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已过,初春的脚步已近, 河岸柳树已发嫩芽, 京城皇城之中却无半分春喜, 白绸遍布,泣声阵阵, 太后仙逝了。灵堂前, 佛声漫天,纸钱飘散,皇上披麻跪在首位, 脸色潮红, 悲痛欲绝, 已泣不成声。
身后数位皇子妃嫔亦是, 各个哀色甚浓。
陆延晟跪在皇子们之后,垂着头,雪白兜帽盖住了半脸, 下巴轮廓隐隐露出, 似乎又瘦削了些。这几个月,每日都是心惊胆战,虽现在皇上得胜太后辞世, 但后面的烂摊子还要等着人去收, 又要耽搁许久。
淼淼呢, 她现在如何了?
自己走时, 她刚有孕, 现在数月过去, 已经显怀了吧?常听人说,孕者辛苦,虽日日云橙都来信说很好,但到底放心不下。
因想着陆淼淼,耳边又哭声阵阵,自己还得坐坐样子,陆延晟只觉烦躁,半抬头,看着周围跪着的诸人,当初“清缴”太后时,这些人赫然在列,现在竟哭的像自己爹娘死了一般,心中更为烦躁。
视线随意飘过,最后停在了一个人的背影上面。
是六皇子。
前面的人都披麻戴孝,从后面看过去,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唯独六皇子,陆延晟分得出来,因他生有残疾,站着看不出来,若走的快些,就能发现他和常人不同,脚步轻跛,这事不是秘密,都知六皇子生来便有腿疾,跪着时也和常人不同,两脚距离分的大些,身子也要往右边倾斜一些。
六皇子从来沉默寡言,皇上也不如何在意他。
陆延晟看了看,也撇开了眼神。
连续在宫中跪守了一个月,这一日陆延晟刚出太庙,迎面就看到六皇子古远铮,一袭素服,缓缓想着这边走来,因腿脚不便,六皇子走的比旁人要慢许多。陆延晟垂眸静等,然后两步上前。
“臣见过六殿下。”
古远铮执手还了一礼。
“陆将军有礼了。”
“臣不敢。”
陆延晟一边说一边避开一步避开了古远铮的礼,整个人瘦削挺拔,面覆恭敬。古远铮笑了笑,“不耽误将军事,我便先行了。”
“殿下先行。”
陆延晟退后一步,让开了道路。古远铮笑着点头,缓缓抬脚前行了,陆延晟一直恭敬垂首站在后面,片刻之后,身后传来,一声爽朗之音。
“延晟你在这做什么?”
陆延晟回身,再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
来人正是这大周朝的天子,古远佑,古远佑笑着上前,亲昵拍着陆延晟的肩,“你我兄弟,早跟你说不用在意这些虚礼了!”一边笑一边看向陆延晟恭送的方向,古远铮行得慢,虽现在已听不到对话,还还能认出他的背影。
挑眉,“你理那个闷葫芦做什么?直接走了就是了,偏你礼最多!”
再不受宠也是皇子,该有的礼数也是不该少的,古远佑也知陆延晟虽然性子乖张,但礼数上从不猖狂,也没等他的回答,搂着他的肩,兴致勃勃的低声道:“这一个月可憋死我了,我新发现了一个猎场,明儿一起去玩一圈?”
猎场?
这是陆延晟最喜欢的地方,这一个月确实憋狠了,当即点头。
古远铮早已成年,虽无亲王之衔,好歹有自己的皇子府,虽地段不好,占地不大,但也算是个清幽所在,从宫中回到皇子府后,古远铮换了一身常衣,照例去了书楼,登上二楼,长廊正对一处碧湖。
如往常一般拿起桌上书简,却看不进书,怔怔出神。
“殿下想什么呢?”
纪宁的声音传来,足音也至,已是初春,轻裘不再,换了一声玄色衣袍,玉冠束发,眉目郎朗。古远铮笑着抬手,“坐。”纪宁依言坐在古远铮对面,古远铮才笑道:“在想陆将军。”
纪宁眉色一滞,很快恢复自然,浅笑道:“无缘无故,想他做什么?”
古远铮:“我和他并不熟稔,只偶遇过数次,每次见面他都对我恭敬十足,我以前总觉得,他看起来,着实不像外面流言那般拐杖。”
“只是……”
顿了顿,声音更轻。
“这次【清缴】太后,陆将军首当其冲,当时我也在场,我仍旧记得他一身银家满身鲜血,双眸冷眸凶戾,真不负他阎罗王的名头。”
陆家本是父皇宠臣,陆延晟比皇子还像皇子,这次事情过后,父皇会更宠信他了。
“我今日又遇见了他,他还是如以前一般对我恭敬有理。”
“虽见面少,但这人给我的感觉太多了。”
陆延晟?
纪宁沉默,以前对他的评估错误了,他是猛虎没错,还是一头有智谋的猛虎,并非有勇无谋,这次事情过后,陆家再登高楼,异姓亲王也指日可待了。
“哎。”
古远铮叹了一声。
纪宁抬头,“殿下何故叹气?”
古远铮笑道:“只可惜她妹妹啦。”
妹妹,陆,淼淼?
纪宁眸色一潋,袖下的指尖蜷了蜷,无意也好,刻意也罢,这几个月里,纪宁并没有去留意陆家的消息,陆淼淼也没有。俊眉微凝,沉默数息,声音微哑,“陆姑娘,怎么了?”
古远铮诧异挑眉,“你竟不知么?”
这般诧异,事很大?
纪宁心里划过一个可能,强笑。
“难道陆姑娘定亲了?”
古远铮摆手,“若是定亲便好了,陆延晟这样得宠,又人人都知他最是疼爱他妹妹,当初连父皇都动了陆姑娘的心思,更别说旁人了。只可惜陆姑娘福薄,身子不好,这两年竟是更不好了。”
“陆延晟已经将她妹妹送到城外的庵子里静养了。”
“既然已去了庵子,这辈子怕是嫁娶无望了。”
古远铮话中难免有可惜之意,倒不是他对陆淼淼有别的什么心思,是真觉得可惜了,这样能干的哥哥,这样好的家世,又是金尊玉养出来的大家姑娘,若非有一点可能,陆延晟也不会送她去庵子静养的。
怕是已经没了别的救治之法,只能祈求佛主开恩了。
说不得,过不了多久,就会听到她的白事了。
陆淼淼被送到庵子去了?身体不好?怎么可能!
她虽身子比常人差一些,但行事无碍,只娇弱几分而已,怎么就到了被送到庵子的地步?纪宁心中诧异,总觉这事不对,陆延晟怎么舍得让陆淼淼去庵子呢?
古远铮看着纪宁,他现在虽是一身常衣身无金隐加持,但相处这几个月,这人年岁比自己小,但见识深远,远盛自己。想了想,真心道:“隽仪,你莫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以你的能耐,东宫也去得。”
纪宁回神,缓缓摇头。
“太子门下谋事已多。”
又笑望着古远铮,“殿下在自谦什么,殿下总说自己没有将来没有以后,那我又有什么?肚子里确实有几分墨水,但现在也是白身一个并无任何作为。”
“和殿下搭伙过日子也不行了?”
“哈哈哈。”
“好一个搭伙过日子!”
古远铮被纪宁这话给逗乐了,终不提前事。又道:“你让我做的文章,我已经做出来了,你是否要一观?”说着就要去拿案上的封卷,纪宁伸手摁住了古远铮的手,眉色清正,声色严肃。
“殿下五岁入皇家书楼熟读千书,常年以书为伴,竟这点自信没有,给大儒写的文章,还要我看过后才敢递上去吗?”
古远铮怔怔的看着纪宁,纪宁亦凝眉和他对视,眸中并无失望,只是恨铁不成钢。
古远铮缓缓收回了手,嘴角一寸一寸上扬,平淡温和斯文的脸,竟有些了豪气,朗笑道:“若论其他不敢妄言,只书一点,我还是有些把握的。”
纪宁起身,弯身长作一揖。
“隽仪等着殿下拜入李大儒门下的喜贴。”
古远铮:“好。”
…………
从皇子府出来后,纪宁坐马车回自家,做上马车后,纪宁脑子转的飞快,李大儒虽名气不如其他几位大,但他名声最好,只因这人确实一心从善,虽是大儒,门下众生高官亦有之,但只有青茅一所,所有银钱都捐给了百姓。
现在古远铮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悄悄增加他的名声。
至于为何会选古远铮?
说实话,只是赌一把。
铮亦是挣,亦有铿锵之意,他是被无视了多年的皇子,竟能平和如斯,可见忍字了得,而且还平安长大甚至还出宫建府了,必然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说实话,这样的人,不适合当良主,因为你看不透他,他还有别的行事作风。
但无妨,自己也有两个作风。
赌一把,成最好,不成,自己也能全身而退。
想着想着,心又不受控制的飘到了陆家,飘到了陆淼淼身上,她怎会被送去庵子了?自己和她的事并没有闹出来,陆延晟那样疼她,怎会让她去庵子呢?
而且,而且她看着温婉,实则性子极为跳脱,如何能受庵中清苦?
龙三正驾车往家赶,忽然听到车厢内传来纪宁的声音,“等一下。”龙三握绳提缰,将马车听稳,侧耳向车门,“公子有什么事吗?”谁知等了好几息,里面都没有再出声音。
“公子?”
龙三再度唤了一声。
数息后里面传来有些沉闷的声音。
“没什么,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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