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山海》184.防盗

    纤骨白肌黑檀木,筷上挑一口锦绣五谷饭, 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白薰华知道他赌不起。
    如果活着的希望完全来自于另一个人, 即使强势的囚禁对方, 心中也会时刻惶恐,生怕对方磕着碰着一不小心挂断。
    白即墨见白薰华只吃了小半碗饭, 好声劝道:“姐, 多吃点。地下室温度低, 你要多摄入热量。”
    地下室?
    白薰华暗暗记下,从善如流的拿起碗筷。
    离子阱液质联用仪上的指示灯闪烁, 白即墨走过去一边操作, 一边说:“吃了乘黄角之后, 你去医院检查过身体吗?”
    白薰华回答:“没有。”
    白即墨说:“幸亏没有,你的血液化验报告会让医院以为仪器坏了。”
    白薰华问:“哪些方面异常?”
    白即墨随口回答:“磷酸酶、血细胞...很多, 科研组还没有给出最终报告。”
    科研组?
    白薰华尝了一口鱼汤,心道:这个地方还有别人?还是白即墨把血液样品送出去了?昏迷之前在南京,在去药铺的路上...药铺闹中取静, 那个地段却是寸金寸土, 人口密集绝不适合做秘密研究。白即墨放了枚烟雾弹,把我和小潘带到哪里?
    白即墨转身笑道:“不用担心,你的身体很好。可以说, 远远优异与普通人类。”
    白薰华搁下筷子,抽了张面纸擦擦嘴, 语气平淡的说:“你的措辞很特别。”
    “普通人类?”白即墨笑了起来, “难道不是?出身普通, 在不富不穷的家庭。经历普通,出生、上学、毕业、工作、婚嫁、繁衍、死亡。不残不废也不健硕,不蠢不傻也不聪明。普通到我前面说的话适用于他们绝大部分人。”
    面对他一大串的狡词,白薰华淡淡说:“人类。这个名词用的太生疏太理性,口语中很少会这样说。”
    白即墨毫不隐讳:“难道你现在还认为自己是人类?需要乘黄角的人类?被称为白民的人类?”
    “高加索人种肤色白,尼格罗人种肤色黑,这不妨碍他们都是人类。”白薰华十指交叉,“你知道有多少中稀有疾病?人类基因组DNA复制时,单碱基突变率高的惊人。只是一种带有遗传性质的稀有病,你就把我标成非人类是不是太可笑了。”
    白即墨脸上带着恶作剧的讥笑:“你想知道那个在血缘上被我们称为父亲的‘人类’,他...活了多久吗?”
    这句话让人心惊胆战。
    白薰华眉头一皱:“他现在已经死了?你杀的?他曾经活了多久?”
    看见她镇定从容的表情,终于如碎裂的面具一样露出破绽。白即墨畅快的笑起来,伸手拉了拉领口:“你看你,毫不迟疑的选择相信。你是相信我?不不,你只是心知肚明罢了。传说中的乘黄角,传说中的白民,传说中的乘之寿千岁......你还记得那个药方吗?”
    白薰华触及到他玩味的目光,想起宋半烟曾经说过的话‘因为那年发生了天启大爆炸,所以印象比较深’。现在看来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事情:“1626,大明天启六年,距今391年。”
    白即墨嘴角一挑,盯着白薰华笑道:“你信吗?”
    白薰华当然知道他言下之意,可这实在太匪夷所思。
    一个人能活多久?
    彭祖寿八百岁,谁信?
    比活在三百多岁更可怕的,是寿而不老。白薰华至今记得那个男人英俊的脸。他坐在书桌前书写,她垫脚去看。男人望向她,儒雅而温柔的笑,拿起纸张对她说‘面具是神灵的象征与载体’。
    纸上图画笔墨未干,男人脸庞清晰如昨,连脸上肤理都是那么清楚......
    那么平滑。
    还好是那个年代,否则做父亲都显得太过年轻。
    太年轻了......
    白薰华轻拧眉头,抬眼看向白即墨。
    白即墨表情怡然,甚至朝白薰华挑了一下眉梢,俏皮的像街头偶遇的大男孩。
    白薰华回了一个微笑:“那又怎么样?你取代了他。不,应该说消灭。杀了他,抹去他存在的一切痕迹。白家药铺的生意、精心培养的手下、阿坝密宗的来往...所以,你也打算活三百九十一岁,然后养一个儿子取代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养一个儿子,养一个儿子。”白即墨啪啪鼓掌,拍的掌心透红,“谢谢姐姐吉言。真不亏是我姐姐啊心里透亮,揣着明白装糊涂,怪不得能把宋半烟吃得死死的。”
    白薰华顺势说:“物伤其类,你让孔刅逸带走宋半烟没有半点好处。”
    突然白即墨眼中光芒闪烁,他盯着白薰华喃喃:“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宋半烟会是普通人类?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秦始皇找过乘黄角,汉武帝找过乘黄角,怎么就偏偏她宋半烟能找到!”
    白薰华手背青筋暴起,脸上露出戒备的冷肃。
    “你都知道的,你什么都知道的!”白即墨哈哈大笑,“你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妄想拥有普通人类的平庸幸福。3公里路堵2个小时,5天班应付80个傻瓜,365天有3650件糟心事,就为了早上睁开眼看见旁边流口水的家伙,晚上开门听见厨房里锅碗瓢盆噼里啪啦!”
    白薰华轻笑一声:“那又怎么样。”
    白即墨的面庞突然柔和起来,眼神中露出奇异的光,慢慢凑近白薰华,低声缓缓的说:“亲爱的姐姐,这也是我想要的生活啊。”
    不等白薰华说什么,白即墨突然脸色一变,像一只饥饿的老虎看着猎物,眼神里全是贪婪。然后这贪婪也转瞬即逝,白即墨又变回彬彬有礼的年轻才俊。
    他露出斯文的笑,朝白薰华微微欠身:“姐姐,你该回到你的位置上去了。”
    白薰华起身:“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
    白即墨拉了拉衣服领口,笑而不语。
    “你想关我多久?你能关我多久?”白薰华从容坐上手术椅,微微一笑,“你还能抽我多少血?”
    白即墨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又露出那种神经质的笑容:“你在威胁我?你知道我们的父亲是怎么维持食物充足的吗?”
    白薰华心底一寒,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白即墨心满意足的笑了笑,低头扣好镣铐,拎起血液保温箱离开。
    “咔哒。”
    门合上发出轻微的一声,白薰华的肩膀应声松垮下来。
    白即墨比想象中还要难以对付。
    她这个弟弟,聪明、狡猾、敏锐,也足够凶狠无情。白薰华相信他那些没有说出口的威胁,都可能变成现实。
    本以为自己即将崩溃的疲惫状态,会让他焦虑担心,现在看来效果十分有限。想让他主动放走自己只怕是不可能。而他的下线,白薰华不敢轻易试探。
    ‘亲爱的姐姐,这也是我想要的生活啊。’
    白薰华想要他刚刚说过的这句话,突然心头一痛,低声轻叹:“纪宝......”
    临行之前,白薰华去看纪宝。白色鹅绒薄被遮住纪宝娇小的身躯,苍白的面容像白瓷人偶。她那么安静、那么陌生,白薰华甚至觉得自己不认识眼前的人。
    站在病床前,望着被各色仪器簇拥的纪宝,白薰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不知道沉睡的纪宝能不能听见、能不能思考。如果能,那她该多难受。可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醒着的人哭泣、哀叙、缅怀又有什么意义?
    白薰华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再去想。繁杂絮乱的状态不适合她,现在要考虑是,白即墨再次到来的时候该如何谈判:纪宝或许是一个契机,但白即墨明显是迁怒半烟。虽然半烟杀了那个女孩,算是为纪宝报了仇。但死一个陷入宗教狂热的无知少女,显然不足以平息那些怨怒。
    连纪羡都有些不虞,每次避而不见。何况白即墨这样偏激的人......他?
    他真是为了纪宝?
    他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那张英俊儒雅的脸就像一张面具,谁也不知道那下面是个怎样的灵魂。
    白薰华抬手想要揉揉眉心,手还没抬起来就又落下去,手环发出轻微有力的响声——
    “哗哐。”
    白薰华唇角露出一丝苦笑,无奈闭上眼睛。
    .
    .
    .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白薰华猛地惊醒,侧耳听见外面悉悉索索的声音。
    白即墨又来了。
    白薰华打起精神端坐好,等候即将到来的交锋。她没有时间了,半烟生死不知,小潘情况不明,她已经没有耐心再等。
    好在,她还有筹码。
    门口处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要不是实验室里太过安静,白薰华甚至注意不到。白色的身影在转角一闪,她又惊又喜:“小潘?”
    潘小宏这才注意到离子阱液质联用仪后面的白薰华,他霎时眼睛一亮,急忙绕过机器冲到白薰华面前。
    “太好了、太好了!”潘小宏极力压低声音,狂喜之下声线都在颤抖,“别急别急,我这就放你,别急。”
    此时此刻此地见到潘小宏,白薰华感觉如同冰天雪地里饮下一杯热茶,心里徒然升起暖意:“小潘,见到你我......你的手!”
    潘小宏右手原本胡乱裹着一团衣服,松开就直接落到地上,顿时露出血肉模糊的手。大拇指靠近手腕的地方,碎烂肉块之间白骨森然。伤口中不断有猩红鲜血溢出,漫过已经凝固的褐红血迹,如蛛网交织。
    白薰华张口无言,她已经猜到这可怕伤口是怎么来的。
    她仍记得:大半年前,南京街头的一辆车里,潘小宏被半烟用六角板头砸了一下额头,疼得嗷嗷乱叫,倒豆子一般什么都交代了。
    只是几个月的时间而已啊。
    成长的代价,果然都一样残忍。
    相较于白薰华的静默,潘小宏倒是乐观许多:“没事的,我以为要断手,谁知道削一块肉就出来了。打了止疼针,没感觉。”
    手术锯出奇锋利,两分钟不到就锯开一边手铐。
    “我来。”白薰华接过锯子,“你觉得他们多久会发现你逃了?”
    “不知道,不过今天纪家好像有事。”潘小宏抓起地上的衣服裹手,“那些外国佬都......”
    “你说什么?纪家?”白薰华猝然一惊,“这里是哪里?”
    潘小宏毫无血色的嘴唇开合:“纪府,那个纪大小姐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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