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渊驻剑》48.嫁祸

    新妇惊慌失措,顿时忘了回避,双眼直向我看来。
    这是睿琛的双眼无疑。
    我心里泛着气恼、恶心、厌恶与后怕等诸般情绪,厉声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亲妹妹,莫非我还认不出你的手,你的眼,你的身形?”
    睿琛一时无话可说,只垂首看着桌案。
    我又道:“你以为叫言眺给你做个人/皮面具,你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充新娘了?”想到言眺明明知晓睿琛叫他做杜诜的人/皮面具是何用意却还是给她做了,害得我几与亲妹乱/伦,心中不禁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即冲到殿里将他打个半死。
    睿琛嗫嚅道:“哥哥,我实在不是你的亲妹妹,明明可以嫁你为妻,你为何不要我,却去娶杜诜?”
    真是不可理喻!我再也忍耐不住,一拍桌案,霍然起身道:“你即便不是我亲妹,我对你也只有兄妹亲情,更何况你就是我嫡嫡亲亲的妹妹!”
    睿琛哭出声来,拉住我手道:“哥哥,可我只想嫁给你!你便当我是杜诜罢!”
    我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一把甩开她手,只狠狠瞪着她。
    红烛‘哔剥’一声,我忽地想到了杜诜,责问道:“杜诜呢?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睿琛咬唇不语,只眼角不自觉向衣柜看了一眼。
    我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果然里面卧着四人,最上面的正是杜诜,她双目紧闭,原本穿着的婚服已被剥去,只剩了浅黄色的中单。
    我回头向妹妹怒视一眼,喝道:“快把婚服脱下来,给你嫂嫂穿好。”一面伸手想将杜诜抱出衣柜
    触手竟无温热之感。一股寒意自我心头升起,莫非她给关在衣柜中太久,竟活活闷死了?我急忙将她抱到榻上,忽觉她头颈似是有异,仔细摸时,她的颈骨竟已被人扭断。
    我背上顿时沁出一身冷汗,心里却仍存一丝侥幸,将耳朵贴到她心口,只盼着能听到哪怕是最微弱的心跳声,也总还能有救。
    一片静寂。哪有人脖子断了却还能活的?
    耳中只听得妹妹的声音平静道:“她早死了,我下的手我自然知晓。”
    她又愤怒接到:“谁叫她跟我抢哥哥?敢和我抢哥哥的,我非杀不可!”
    我呆若木鸡地站着,一时不能相信这一切。
    屋中的一切似乎都在离我远去,红烛,合卺酒,火炉床,衣柜,妹妹,杜诜的尸身……
    我只觉得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我全身箍住,渐渐收紧,令我不能动弹分毫。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渐渐省过神来,不得不继续面对这噩梦般的场景。
    我看着榻上的杜诜,看着她永远闭上的双眼,想起迎亲时杜俊亭对我反复叮嘱:“大娘是我杜家独女,贤婿千万好好待她!待明年开春,我便保你登基称帝,只要你答应永不废后,只要你立我的小外孙为太子,我愿一辈子替贤婿征战四方,替你守江山!”
    我慢慢将眼光移向妹妹,她已撕下人/皮面具,但她的脸比杜诜的脸还要陌生。
    我的心里只觉得阵阵恐惧,战场上的尸山血海,再可怖的残肢断体加在一起也不如眼前妹妹毫无悔意、理所当然的眼神可怕。我听得自己已哑的声音道:“你不是我妹妹睿琛,睿琛从不胡乱杀人,更不会杀善良的人。”
    妹妹道:“我早已杀过好几个人了。”
    我的心里一片冰冷,不觉想起了朱袭的傀儡戏:“那……官道上的卖花老妪……”
    妹妹道:“那只是我不小心撞死的,谁叫她突然冲到我马蹄下?原是怨不得我,何况我也将她好好地埋了。”
    傀儡戏中演的竟是真的。
    我又想起于茗仙口口声声说周戾人不是她所杀,颤声道:“那驯象官周戾人?”
    妹妹干脆道:“不错,周戾人也是我杀的。”
    她又皱眉道:“叫他出山帮哥哥,他却推三阻四,不识抬举,我只好杀了他。”
    于茗仙说的竟也是真的。
    我时常听人说,人死后魂魄不灭,此时我却分明觉得,我人虽未死,魂魄却早已死去。
    一股利剑般的寒风从窗外吹入,冷上加冷,我这才感到自己全身如冰铁一般僵硬。我亟待恢复自己的知觉,慢慢走到火炉床边,伸出左手按到盆中的炭火上,只听得掌中皮肉呲呲作响,似乎也不觉得如何疼痛,人却终于渐渐清醒过来。
    妹妹惊叫一声,扑过来将我推开,哭道:“哥哥休要如此!你不愿娶我便不娶,千万莫要毁损自己!”她捧起我的手,一边哭,一边小心翼翼地吹着。
    她拉着我满屋转,终于找到半盆冷水,便急忙将我的左手浸入盆中。
    我凝目看着她,这个哭得满脸是泪的妹妹,似乎又有些像我的妹妹睿琛了。我想起了那个总是赖在我背上不肯下来,总是要我把秋千推得高些再高些的天真少女。
    可这天真少女已经杀害了好几个无辜之人。
    我看着她道:“我不过伤了手,你便如此心疼,你杀了杜诜,却不曾想过杜俊亭该如何心疼绝望么?”
    “你所爱之人的命是命,他人所爱之人的命便不是命么?”
    妹妹只咬着唇看着我的手,泪流不止,一言不发。
    我收回手,斩钉截铁道:“天底下的女子,谁都可以想要嫁给我,唯独你不可以!因为你是我的亲妹妹,我们同父同母所生,结合便是乱/伦,你明白么?”
    妹妹含泪看着我,终于慢慢点头。
    我也不知她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只疲倦道:“你把衣衫脱下来,给你嫂嫂穿上。”
    气恼与伤心渐渐褪去,四条性命终无可挽回,如今唯一能想的便是该如何收拾残局。杜俊亭若是得知爱女死于妹妹之手,妹妹哪里还有命在?
    但妹妹终究是我妹妹,即便她杀害无辜,我又怎能不救她?又怎能看她去死?再妄为,再不可理喻,她也总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手足,骨肉相连。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调匀气息,走到门外,提高声音道:“来人!”
    一名亲卫自阴影中闪出,躬身道:“主公有何吩咐?”
    我认得他是都虞侯黄鸢,低声道:“飞君,你悄悄去无暇殿,派人暗中知会亚父务必缠住宋礼城与山岿喝酒,不得令其离殿,随后叫甘谏议悄悄来此处。记住,万万不可惊动他人,尤其是杜家的人。”
    黄鸢领命而去,我又派人将妹妹送回房去,严加看管。
    如坐针毡地捱了一刻,甘允终于到了。他满面狐疑进得房中,待看清楚四面床上的杜诜尸首,顿时惊得脸色煞白。
    隔了半晌,他才说出话来道:“主公为何要杀害主母,这可是取祸之道啊!”
    我摇摇头,实在无法说出自己的妹妹想要冒充新娘与我洞房,只是道:“不知杜诜如何得罪了睿琛,睿琛竟下狠手将她与几个丫鬟全都杀了。”
    甘允搓着手,声音颤抖地道:“大祸啊!杜诜死了,那杜俊亭只她一个后嗣,如何肯善罢甘休?恐怕他要即刻集齐兵马,来将积艳山铲平了。”
    我想像着杜俊亭闻听爱女死讯的反应,不禁打个寒颤,深悔不听亚父之言,早将妹妹送回南汀,低声道:“如今做不得也做了,恐怕我把睿琛交出去也是无济于事。如何是好?”
    甘允一面擦着额头冷汗,一面来回踱着步,道:“小娘子是在此屋中杀的杜诜么?”
    我点头道:“是。”
    甘允略松一口气,道:“如此还好些。这一路上都是我们自己人,杜家的人应该毫不知情。”
    我点头道:“杜家之人应该还不知情,我业已传令所有人不得泄露今晚之事。”
    甘允点点头,想了一想,道:“唯今之计,只有嫁祸。”
    我一怔,道:“人死在我积艳山上,我该嫁祸给谁?”
    甘允镇定道:“正因为杜诜死在积艳山上,别人才不会相信是我们杀了她。须知,杀害杜诜对主公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主公又岂会愚蠢至此?”
    我一想,确有几分道理,道:“如何嫁祸?嫁祸给何人?”
    甘允道:“霍威,朱袭,甚或赵储芫,人人俱可嫁祸。因为主公即将称帝,即将一统天下,除了杜俊亭,人人都是主公的对手,自然都想借杜俊亭之手除去主公。”
    若依此计,或能保住睿琛和积艳山,我心里也略一镇定,忽想起一事,心又沉了下去:“可我手中没有任何人证物证,便是连件可疑物事也没有,又如何嫁祸?”
    甘允不慌不忙道:“没有物证才好。若有物证,则未免太过巧合,反倒惹人疑心。主公试想,敌人处心积虑要来积艳山杀人嫁祸给主公,又岂会不作好万无一失的准备?岂会落下把柄给主公拿著?”
    正是此理。我一咬牙,道:“甘谏议,你说如何便如何,我照做便是。”
    山岿,宋礼城与众人进得房来,我一言不发,将他们领到榻前,众人见得榻上四具尸首,俱是目瞪口呆。宋礼城一步冲上,伸手去探杜诜鼻息,脸色登时发白。
    他呆了一呆,回过身猛地伸臂抓住我两边肩膀,喝道:“是谁杀了我家大娘?”
    我不敢挣脱,只竭力镇定,开口道:“我也不知。先前酒喝多了,迷糊之中进了洞房,也未发觉有异,不知不觉便倒在火炉床上睡去了,无意之中,还不小心将手烧伤了。”说罢,举起满掌水泡的左手,给宋礼城看。
    伯父忙道:“我去拿伤药。”便出了房。
    宋礼城瞪着我的手掌看了片刻,又道:“你何时发现的大娘尸身?”
    我摇头道:“我一时酒醉,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些清醒,醒来便见大娘与丫鬟躺在地下。我急忙将大娘搬至榻上施救,却已无力回天。我又一一检视丫鬟,也早已气绝身亡。”
    宋礼城面上肌肉跳动,道:“你的积艳山上,竟有刺客?你的亲卫,竟形同虚设?”
    我身后的言眺道:“积艳山上来过几拨刺客,最有名的当数谢无常,我三哥若非轻功无双,早给他一剑杀了。”
    甘允道:“须知昔年秦王政戒备森严的大殿上尚有刺客荆轲,又何况是草木杂生的积艳山?”
    宋礼城放开我肩膀,又转身看着杜诜的尸身,伸手抚摩她的头发,帮她把金钗插正,低声道:“大娘,你放心,四叔和你爹一定会找出凶手,替你报仇。”
    我忽觉左手剧痛难忍,不禁一声闷哼,引得众人都向我看来。
    原来是伯父已取来了伤药,拉过我手在为我上药。
    亚父开口道:“事已至此,依老夫看,应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将此事报给昌茂王。”
    宋礼城道:“不必了。”他目光在我与其他人面上扫过,露出冷酷之意。随即高声向门外亲兵道:“取我的海东青来。”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