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狼》40.40

    血腥味越来越浓, 渐渐充斥这片逼仄空间,时刻提醒着徐洛闻,咫尺之外有一具冰冷的尸体。尸体应该是被砸烂了, 否则不可能流这么多血。虽然看不见,但单凭想象已经足够瘆人。
    徐洛闻在狭小的角落里蜷缩成一团, 抱紧自己冰凉的身体, 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小声喃喃着开始数羊:“一只羊,两只羊, 三只羊……”
    睡觉吧,睡着了就能忘记寒冷和饥饿, 忘记糟糕的处境, 说不定一觉睡醒就能看到白郎来救他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他总觉得,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找到他的话,那个人一定是白郎。
    意识渐渐昏沉起来,朦朦胧胧间, 那些久远的、原以为已经遗忘的回忆, 倏然从梦境的深海浮出水面, 伸出无数触手,强硬地将他拖进森冷的暗渊里。
    盘山公路, 悬崖, 车祸, 爸爸血肉模糊的侧脸, 妈妈冰冷的身体,以及蜷缩在妈妈怀里、被妈妈的血浸透的他,幼小的他。
    七岁那年,徐洛闻亲眼目睹了父母的惨死,那些血淋淋的画面,曾是年幼时挥之不去的噩梦,摧残着他的身体,折磨着他的灵魂。渐渐地,随着年龄渐长,那些惨烈的记忆,连同所有和父母一起度过的童年时光,统统被尘封起来,他再不去主动想起。
    而现在,他陷入与幼时相似的困境里,密闭的空间,尸体,浓重的血腥味……他在梦境里穿越时空回到了七岁那年,回到了那辆翻倒在山崖下的车里,回到了妈妈的怀抱里。
    妈妈在他耳边小声说着什么,他听不清,他一直在哭,他隐约听到零星的字句,“哥哥”,“白龙雪山”,“不要相信”,“活着”……
    妈妈的声音渐渐微弱到听不见,只剩他的哭声,还有从破碎的车窗灌进来的呼啸山风。他失去意识,再醒来时,隔着迷蒙血色看到有人朝他走来,然后听到脚步声、说话声……他在梦境里陷入沉睡,一切都被黑暗吞噬,无声无息,就如同他在现实中的处境一样。
    不知睡了多久,徐洛闻在饥寒交迫中醒来。
    梦里的一切倏然如潮水退去,没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丝毫痕迹。
    睁眼看,依旧一片黑暗。
    侧耳听,依旧寂静无声。
    一切还和睡着之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空气里的血腥味似乎更浓重了,几乎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
    饥肠辘辘,肚子隐隐作痛。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那只手……
    不!
    徐洛闻被这个可怕的念头骇了一跳。
    他一定是神志不清了。
    另一个念头紧接着冒出来。
    犹豫片刻,他把胳膊送到嘴边,用力咬下去。
    炙热的鲜血涌进口腔,腥膻中又隐隐透着一股奇怪的鲜美味道,顺着咽喉滑进肚腹,既能解渴又能解饿,还能带来热量以抵御寒冷。
    片刻后,徐洛闻松口,忍着痛舔舐伤处。
    虽然依旧饥渴,但比刚才舒服多了。
    还是睡觉吧。
    既能节省体能,也可以让时间不那么难捱。
    ·
    白郎徒步在前,裴澍言开车在后,从夜晚走到凌晨,又从凌晨走到拂晓,穿越大半个城市,从繁华中心走到破落郊区。
    当太阳照常升起时,白郎停了下来。
    裴澍言下车,走到他身边,望着面前的几栋烂尾楼,问:“你确定徐洛闻在这里?”
    “确定,”白郎抬手一指,“他就在那栋楼里。”
    三栋烂尾楼伫立在熹微晨光里,楼高大概在二十层以上,白郎手指的是中间已经断成两截的那一栋,下半截已经塌成废墟,上半截则倾斜着靠在相邻那栋楼上,看起来岌岌可危,而被靠着的那栋楼也已经倾斜出一定角度,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
    裴澍言不再多问,径自拿出手机打119,接通后说:“你好,我在502国道和定海高速的交叉口,我朋友……”
    正说着,手机突然被夺走挂断,白郎说:“不需要任何人,我会救他出来。”
    裴澍言沉默片刻,问:“需要我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在这里等着就好。”说完,白郎把手机扔回给裴澍言,转身快步朝中间那栋烂尾楼走去。
    裴澍言注视他的背影片刻,仰头望着斜立在废墟上的半截危楼,面沉似水。
    白郎身手敏捷地爬上废墟,钻进楼内,找到楼梯,以最快的速度向上跑。
    徐洛闻已经被埋在这里一天一夜,他在等着他呢,等着他来救他。
    白郎知道,徐洛闻还活着,他能嗅到他的气息,虽然微弱,但是鲜活。
    爬了大概十层楼,楼梯突然被断壁残垣和钢筋水泥堵死了。
    而徐洛闻的气息也越来越浓厚,白郎断定,他就被埋在这堆废墟深处。
    他要用双手清出一条路来,一条通往徐洛闻的路。
    但他必须谨慎,如果造成废墟二次倒塌,后果不堪设想。
    白郎不再犹豫,立刻开始行动。
    ·
    徐洛闻睡了醒,醒了睡,实在饿得受不了就喝几口自己的血。
    他感觉到自己发烧了,头脑昏沉得厉害,意识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对时间和空间都没了概念。
    他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悲伤地想,他可能真的要死了。
    那个神婆算命一点也不准,还说他是金命,能逢凶化吉,可是他才二十七岁就要死了。
    人之将死,总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自己的整个人生。
    在这匆忙一生里,最遗憾的事是什么呢?
    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恋爱,深爱过,也被深爱过。
    有一个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情同手足。
    有一份真心喜欢,并做得很好的工作。
    似乎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但人生怎么会没有遗憾呢?
    最大的遗憾,应该是没有击败孤独吧。
    那种因为孤单长大而深入骨髓的孤独,不是有爱人陪伴有朋友交往有工作奋斗就可以被驱逐的,即使置身在热闹的人群里,他依旧是个孤独患者。
    最讽刺的是,就连死亡都是孤独的。
    生而孤独,死亦孤独,真是可怜。
    意识渐渐沉进黑色的海,他的身体在海面上漂浮,他仿佛似乎看到了漫天星河,真美。
    ·
    好浓的血腥气!
    但白郎分辨地出来,这不属于徐洛闻。
    徐洛闻的气息夹杂在浓郁的血腥气里,十分微弱。
    “洛闻!”白郎大声喊,“徐洛闻!”
    没有人回应他。
    白郎继续清理废墟。
    他的双手已经血肉模糊,但他不在乎。
    除了徐洛闻,他什么都不在乎。
    在他心里,徐洛闻凌驾于一切,甚至比他自己的命都重要。
    白郎也不知道为什么。
    好像从那个雪夜第一眼看到他起,徐洛闻便一下子闯进了他心里,没有循序渐进,没有起承转合,没有商量的余地,没有拒绝的可能,就像在他心上开了一枪,光从枪口照进来,瞬间把所有的黑暗驱逐干净。
    后来,白成礼教过他一个成语——不可思议,指人或事神秘奥妙,无法想象,难以理解。
    徐洛闻对他来说,就是不可思议。
    既然不可思议,那就不再思议,接受就好,用自己整个生命去爱他、呵护他就好,多么简单。
    汗水流进眼睛里,蜇得眼疼。
    直起腰,用袖子擦眼睛。
    白郎突然愣住。
    他好像听到徐洛闻在叫他的名字,小声地,虚弱地。
    ·
    徐洛闻从昏迷中醒过来。
    睁开眼,癔症半晌,隐约听到有声音。
    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又屏息听了许久,终于确定是真的有声音。
    紧接着,他嗅到了一缕熟悉的气味。
    ——是白郎的气味!白郎来救他了!
    他在巨大的喜悦里落泪,虚弱地、嘶哑地喊白郎的名字,一声又一声,不停地喊。
    终于,他得到了回应,他听到白郎大声说:“洛闻,别睡,再坚持一会儿,我马上就能救你出去!”
    他的声音那么清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徐洛闻应了声“好”,他想喝口自己的血,让自己有点力气,可是他太虚弱,已经没有力气咬破自己的皮肉了。
    他强打起精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越来越近了,白郎的气息也越来越浓。
    终于,他看到了一缕光,然后变成一束,最后变成一片,白郎站在光影里,像一个从天而降的神。
    徐洛闻很想看看白郎,但是他在黑暗里呆了太久,眼睛根本没办法在强光里睁开。
    白郎脱下外套盖在徐洛闻身上,然后把人抱进怀里,疼惜地安慰:“没事了,我来了,我带你回家。”
    眼泪从紧闭的眼睛溢出来,打湿了修长的睫毛。
    徐洛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抓着白郎的衣襟,哑声说:“我一直……在等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有生以来,白郎第一次尝到了眼泪的滋味。
    是苦涩的,但苦涩里又有些难以言喻的味道。
    突然,白郎听到一阵轰隆声,扭头一看,就见一块石板正朝他们砸过来!
    电光火石间,白郎瞬间化身为狼,把徐洛闻护在了自己的身躯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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