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阿蛮所猜想的一样, 从那一日薛齐“舍身相救”起, 昶帝对待薛齐的态度一天比一天友善。
对于这种情况,薛齐倒是喜闻乐见,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每次昶帝单独召见他,回到圣殿之后,季云司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这次也一样。
当薛齐推门而入,拨开星殿的重重帷幕时,看见的便是一身白衣,身子单薄羸弱,静静地地坐在星盘上的季云司,此时他伸正手摆弄星盘上深深刻着的那些流动的红色星痕符文。
听见薛齐进来, 他手上动作顿了一顿, 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淡色唇瓣动了动, 微垂着头,敛着眼皮问薛齐,“陛下今日召见你,又是所为何事?”
声音清清冷冷的, 一听就能感受到声音主人的内心波动。对于自己的情绪外泄, 季云司丝毫没有想要隐藏的意思。
——昶帝总是召见他, 他很不喜欢呐。
薛齐回答道:“陛下上次说, 圣女候选人已经挑选完毕了, 只是其中有两个女孩子不是很合适, 所以就先让我去过目了一下。”
季云司闻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慢条斯理地将骨感修长却满是疮痂伤痕的手缩回了宽大的疾跑袖子里,微微颔首,轻声问道,“哦?是吗。”
“嗯。”薛齐应了一声,话音刚落,季云司然后便站了起来,走到薛齐的面前,温和地笑了。
“辛苦你了。”
薛齐道:“这是我的职责。”
他和季云司一样,身上穿的是极具象征意义的白色祭袍,虽然薛齐身上的祭袍锦纹没有季云司身上的那件那般华丽繁复,但是也足够让人看出他如今的地位不凡。
虽然并没有很大的实权,但是论尊贵程度,却已经是只在二人之下了。
想到这里,薛齐忍不住牵了牵嘴角。
他现在已经有资格与季云司一同进入殿宗进行圣女的选拔了,不知道阿蛮那边的情况进展的怎么样了。在这里呆了这些日子,他真的很怀念正常的世界……
好想快些走啊。
在这里呆的越久,薛齐就越觉得季云司有问题。
哪怕他表现得再完美无缺,薛齐也能察觉到他带给人的浓浓威胁感。
就好像一个禁锢在精致的一层伪装壳里面的恶魔,隔着屏障也能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他忽冷忽热,有时行为举止亲昵得仿佛相恋多年的恋人,动作自然,且让人生不出嫌恶;然而有时候却又冷漠得好像一个从来没有交集的陌路人,虽然平时的交流还在,但是自内而外透露出的那股浓浓的冷漠却让薛齐根本无法忽视,甚至,季云司冷漠的目光里还夹杂了些微的恨意?
那眼神简直快要赶上自己当初离开时初雪看他的目光了。
想到这里,薛齐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在自己面前的白衣祭司身上。
其实也无所谓,恨就恨吧。就算现在不恨,以后也是要恨的。
【宿主,你看得真开。】
识海中,系统突然蹦跶出了一句话。
语气还挺不耻。
薛齐在心里面说了一声闭嘴,面上却依旧是面不改色,脸色如常。
有时候薛齐都搞不清,这个所谓的系统到底是来帮助他完成任务的还是来添乱的。
【添乱的。】
系统继续说道,颇有几分不以此为耻反以此为荣的自豪感在里面。
薛齐不理会系统的抬杠,他懒得计较这些,就算想计较一下也没有用。毕竟他想要活下去,接下来还得仰仗这个不靠谱的鬼东西一段时间。想到这个事实,薛齐就觉得自己的心情瞬间不好了起来。
和薛齐相处得久了,系统也了解薛齐是个什么样的性子。知道他不耐它,因此只吐了两句话后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嘴上没有说什么,只不过心里还是略微地有一些失落。
有时候,它觉得薛齐也许真是个凉薄的人,不论怎样都捂不热的那种,它也很怀疑现在所做的一切到头来,到底是不是依旧……
一场空。
身前的人沉默了有一小会儿的时间,季云司也没有出声打扰,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在察觉到薛齐的心情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变得有些低落起来时,被白布遮住的空洞的双目忍不住动了动。
“怎么了?”
季云司不禁微微低头,靠近了薛齐一些,出声询问道。
“没什么,想家了。”薛齐随口撒了个不算谎的谎。
季云司身子一顿,稍微后退了半步,沉默了片刻后,抬首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听见季云司的话,薛齐歪了头,咧了咧嘴,脸上露出一个无声的笑。
“很快就能回去了。”……你死掉之后我就可以回去了。
季云司看不见薛齐脸上的表情,因此,当他听见薛齐的话的时候,虽然他的嘴角依旧带着淡雅的笑,但握在宽大袖袍里面的手却不由自主地紧了两分。
***
这几日,宫里宁静了许多。
一路走来,可以看见各处偏殿都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其中一些身着圣殿服饰的人,还有两人甚至是守卫星殿的长老。为了防备阿蛮,这次可以说是下了血本。
不过饶是如此,宫中一些奇怪的事情依旧在接二连三地发生。
比如:守夜的宫人失足掉落冰潭,死掉了;比如,宫中饲养的雪豹猫虚弱地躺在园子中,奄奄一息;还比如,半夜里凄厉叫喊的婴啼鸟啼哭声……
宫中偏殿,一处雪林。
薛齐靠在一棵有些上了年份的雪松树干上,看着坐在石头上闭着眼睛周身散发着浓烈煞气的白衣女童,没有说话。
虽然阿蛮在宫中来去自如,但是她却没有办法进入圣殿,因此只能在别的地方与薛齐见面。
在离阿蛮不远处的地上,一只健硕的豹猫躺在地上,它的嘴大张着,尖锐的獠牙龇开,仿佛想要咬什么东西一般,脖子长长的伸着,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叫不出声,四肢在雪地里不停地挣扎翻滚着。
抽搐了几下后,身体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那只不停挣扎的雪豹猫很快便口吐白沫,翻着白眼死掉了。
而这时,原本紧闭双目的阿蛮则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收起搁在膝盖上的双手,从容地从石头上站了起来,依旧是那一身有些脏了的白色祭袍,细软的白绸鞋被污.秽的雪水濡湿了一点尖儿,看上去格外脏兮兮的。
薛齐见她好了,便慢悠悠地站直了身子,又看了眼地上的雪豹猫,忍不住开始打量阿蛮的眼睛。
血红的眸子像是刚刚吸饱了血水的海绵,猩红得滴血,但是不可否认,很漂亮。
虽然早就知道宫里面的那些事情是阿蛮干的,但是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她动手——不过幸亏这次她“吃”的不是人,而是雪豹猫,视觉冲击来的不是那么强烈……
“不许看。”
冷漠的一声呵斥,紧接着一阵悉索的锁链声,不到片刻,阿蛮人便来到了薛齐的面前。
她微阖着眼睛,脸上带着一点不喜和愠怒。
“他的眼睛,你怎么可以随便看?”
阿蛮轻声地说着,稚嫩的女童声却让人感到胆寒和诡异。
她伸出小小的,和季云司一样的布满了伤痕的手,摸了摸自己血红色的眼睛,动作轻柔地像是在触碰情人一般。
看着阿蛮的动作,薛齐想到了几日前询问季云司为何双目失明的那番话,他还记得季云司的回答。
他说——我的眼睛,在她那里。
季云司说,他的眼睛,在阿蛮那里。
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有的人一出生便是锦衣玉食,而有的人却天生残疾并且家境贫寒;有的人只需要付出一点点就能轻易达到常人不能达到的成就,而有的人无论如何努力都始终是天资平平,难有大作为。
不管是凡俗界还是修真界亦或是现在这里都是一样的。
而季云司,不管从什么角度看,他都是前者。
他的天赋太强大了,强大到就连阿蛮,也感到害怕。
他就像是她深深爱着,并且一直在她手里牵制着的提线木偶。突然之间,她察觉到他竟然已经有了随时挣脱她的束缚离开的能力,这让本以为自己牢牢掌控着他的前任大祭司有了浓烈的危机感。
为了抑制季云司的成长,在季云司即将接替雪国大祭司的时候,阿蛮终于剜下了他的眼睛,然后丧心病狂地按在了自己的身上……
思及此,薛齐感到一阵恶寒。
他将目光从阿蛮的眼睛——准确地说,是季云司的眼睛上——挪开,淡淡地开口了,“你今日叫我来,是单纯地让我观赏你摄魂吗?”
听见薛齐的话,阿蛮笑了,她歪了歪头,睃着眼睛看了薛齐一眼,重新恢复了天真无邪的模样,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角,然后笑嘻嘻地道:“我是想告诉你,明天择选圣女时,请你选择红衣服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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