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狼》32.32

    徐洛闻到了医院, 挂了李潭的号,约莫等了半个小时, 就叫到他了。
    推门进去, 李潭一见是他,不由一愣:“怎么是你?哪儿不舒服?”
    “我没有不舒服, ”徐洛闻不想过多耽误李潭时间, 也不废话, 开门见山地说:“只是有几个问题着急问您, 所以就跑来了。”
    李潭摘下金丝眼镜放到一边:“什么问题?”
    徐洛闻说:“第一个问题,我想知道, 李彦小时候,每逢阴历十五, 狼人异变, 您是怎么应对的。”
    李潭不答反问:“前几天就是阴历十五, 你是怎么应对的?”
    徐洛闻说:“当时白郎在, 是他照顾的咩咩。”
    “白郎, ”李潭说, “咩咩的狼人父亲?”
    “嗯,”徐洛闻点头,“我当时不在场,根本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
    李潭说:“咩咩比小彦幸运,你也比我幸运。”
    徐洛闻沉默两秒, 说:“但我不想依靠白郎, 我想像您一样, 独自把咩咩抚养长大。”
    李潭不解:“你为什么要自讨苦吃?”
    徐洛闻苦笑:“您就当我脑子有病吧。”
    李潭奇怪地看他两眼,也不再多问,正面回答问题:“成年狼人自控能力强,即使异变,也还能残存三分理智,控制自己的行为,但幼年狼人就不行了,会完全失控,彻底陷入狂躁状态。这个时候你有两个选择。第一,给它注射安定类药物,强制它平静下来。但是有很强的副作用,还有成瘾性。第二,你可以放任它去宣泄它的狂躁,宣泄的唯一途径,就是屠杀。”
    听到“屠杀”两个字,徐洛闻登时一凛。
    李潭继续说:“在我们家,有一个房间,是我为了应对小彦的异变日专门打造的。房间空荡,封闭,隔音。异变日当天,我会去市场采买活物,一般是鸡鸭鹅,然后把这些活物和小彦一起关进那个房间。这个办法有效是有效,但小彦偶尔会伤到自己,不过这也不算坏事,可以当作一种锻炼吧。还有就是打扫卫生挺累的。”
    徐洛闻问:“李彦长到几岁才有了自控能力?”
    李彦说:“七岁。”
    徐洛闻沉默片刻,说:“第二个问题,是关于我自己的。”他有些羞于启齿,硬着头皮说:“就是……我最近变得很奇怪,只要一闻到白郎身上的气息,我就会……就会……”
    “就会发-情,”李潭接口,“对吗?”
    徐洛闻点头:“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李潭笑了笑,说:“以前《动物世界》有句特别著名的台词,‘春天来了,小动物们又到了交-配的季节。’但狼人不同,他们的发-情期在冬天。进入发-情期的狼人,体内会释放出一种诱发-情-欲的气味,类似于催情剂吧,但这种催情作用是一对一的,也就是说,白郎释放的催情剂只对你有作用,而你也只会对白郎释放的催情剂有反应。与此同时,这种催情作用还是双向的,不仅白郎能诱发你的情-欲,而且你也能诱发白郎的情-欲。”
    徐洛闻:“……”
    他默默回想这几天与白郎的相处,并没有觉得白郎有任何异样。难道白郎同他一样,也在拼命地克制着欲-望?或许白郎终于不再是以前那头发起情来就霸道强横地一味索取必须得到满足的狼了,他学会了隐忍克制,学会了尊重,像个正常的人类一样。
    徐洛闻稍稍松口气。
    不管怎样,至少这种糟糕的状况是有时限的,他只用躲开白郎一个冬天,等春天再回来就好。
    徐洛闻收拾心情,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李潭说:“你问。”
    这最后一个问题比上个问题更难开口,因为要揭人伤疤。徐洛闻斟酌片刻,说:“白郎想了解一下李彦的狼人父亲,他觉得李彦的狼人父亲和他的父亲或许会有关系。”他顿了顿,又说:“白郎的父亲在他小时候就死了,被人杀了。”
    李潭沉默良久,说:“这件事要说起来话就长了,我还有患者在等,这样吧,晚上你去我家,我把该说的一次性跟你说清楚。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叫上白郎一起。”
    徐洛闻意识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于是答应下来,抱着咩咩离开。
    刚上车,就接到谭嘉应的电话。
    “啊啊啊!!!”谭嘉应在那边咆哮,徐洛闻赶紧把手机拿远一点,“我要气爆炸了!”
    “出什么事了?”徐洛闻忙问,“谁这么大能耐能把你气成这样?”
    谭嘉应暴躁地说:“除了金洁茹还能有谁!”
    金洁茹是谭嘉应的妈妈,他一向没大没小直呼其名。
    “怎么了?”徐洛闻笑起来,“你妈是不是又去找肖想了?然后把一张五百万的支票扔到肖想脸上,盛气凌人地命令肖想离开你?”
    谭嘉应读大一的时候向家里出柜,他妈尝试了各种方法想把他掰直,统统以失败告终,于是他妈另辟蹊径,致力于破坏谭嘉应的每一段恋情。而事实证明,对大多数人来说,爱情在金钱面前屁都不是,他妈用钱成功结束了谭嘉应的三段恋情。最后,却在肖想这儿踢到了铁板。不管他妈给多少钱,肖想都不为所动,对谭嘉应不抛弃不放弃。所以谭嘉应才会那么爱肖想,以前那么放浪的一个人,为肖想彻底从了良,改掉了一身的坏毛病,做起了乖乖仔。
    “电话里说不清楚,”谭嘉应说,“你来公司找我吧,一起吃早午茶。”
    “行,”徐洛闻说,“半小时后见。”
    ·
    谭嘉应公司附近有一家港式茶餐厅,东西特别好吃,他们常常光顾。
    两个人要了一个小包厢,谭嘉应点餐,徐洛闻则要了壶热水给咩咩冲奶粉。冲好之后放了会儿,等温度适宜了才把奶嘴塞咩咩嘴里。
    “说吧,”徐洛闻说,“你妈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谭嘉应咬牙切齿:“她要把我扔到N市去,让我去做一个破地产公司的总经理!”
    N市?徐洛闻暗暗纳罕,怎么这么巧?他今天早上才想过要搬到N市去。
    “你妈是不是又威胁你了?”徐洛闻说,“说你要不去的话就把肖想怎么着?”
    “连你都熟悉她的套路了,”谭嘉应叹气,“她说我要不去的话就把肖想的公司整垮。”
    金洁茹的确有这个能力。
    她是一家资产雄厚的上市公司的掌舵人,而肖想只是一个刚刚起步的创业者,她要整垮肖想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那你打算怎么办?”徐洛闻问。
    “肖想为了创业有多不容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总说只要他成功了,我妈就不会再反对我们了,所以我绝不会让我妈动肖想的公司。”谭嘉应红着眼,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去N市就去N市吧,先顺着她,之后再想办法。”
    “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徐洛闻顿了顿,“我陪你一起去N市,怎么样?”
    “真的?”谭嘉应眼睛一亮,一把抱住徐洛闻,高兴地说:“爱死你啦!”
    徐洛闻忙推他:“快放开,别挤着我儿子。”
    谭嘉应放开他,之前的烦躁一扫而光,笑容满面。
    他打小就这样,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轻易就能开心起来,徐洛闻一直特别羡慕他这一点。
    “我去N市是迫不得已,”谭嘉应说,“你去干嘛?可别说是为了陪我啊。”
    徐洛闻说:“我带我儿子去南方过冬,我怕C市太冷冻着它。”
    谭嘉应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你是为了躲白郎吧?”
    徐洛闻眉眼低垂:“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
    谭嘉应说:“你就躲吧,我看你能不能躲一辈子。”
    我不躲一辈子,徐洛闻心说,我就躲一个冬天。
    “去N市的事你跟肖想说了吗?”徐洛闻问。
    “没呢,”谭嘉应的脸瞬间垮下来,“晚上回家再跟他说。”他撇撇嘴,“好想哭,怎么办?”
    徐洛闻拍拍自己的肩膀:“哭吧,肩膀借你。”
    谭嘉应吸吸鼻子:“我要把眼泪存着,去我们家肖想怀里哭,让他心疼我。”
    徐洛闻笑他:“磨人的小妖精。”
    吃完东西,又东拉西扯聊了会儿,谭嘉应回公司,徐洛闻回家。
    到了家,徐洛闻把咩咩放下来,让它去跟阿黄玩,他坐在沙发想事情,想通之后拿起手机给李彦打电话,等那边接了,他说:“李彦,你把手机和钱包还给白郎了吗?”
    “还没呢,”李彦说,“我打算中午吃饭的时候去还,怎么了?”
    “那你到时候顺便跟他说一声,让他晚上去你家一趟,”徐洛闻说,“你爸让的,我也会去。”
    李彦也没多问,直接答应,又聊了几句别的就挂了电话。
    ·
    吃过午饭,徐洛闻换上一套正式些的衣服,准备去出版社开会。但他有些发愁,因为咩咩。毕竟是工作场合,抱着咩咩去太不合适,朋友们都忙没人可以帮着照看,放到宠物店托管他也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放在家里最为稳妥。
    “儿子,爸爸要出门办事,不能带你去,”徐洛闻抱着咩咩,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径自说着,“你呆在家里跟阿黄一起玩,要乖乖的,知道吗?爸爸办完事就马上回来。”
    咩咩冲他叫了两声。
    徐洛闻亲亲它,弯腰把它放地毯上,又摸摸阿黄的狗头,嘱咐它照顾好咩咩,这才惴惴不安地走了。
    开车到出版社的时候是一点四十五,他被带到江裕和的办公室。这是他们面基后第一次见面,徐洛闻多少有些尴尬,江裕和却一派自若,令徐洛闻不得不佩服,姜还是老的辣。
    江裕和吩咐助理冲两杯咖啡端到会议室,请徐洛闻落座,笑着问:“最近过得好吗?”
    徐洛闻说:“挺好的,你呢?”
    “除了没有性生活,一切都好。”江裕和淡淡地看着他,“你跟那个男人的事处理好了吗?”
    那个男人,指的自然是白郎。
    徐洛闻点头:“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江裕和看一眼手表,起身,“我们去会议室吧。”
    其他人已经等在会议室了。
    会议从两点开到四点多,敲定了许多细节,甚至连签售会都做了安排。
    结束后,江裕和邀请徐洛闻一起吃晚饭,徐洛闻惦记着咩咩,随便找个理由拒绝了。
    一路风驰电掣地回到家,见咩咩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换衣服的时候,接到李彦的电话。
    “我已经告诉白郎,晚上八点去我家,”李彦说,“你也这个点过去就行。”
    “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徐洛闻开始做晚饭。
    正忙着,听到门铃响,擦擦手去开门。
    咩咩正蹲在玄关处叫个不停,徐洛闻不用往外看也知道是谁了。除了白郎,咩咩从不会这么热烈地欢迎任何人。
    犹豫半晌,徐洛闻打开门,堵住门口,问:“有事吗?”
    白郎举起手里的塑料袋给他看:“我买了好吃的给你。”
    “我不吃,你走吧。”说完,徐洛闻果断地关上门。
    他站在门口不动,听不见外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他打开门,却见白郎依旧站在原地,弯起眉眼朝他笑。
    心跳蓦地便乱了。
    徐洛闻一言不发,转身往里走。
    白郎跟进来,关上门。
    徐洛闻硬邦邦地说:“换鞋。”
    阿黄十分狗腿地叼了拖鞋放到白郎脚边。
    徐洛闻:“……”
    阿黄可从来没有给他叼过鞋。
    过分!
    徐洛闻一言不发地进了厨房。
    白郎换好鞋,单手抱起咩咩,把塑料袋放桌上,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说:“我还没吃饭。”
    徐洛闻拿着锅铲走过来,不由分说推开白郎把门关上。
    和白郎待在同一个空间、呼吸同一片空气对他来说都是危险的。
    到底还是多炒了两个菜。
    饭菜上桌,徐洛闻去把窗户打开,冷风呼呼地灌进来。
    白郎看他一眼,起身去关窗户。
    徐洛闻追上去拦住他:“不许关!”
    白郎看着他:“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放心,我忍得住。还是说,你怕自己会忍不住?”
    徐洛闻倏地抬头,对上白郎的视线。
    他这些天所受的煎熬,原来白郎都知道。
    他莫名有些气恼,也不知道在气什么,也不知道在恼白郎还是自己。
    窗户还是被关上了。
    长方形的餐桌,一个坐在桌头,一个坐在桌尾,夹菜都要站起来。咩咩黏白郎黏得厉害,窝在他腿上不下来。
    空气安静,除了轻微的咀嚼声便只剩窗外的风声。
    不知怎么就想起天气预报说晚上要下雪。
    又突兀地联想起早上做的那场春-梦,脸立即烧起来。
    徐洛闻几乎要把脸埋进饭碗里。
    白郎的气息混着饭菜的香气丝丝缕缕飘过来,虽然浅淡,却如星火燎原,燃起腾腾欲-火。徐洛闻抬眼窥视白郎,见他自顾吃饭,没露出任何异样,顿时便打消了起身离开的念头。没道理这头狼忍得住,他却忍不住。
    这顿饭吃得极其煎熬。
    饭后,白郎收拾碗筷要去洗碗,徐洛闻阻止:“不用你,你走吧。”
    白郎不撒手,理直气壮地说:“我不走,我不认识去黑狼家的路,你得带我一起。”
    徐洛闻无奈极了,只得由他,自己径自回了卧室,将门反锁,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冷风裹着细碎的雪粒子飘进来,带走他身上的高热。
    为什么要这样苦苦折磨自己,自讨苦吃呢?徐洛闻仰望着外面黑黢黢的天空扪心自问,到底在执拗些什么?为什么不能像谭嘉应说的那样,接受白郎,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和咩咩一个机会呢?或许生活就会完全变成另外一副样子。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明明对白郎是有一点动心的。那些不敢对视的眼神,那些令人晕眩的笑,那些相处时的别扭、不自在,那些伤害之后的后悔和不忍,那些不由自主想要维护的念头,那些教人贪恋的体温,都是证据啊,只是他一直自欺欺人不敢正视罢了。或许,选择离开是对的。或许,当春天回来时,就会有决断。
    雪粒子变成了雪花。
    徐洛闻伸手接了两片,看着雪花在掌心融化成两点水渍,然后关上窗户,从衣柜里找出一件长款羽绒服穿上,围上围巾,开门出去。
    白郎正坐在地毯上和咩咩玩。
    徐洛闻说:“走吧,去李彦家。”
    “好。”白郎抱起咩咩,站起来。
    徐洛闻看一眼他身上单薄的警服,张了张嘴,没说话。算了,他不冷,以前在雪山里还赤-身-裸-体睡觉呢。
    下了楼,徐洛闻抱过咩咩,把车钥匙递给白郎:“你开车。”
    白郎开车,徐洛闻坐后座,用羽绒服裹住咩咩,把车窗降下来一点,让车厢内的空气流通起来。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到地停车,两个人一前一后,踩着薄薄一层细雪进了小区。
    李彦站在楼门口等他们,打过招呼,刷卡进门,坐电梯到二十层,电梯门打开就是灯火通明的客厅。李彦拿两双拖鞋给他们换,伸手从徐洛闻怀里抱过咩咩,亲热地逗弄。白郎看在眼里,神色有些冰冷。
    “爸,”李彦扬声喊,“洛闻他们来了!”
    李潭应一声,端着托盘走出来,托盘里放着一壶茶和几个茶杯。
    各自落座。对摆两张长沙发,白郎单独坐一边,李彦和徐洛闻挨着坐另一边,而咩咩则被李彦抱在怀里。
    李潭给每个人各倒一杯茶,在主位小沙发坐下,看着白郎说:“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只要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白郎将投向对面的视线转向李潭,说:“我想知道关于狼人的一切。”
    “呵,好大的问题。”李潭一笑,“那你先告诉我,关于狼人你知道些什么。”
    白郎七岁逃进深山,父母告诉他的只依稀记得一点,绝大部分都是自己在成长过程中艰难摸索的。
    白郎说:“我只记得我爸告诉过我,狼人数量很少,他是第三代狼人,他还有一个弟弟,小时候失散了,就这些。”
    李潭问:“怎么失散的?”
    白郎摇头:“不知道。”
    李潭又问:“你猜测你父亲和小彦的狼人父亲有关系?”
    白郎点头。
    李潭说:“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小彦的狼人父亲和你父亲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就像人类有很多种族一样,狼人也是分种族的,不过只有两个,黑狼和白狼,小彦是黑狼,你是白狼,你们不一样。”
    徐洛闻插嘴问:“那如果黑狼和白狼在一起,会不会生出灰狼?”
    李潭摇头:“不会,黑狼和白郎之间存在生殖隔离,孕育不出孩子。”
    徐洛闻不解:“狼和狼之间存在生殖隔离,狼却能让人受孕,这也太奇怪了吧?”
    李潭笑笑:“生命就是这么离奇,这个世界上无法解释的生命现象太多了。”
    白郎说:“请把你知道的关于狼人的一切都告诉我。”
    “没问题,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李潭直视白郎的眼睛,神色蓦然沉肃,问:“你听说过猎狼人吗?”
    白郎想了片刻,说:“没有。”
    “我今天让洛闻把你叫过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个。”李潭沉声说,“所谓猎狼人,就是以猎杀狼人为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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