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69.第六十九章

    时隔三个月, 长雷与元玉的棺椁被秘密运送回闵州。阴沉沉的天像是映衬徐皎然此时的心境,突然又下起了瓢泼大雨。她面无表情地站在棺材前,远兰撑着伞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所有人都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旁人都以为徐皎然僵成石块, 立在头一个的身影终于动了。
    “东西都收拾了?”
    徐皎然的声音很轻, 轻得仿佛耳侧毫无重量的风,说出口便飘散在耳边。
    远兰抚了抚元玉的棺椁盖子,眼圈悄然地红了, “三日前就已经准备妥当。就是天儿不好,路难走, 主子当心。”
    “嗯, ”徐皎然点了点头, 说, “抬吧。”
    元玉长雷都是孤儿出身,在遇到徐皎然以前便没有亲人在世上。无名无姓,也不知根在何方。除了徐皎然赐予的名讳, 好像什么也没有。如今身死他乡, 唯一能为他们收殓尸骨的, 只有徐皎然而已。
    想起那个叽叽喳喳的姑娘,徐皎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元玉长雷啊, 从今日起, 你们叫易元玉易长雷, 是我易家人。”徐皎然的声音低到只有远兰一个人听到, “不是无根的人,我绝不叫你们沦落成孤魂野鬼。”
    远兰捏着伞柄的手用力到发白,狠狠憋住,才没痛哭出声。
    她跟元玉,从孤儿时期就在一起乞讨。后来被明娘看中,送至徐皎然身边伺候,细细算来,互相依靠了十五年,不是亲人更甚亲人。徐皎然的话,她抚着棺,一时心中的悲与喜交织在一起,终于泣不成声。
    “远兰,吩咐下去,”徐皎然说,“按赵府姑娘公子的规格下葬,不许怠慢。”
    远兰抹了抹眼泪:“是!”
    赵府的管家管事们离得不远,两人的对话,他们全听进耳中。
    做下人的,能得主子如此情深义重,即便身死,也未尝不算荣耀。浩浩汤汤的队伍抬着棺椁,心思各异。有艳羡的,也有可惜的。但感受到主子的伤怀,在场没一个人敢表露出轻慢的态度,具肃穆以待。
    方信尤谢颐之倒是想凑上来,不过看徐皎然的脸色,识趣地没敢开口。
    阿尔列换了身素服默默地跟着徐皎然,徐皎然看了他一眼,心里叹气。这段时日,阿尔列也瘦了许多,本还有些肉的脸颊瘦出了尖,“去换身厚实点的。怕是要上山,这点衣裳不御寒。”
    她这话一出,阿尔列的眼睛当即一亮,惊喜不已。
    徐姐姐终于愿意跟他开口了,他盯着徐皎然,蓝盈盈的眼睛渐渐盈满了泪水。嘴巴瘪着,心里委屈的要命。要是他能选,他也不想当劳什子的皇子。惹出这么大的事,他真的很冤枉……
    “怎么了?”
    “没,”阿尔列瘪着嘴说,爽朗的声音有点哑,“就是觉得徐姐姐好久没有平和地跟我说话了。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徐皎然被他盯得不自在,咳了咳,别过脸,“近来有些忙。”
    “……哦。”
    “……”罢了,徐皎然捏了捏眉心,“迁怒于你,是我的不是。”
    阿尔列当即破涕为笑,樱蓝的眸子闪闪发光。
    按照入殓的规矩,棺椁要在灵堂中摆放几日。但元玉长雷的尸身路途中停太久,徐皎然决定当日直接入葬。
    入葬的所有该准备的器物丧礼,早在运送之前便准备妥当了,此时也便宜。
    顶着大雨,徐皎然心情复杂。
    四年前,她送赵老爹上山。如今,她送身边之人上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徐皎然也渐渐明白何为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羁绊。今日的天气与那日一样,阴沉沉的天空与迷人眼的大雨,不同的是她的心境。
    心中沉甸甸的,她这也算成长了啊……
    棺椁上山,两人的坟安置在易西楼的主墓的后方。京城西郊乱葬岗的那块无碑之墓,不过是一块衣冠冢。易西楼的尸身,早被徐皎然偷渡回闵州。而主墓旁边空出了一块位置,是她留给自己的。
    若是她哪日不幸身死,就葬在闵州吧,这里是她认定的故乡。
    阿尔列出奇的乖巧,全程无声地跟在徐皎然身边。见此时徐皎然的神色有异,犹豫了下,悄悄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
    “徐姐姐……”
    “嗯?”徐皎然愣了下,有片刻的失神。
    “管家问你能不能动手了?”
    徐皎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夏管家正弓着腰,等她吩咐。
    “动手吧。”
    管家得她令,转头吩咐下人们开挖。
    大雨一直没停过,淋在人身上透心凉。不过东家就在现场,谁也不敢抱怨,埋头苦挖。一个时辰之后,两边便准备妥当。
    “放棺!”
    “填土!”
    两具棺椁一点一点被泥土掩盖,徐皎然慢慢地吐出一口郁气。
    她眼睁睁看着方才还空荡的空地,转眼立起两座坟。面无表情地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这个世界上再没有那个叽叽喳喳的姑娘,和那个眼里心里除了她这个主子空无一物的闷葫芦护卫,生命真的很脆弱。
    回了赵府,天色已经全黑了。
    赵瑾玉披着一件火红的披风,披头散发地立在廊下的灯笼下,静静地看着她。徐皎然不知是在山上突然有了明悟还是想通了什么,她忽然抛下打灯笼的远兰,大步上前踏上台阶。
    然后在赵瑾玉猝不及防之下,忽然伸手抱住了他。
    赵瑾玉整个人僵硬了,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抱着。直到许久之后,徐皎然自己觉得不妥,松开他,他才有些口吃地问:“怎,怎么了?”
    徐皎然抬起头,仔细地打量他。
    十七岁的赵瑾玉,已经褪去了幼年时期雌雄莫辩的阴柔。虽然还是妖冶绝艳,却更加英气和别有味道。不知不觉之中,他也长大了。
    “没什么,”徐皎然勾了勾嘴角,浅浅地笑了笑,“阿瑾,我要你记住,你务必要保护好自己的小命。我不希望有朝一日,再为你收尸,这我不能接受。”
    话音一落,赵瑾玉当即心神俱颤,久久回不了神。
    说罢,她踮起脚尖,出乎意料地伸手去摸了摸赵瑾玉的头。滑如缎的墨发触手有些凉丝丝的,很舒服。如今赵瑾玉身材格外颀长,站在她身边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是个大人。
    徐皎然看他这幅懵懂的模样,叹了口气:“千万不要死在我眼前啊,阿瑾……”
    身后远兰提着灯笼匆匆地追上来,徐皎然低低地说了声‘回去休息吧’,脚尖一转便冲东院的方向走。
    她一走,身后跟着的下人便立即跟上去。
    直到徐皎然的身影消失在假山那头,赵瑾玉才终于一个大喘气,清醒了过来。他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脸颊通红。
    徐皎然她……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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