狸慢慢呆住,但是很快就打消了希望。
它只是一只没有用的狐狸而已,又不聪明,也不好看,就连做一条狐皮围脖的资格都没有。
想来想去,这个陌生的少女,都没有任何理由来救它。
那一瞬过得特别长,特别缓慢。
然后杂毛狐狸精听到精卫说:“要是没有狐管,那就我来管。”
语气丝毫不坚定,思考没有强调,好像在说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一样。
那些红毛狐狸闻言,愣了一瞬,然后立马散去。使出了追鸡的劲在跑。
凡是从精卫口中吐出一点点她要罩着什么东西的意思,唯一的选择便是默默——这是通行于四海八荒的规矩。
“你又……”女禄走近了精卫几步,很快又捂着鼻子走开,“我受不了这血腥味。先走一步,你弄好了再叫我——你娘亲让你早些回去你,快些弄好,可别连累我被她念……”
精卫应了一声“哦”。
然后将净放在膝上,取出味道很浓郁的药膏,一点一点敷在了杂毛狐狸的伤口上。那药膏神奇,很快止住了血,但是碰到伤口,很痛。杂毛狐狸一抖一抖。
上好了背上的药,精卫就它翻了过来,掰开狐狸腿,露出柔软毛短的的狐狸肚子,杂毛狐狸忍不住害羞,动了几下,却被精卫控制住,少女大大咧咧,直接将它夹在了腿间。
纤细柔软的指尖触碰,杂毛小狐狸颤颤巍巍,大气不敢出一声,只是看着精卫的脸。
少女拧着,板着脸,细细地将每一个部位的伤口弄好。然后捏着小狐狸的爪子,把狐狸放好。
“你叫什么名字?”
杂毛狐狸微微张口,却没有答。
像它这般身份的狐,怕是不会入堂堂赤水族少族长的眼的。至于说名字什么的,反正以后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的。
女禄远远地叫了一声,“精卫,好了没有,你还磨蹭什么呢?”
杂毛狐狸一听,吃力地支起身子,趁着精卫仰头之时,一下子从精卫的膝盖上跳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
“喂,你回来……”精卫迷茫地站了起来,却见狐狸跑到草丛里寻不见了,“怎么就这么走了?要是再碰上了那些红毛狐狸,可怎么办……”
“不就是一只低微的小野狐,自然既不通礼术,也不懂感恩。救了也白救……”女禄别了别嘴,大步过来,拉住精卫的手臂,“走了也好,省得以后要赖上你。”
杂毛狐狸其实没有走远,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它这么跟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无处可去而已。
女禄说:“精卫,你太会磨蹭时间了。这回是为了一只低贱的小杂毛狐狸,上回又是……我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
“好了,我知道了,可是……” 精卫道,“这只狐很不一样啊。”
“呵,是不一样!我看那只狐狸傻到可以,对于实力毫无所知。精卫你不是说过很多次嘛,要是打得过,就拿大刀砍,要是打不过,就该立马认怂的。”女禄道。
“一开始的时候,那些红毛狐狸,也就只是要羞辱它一下而已,应该没有把它弄死的意思,要是它服个软,再捧一下狐狸脚,这件事就可以大事化小了,但它偏偏不,还要动口……可见是个没有脑子的。”
“但是你不觉得吗?明明差距那么悬殊,却丝毫不肯放弃,这也是一种可贵的精神。”精卫认真道,“先天不足,但是勇气可嘉。假以时日,应该会成为一只有出息的狐。”
杂毛狐脚步一滞,差点撞到树上。
出……出息吗?
“这种话……”女禄翻了一个白眼,快步走到精卫前方,跳起身来,从树上摘了个野果,“我已经听你说了不下三百五十七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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