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渊驻剑》28.饥

    回到城中,甘允已趁我挑营之时将城墙破败之处一一修葺,只是这城墙原本便不到两丈高,再如何整修,也难以与紫州、申渡相比,敌人若要猛攻,实在难挡几日。
    言眺捧来一碗马肉野菜汤给我,我想着葬身战场的白马,心中难受,喝了一口汤便放下了碗。言眺道:“三哥,你若还是不进饮食,可就撑不了多久了,你若是倒了,大伙可全要跟着你倒了。”
    他难得如此正经,面上满是忧色,我听他说得有理,于是强令自己将这一碗连肉带汤全都吃光。
    甘允见我吃完,这才上前禀报道:“主公,我已派人烧起狼烟,好让大元帅得知我军方位。”他略一踌躇,又接道:“只是恐大元帅不知主公在此,未必会来此地救援。”
    我心里略略一沉,心知他所言不差,亚父若非确定我在此荒城,必不会费力来营救我军一小队人马,何况他手下兵力本已不足,无法与方远华抗衡。
    我沉吟道:“亚父如今不知还有多少兵力?但眼下大批敌军围困此地,他势必要派人探听消息。依我看,不如迅速赶制一面盟主旌旗,也不必与原先之旗一模一样,只要绣个‘林’字即可,升于城墙之上,好让探听消息之人得知,我被困在此。”
    甘允连连点头道:“主公之言极是!大元帅见了主公之旗,必会想方设法前来营救。”
    我环顾四周,见城墙上堆满了从城内民宅拆下的砖瓦木梁等物,又问道:“甘参将,敌人若是攻城,你料我军可支撑多久?”
    甘允苦笑道:“实在难料。斥候来报,说是围困敌兵约在两万左右,不知是否还有后续敌兵。即便无有后续敌兵,敌人亦有我军二十倍之多,若是尽全力猛攻,我军恐怕捱不了五日,敌军若珍惜士卒,我军可守七到十日。若是……”
    他顿了一顿,接道:“若是敌军从我军大营收缴了我军攻城的辎重,三日之内就可破了泽兰城。”
    我心头一紧,想起我军败逃之时,将抛石机、搭天车等所有攻城器械都留在了营地,敌军若真得到这些器械,要破小小的泽兰城当真不费吹灰之力,甘允所说的需三日,不过是看在我军还有我与五妹这样的高手份上。
    果然甘允道:“不过我若是方远华,眼下必定围而不打。我军远来不知泽兰是荒城,方远华却必定知晓。他此时若来强攻,有主公和萧娘子在,定是伤亡惨重,又何不以逸待劳?”
    我摇头苦笑道:“甘参将有所不知,方远华手下颇多武林高手,他们若是来攻城,恐怕我和五妹拦不了多久。”
    甘允微微变色,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转过话题,道:“我观城下围困的敌军主将仿佛是方远华,施贵并不在军中。依你看,施贵当在何处?”
    轮到甘允苦笑道:“施贵是敌军三军主将,他眼下自然是追击张远大将军去了。也不知大将军此际还有多少人马?能否回师来相救我军?”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若是张远全军覆没,亚父与熊都尉败退之师也不过如我军一般只区区几千人,又有何力来此相救?
    我身后极少出言的金弦弓仆忽地开言道:“郎君勿忧,郎君既有金弦弓在手,便是有天命之人,到时自然会有出路,不会困死在此。”
    我听他出此宽慰之语,足见他对我也颇为关心,朝他笑了一笑。甘允神色也微一振奋,道:“正是如此,主公不可灰心。”
    第二日,我见敌军后方毫无动静,并没有亚父率人来救之像,只得吩咐再杀三匹马。
    如今只能捱得一天是一天。
    午时刚过,城下便隆隆擂鼓,呼喝呐喊,声势大作,正是敌兵吃饱喝足来攻城了。我出角楼看时,只见众敌兵正自搭板铺桥渡过壕沟,向着城墙底下冲来。我军早严阵以待,由于缺弓少箭,只能纷纷投以砖瓦石块。
    甘允忽地想起甚么,吩咐几人将前日挖出的十几坛陈酒搬了过来,又燃起了几十支火把。我顿明其意,叫过言眺与萧疏离,三人各运内力,将酒坛砸到一一砸在敌兵所搭的板桥之上,随即又将火把扔上。一时间木板桥熊熊爆燃,将敌兵阻隔在壕沟之外。
    只是也只能阻挡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敌兵复又搭板铺桥如故,我军却再无陈酒可以焚烧板桥,只能眼睁睁看其渡过壕沟。其后敌兵源源不断奔上,每人身负一个沙袋,各将沙袋堆在城墙底下,欲以此为阶梯登城楼。
    我与言眺、疏离各守一面,以碎石瓦片杀敌。幸而我军将士也知城破难免一死,因而不顾腹中饥馁,皆拼尽全力杀敌守城。
    我令言眺与疏离提防敌军中高手。果然不多时有两名未穿甲胄的高手自沙袋上一跃而起往城墙上落下。我早已瞧见这两人,左手暗将前日那美少年射我的六枚铜丸扣在手心,退至角落处,趁敌明我暗,待其中一人将落未落,身形极难再变化之时,一扬手打了出去。
    此番距离极近,那人极力转换身形,堪堪将前面四粒铜丸避过,却再也避不过第五与第六枚,惨呼声中,额头与髌骨各中一枚,当场身死。
    另一人一言不发,拔剑向我刺来,我挥棍一挡,猱身欺进,以棍当斧,左劈右砍,二十招之后,终于一棍击中他胯骨,复跟一棍,击破了他天灵盖。
    我正防备前日与我相斗的弹弓美少年又来攻城,敌军却响起鸣金收兵之声,转瞬间城下敌兵都已退去。
    过了片刻,城下始终一片静谧,也不知意欲何为。
    言眺与萧疏离都来见我,道:“敌军为何突然退兵?”
    我想起甘允之言,道:“此番或只是敌军试探攻城,看我军实力如何。如今既有我等三人在,攻城并非易事,敌军为保留兵力,极有可能不再攻城,转而困死我军。”
    言眺忧愁道:“这可如何使好?我军即便日日杀马充饥,如今只有二十九匹马,也实在吃不了几天。又不知亚父何时来救?”
    萧疏离略一犹豫,道:“亚父探听消息,集结兵力,总需几日光景,我看再过几日总该来了。”
    我忽地想起一事,道:“不好,亚父未必得知此地是荒城,他一时之间筹不到兵力,极有可能退回申渡只等耿无思的援兵到来再作打算。”
    言眺变色道:“那我们岂非要活活饿死在这里?”
    甘允上前道:“副盟主勿忧,大元帅即便不知此地是荒城,若有足够兵力,也会尽早来救的,否则一旦敌军攻破泽兰城,主公也势必有危险。”
    萧疏离点头道:“甘参将说得有理。”
    转眼又过七日,眼看马杀得只剩下八匹,亚父仍不来相救,敌军亦毫无动静。
    言眺发急道:“难道真要饿死在这里不成?”
    甘允苦笑道:“之前主公派出全部亲卫队五人出去报讯,如今皆石沉大海,也不知是否已落入敌军之手?如今别无他法,仍是要送人出去报讯。”
    言眺与萧疏离互望一眼,萧疏离嘴唇方动,我已抢在她之前向金弦弓仆道:“阿鹦,你可愿去找亚父报讯?”
    金弦弓仆躬身道:“但凭郎君吩咐。”
    言眺笑道:“你轻功如此好,必不会有危险。找着了亚父,便可饱餐一顿,总比每日在这里挨饿的好。”
    我不去理睬他,向金弦弓仆道:“万一找不着亚父或大将军,你也不必再回来送死。我准许你自此摆脱仆役之身,想去哪里便可去哪里。”
    金弦弓仆脸上浮起一丝古怪笑意,似是愉悦又似是苦笑,又似有茫然之意,却不说话,向我拜别,又取下背上金弦弓交到我手中。
    我接过金弦弓,温言道:“你先去饱餐一顿,待天色一暗便走,一路多加小心。”眼见甘允领着他去了,我随手将金弦弓连弓带鞬向言眺抛去,道:“即日起,你来背着金弦弓罢。”
    “扑”地一声,金弦弓掉落于地。言眺竟未伸手去接,只呆呆看着地上的金弦弓,整个人都已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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