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渊驻剑》6.盟约

    朱袭道:“萧芒既薨,举国震惊,民皆号哭于道。其后霍威虽领高绪军,合兵二十二万,欲回攻京师。但临江王萧芳蘼已调动勤王之师,两路合攻霍威,虽不胜,却也牵制住霍威。”
    郭随道:“霍威先机已失。他若先不杀萧芒,出其不意返攻建康,建康早就被他攻下了。”
    朱袭摇首,道:“不对。萧芒若不死,民心所向,五万人也可守住京师,萧芒一亡,军民丧失斗志,就算五十万人也守不住。我若是霍威,还是要先杀萧芒,以丧军民之志,以绝天下之望。”
    林某也觉朱公之言有理。
    赵储芫叹道:“可惜奢帝又做愚蠢之举!萧芒生前,谗臣惑主,奢帝对太子未必不怀嫉恨之心,萧芒一死,他却又心疼爱子惨死,杀保举霍威为将及萧芒为监军者凡一十四人,不及立储,便要御驾亲征。”
    郭随笑道:“倒不是不及立储,实是两派纷争不下,萧望自己也不知道该立二子还是三子。”
    朱袭道:“天下已乱,皇储立与不立,实已无多大干系。”
    我点一点头,赵储芫又道:“都说得金弦弓者得天下,落在萧氏手里,却实在是催命符。”
    郭随眼珠一转,突道:“好在今日各位里并没有姓萧的。”
    朱袭淡淡一笑,道:“郭公此言差矣,金弦弓明明已在三郎之手,如何能说今日各位?”
    郭随哈哈一笑,并不答话。
    我未及答话,言眺已在我身后冷笑道:“不错,眼下金弦弓是在我三哥手中,你若有本事,尽管来抢,抢到了便是你的。”
    郭随身后贺御风踏前一步,但听赵储芫身后谢无常冷哼一声。两人冷冷互视一眼,如寒风吹上冰湖。
    赵储芫恍如未见,举杯祝酒道:“今日遍邀各位前来,并非为了金弦弓一事。传言只是传言,当不得真,赵某从来也不信这些,这天下,还是要靠自己打才能坐稳,各位说是也不是?”
    郭随摇头道:“非也!非也!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金弦弓来历缥缈,岂非正是天意?”
    朱袭淡淡一笑道:“若是没有金弦弓,三郎恐怕不能如此轻易收服刘泾的大军,也不能令杨运的亲随降服于你吧?”
    言眺怒道:“刘泾残暴凶狠,杨运是个短命鬼,即便没有金弦弓,我三哥想要收服此二人的大军也不是难事!”
    我心知此言夸大,且必惹耿无思不快,转首瞪他一眼,向众人道:“林某机缘巧合,得了金弦弓,却也知珍惜黎庶,轻易不挑战事。我早向杨运许诺,必杀霍威为萧芒报仇,除此不轻动兵戈。此后但看天意如何,若是再由我手中失了此弓,那也是无话可说。”赵储芫若真有结盟之心,倒不如先由我来起头,以赢得赵储芫赞赏,减去几分敌对之意,免得因了金弦弓而成为三方矛头之所向。
    赵储芫果然大笑,道:“三郎说出了赵某心中所想!”登时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叹道:“今日在座诸位,其实并无深仇大恨,本无必要互相残杀,不过是乱世之中分得一杯羹而已,也是自保之意。”
    郭随冷笑道:“赵公说的虽是,怎奈人人都有贪心,总有嫌城池不够大,兵甲不够多的一天。到那时,谁能担保自己不出手?恐怕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了!赵公今日若想结盟抗霍,可就恕老夫难以从命了!也免得他日毁约难看。”
    朱袭也沉吟道:“人活于世,难免随时势而转,何况蛟龙必有凌云之志,岂能困于浅滩?”看向我,微微一笑道:“三郎不也说要‘秉始皇之遗志,一统华夏’么?”
    看来我不该将这句话写在檄文里,如今倒全面树敌了。
    赵储芫并不以为意,点头道:“不错,蛟龙必有凌云之志!盟约若是沦为困境,想必到时也无人愿守,既如此,盟约不立也罢。然赵某今日遍邀诸位至此,却想与诸位约法三章。一来,以免杀戮过重,有违天和;二来,汉家天下,自归汉家人之手,不可落入他族手中。”
    郭随松了一口气,哈哈笑道:“只要不立攻守盟约,约法几章又有何妨!”
    朱袭也道:“赵公说得有理,请细细说来。”
    赵储芫向我看来,我点一点头。他接道:“赵某所提三章,其一,你我四方今后无论征剿何人何处,都各凭自己本事,不得借助异族外力。不然,异族一旦入境,必然为祸,乱我华夏,到时你我便是千古罪人,即便到了地下,也无颜见炎黄二帝、列祖列宗。”
    我与朱、郭二人齐道:“正是!我愿守此章。”
    赵储芫捋须接道:“其二,不得以家眷互挟。昔汉高祖与楚霸王争天下,霸王擒高祖父,示于阵前欲烹,以此要挟高祖投降。不料高祖竟出无耻之言,嬉笑吾父即汝父,烹好分我一杯羹。霸王无奈,只能放之。换了诸位,是要做汉高祖呢,还是楚霸王?”
    朱袭道:“汉高祖所为固然令人不齿,楚霸王所为也算得上欺凌老弱,不仁不义。朱某愿守此章。”
    我道:“男子汉大丈夫当光明磊落,胜则胜,败则败,不该以老弱妇孺为要挟。”
    赵储芫看向郭随道:“郭兄意下如何?”
    郭随略一踌躇,道:“此章老夫也愿守。”
    赵储芫向我身后言眺看去,道:“其三,不得施毒于普通兵士。想我等开战,大军集结,若是言君等人物在水源、饮食之中下毒,杀人必以万计,杀戮何等惨重?何况你用毒则我也必用毒,到时华夏之民,所剩几何?况天下竟以毒物而定,想那邻邦异族必引以为笑柄。”
    郭随忙道:“这个老夫赞成,老夫也不忍心对兵卒用毒。”
    言眺冷笑道:“你说得倒是冠冕堂皇,恐怕是担心于美人下毒下不过我吧?”
    于美人咯咯娇笑道:“看来言君自恃毒技高明,不如哪日我与言君再私下切磋一番。”
    赵储芫看了一眼于美人,冷声道:“休将人命作儿戏!”
    于美人顿时闭口不言,我抢在言眺之前开口道:“此章林某也愿守。两军交锋,凭的该是将帅真本事,而非奇技淫巧。否则,胜之也是不武。”
    朱袭笑道:“我账下并无擅毒之人,自然也愿守了。”
    赵储芫一拍桌案,道:“好!如此,请各位歃血为盟,若来日有违此三章,其余人必相约讨之!”
    饮过血酒,赵储芫吩咐撤帐。此时晚霞已散,天色已暗,一轮明月渐渐升起。看来原上的夕阳美景已无法领略,倒是可以赏月饮酒了。
    积艳山上,同样一轮明月悬挂中天。
    水仙池里倒映满月清辉,水仙池里也倒映着我自己。我看着水中自己的影子,这影子好像并非自己,而是世上的另一人,而我活着,仿佛也是为了找寻这个影子。
    我转身看着金弦弓仆,他微垂着头,看地上,一如既往地谦卑。
    其实他才是这世上最神秘的人,不知从何而来,不知为谁而来,他来的时候带来了金弦弓,他就仿佛是这金弦弓的魂魄,相依相生,人弓一体。他却也带来了萧芒的死期,整个前朝也因他而崩殇。
    你有没有名字?
    我没有名字。
    萧芒叫你什么?
    殿下叫我阿鹦,鹦鹉的鹦。殿下说我讲话像鹦鹉。
    你从哪里来?
    我从海外之岛来,乘船历时五年。
    谁叫你来的?
    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他和你们长得不太一样,微红卷曲的头发,微红卷曲的睫毛。
    他为什么找你?
    他说他的神明指引他来找我。
    是否他交给你金弦弓?
    是的。
    你为什么相信他?
    他知道一切。他知道我的一切。
    你的一切是什么?
    我忘记了,就在他告诉我我的一切之后,我全部忘记了,我只记得后来的事。
    后来他就叫你来到中原,进献金弦弓给萧芒?
    是的。
    你是否还记得回家的路?
    不记得。
    “抬起头来。”我说,我审视他的表情,他不像在说谎,我可以叫言眺来试他,言眺有几十种的酷刑可以逼供,但被逼供的人不会再有人形。没有必要这么折磨他,他没有必要骗我。如果他的使命是颠覆前朝,那他已经做到;如果他的使命在今后,难道他能预测来日?来日若能预测,岂非早已注定,又何能避开?
    你是否知道萧芒拿到金弦弓就会死?
    我不知道。
    你是否知道我会继萧芒之后拿到金弦弓?
    我不知道。
    那天你是否故意引我追你?
    不是。
    你是否知道每一个拿到金弦弓的人都会死?
    我不知道。
    得金弦弓者得天下的谶语是否由你散播?
    不是我。我不知道是谁。
    你是否还能认出给你金弦弓之人的样子?
    能认出,但我从未见过他,他不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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