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 《三千年前》其实是没有结局的, 这个缠绵了近三千年的故事随着作者尤妮丝的过世戛然而止, 这本书的最后一段,正是女主人公坐在哈德逊河边, 身上披着一件陈旧的羊毛毯子,近乎呆滞地望着随着天色渐亮而逐渐变得繁忙的东河河滨,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拥有者无休止的生命,而自己这看不见尽头的未来, 将充斥着这样忙碌却与她无关的早晨。
故事就在这里结束, 没有人知道作者最后是否会让男女主人公错过几千年后再次重逢。
百年来, 许多读者都对这个结局颇有不满, 甚至有一些文笔不错的女孩子在感伤一番之后, 纷纷提笔, 写出了自己理想中的结局。这些再创作故事原本只是在《三千年前》的粉丝圈内由粉丝们传阅自娱自乐而已,没想到《朗读者》的《三千年前》朗读节目临近尾声时, 那位与《三千年前》作者同名的女主播突然宣布,最后一期节目,将朗读由她自己所写的《三千年前》结局。
这个消息在粉丝圈内犹如炸雷, 众多粉丝纷纷涌入女主播尤妮丝的推特里, 跪求女神不要给他们发刀。
而这个时候的尤妮丝, 正皱着眉, 将自己刚刚从亚马逊网购到手的鹅毛笔放在台灯底下翻来覆去地看, 然而啧啧摇头:“这根本不是正宗的鹅毛笔……”
“你要怎么正宗的鹅毛笔?”刚刚出完任务的娜塔莎穿着紧身皮衣, 抱着双臂站在尤妮丝身后, 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我现在已经很少见到还用手写并且还一定要用鹅毛笔和羊皮纸来写的人了。”
尤妮丝将台灯的灯光调得更亮一些,一脸勉强地用这支新的鹅毛笔在羊皮纸笔记本上写下几个俏丽的英文字体,然后说:“娜塔莎,你不懂,这是我的坚持。”
“就跟一定要用高脚酒杯喝血一样吗?”
“当然。”尤妮丝抬起下巴,为自己奇特的进食方式而自豪。
她写下一段话之后,又抬起头来,回过头看向娜塔莎:“你刚出完任务,不去你宿舍里泡个澡,怎么跑来看我写了?”
娜塔莎也扬了扬下巴:“我想做真正的《三千年前》结局的第一个读者。”
尤妮丝笑了笑,摇了摇头:“不好意思,你不是。”
娜塔莎眯了眯眼睛。
“第一个读者当然是男主角啦。”尤妮丝朝她眨了眨眼睛,“在我还没有将它付诸于文字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结局。”
娜塔莎弯下身,凑到尤妮丝面前,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她,在盯得尤妮丝一头雾水的时候,又站直了身体,笑了一声:“看来是所有女孩子都想看到的结局?”
尤妮丝挑了挑眉,又转过身来,颇有些生疏地在羊皮纸上又写了一段话,然后一手托着下巴,耸了耸肩膀:“大概把。”
她语气里虽然听不出什么,但手中的笔却行走得极为轻快,她那个放在立式钢琴上的收音机正放着一个稍嫌单薄却另有韵味的女声,唱着与爱人驶离城市,在萤火虫的包围中,伴随着爱人的心跳声翩翩起舞,她手中的笔一划,带着淡淡香味的墨水,在深棕色的纸张上,写下了一句“虽然他没有心跳”。
“虽然他没有心跳,但我亦能感受他坚硬而冰冷的胸腔中仿佛火山岩浆翻滚着的热情,我用手轻轻触了触他的胸口,然后将耳朵贴在上面,他将我抱在怀里,然后说着这些年来,每次寻找我时失望而归的心情。两千多年以来,我只为了我的寂寞而痛苦,却忘了痛苦的远不止我一个人。他一个人站在为我布置的屋子里,每天在窗台上放上一瓶剪好的玫瑰花,将我的画像就放在他抬眼可及的地方,他的身边全是我,却都没有我,他说原来的满腔爱意经过漫长岁月的煎熬,也快要变成了恨,再见我时,他除了狂喜与不敢置信之外,竟然是想把我关起来,关在他的身边,关在他只要睁开眼便能看见的地方,而未来的日子,他将再不会闭上眼。”
“但是他知道,他不能。”
“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只要想一想再次失去,就会痛苦得要发疯,所以他将心中那些阴暗的想法悉数埋藏,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就像是我们小时候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样,忐忑却又带着期许地触碰我的手,在我没有反对时,又试探着再进一步。”
“‘两千年,我学会了很多事情。’他说,‘我学会了,怎样公平而坦诚地去爱。’。”
尤妮丝读完自己写的这一段,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应,她回过头,却见娜塔莎靠在她的双人沙发的靠背上睡着了,她红色的头发有些凌乱地遮住了脸颊,微微闭上那双惑人的眼眸后,能非常明显地看见她眼下的黑眼圈。
她刚刚出过一次任务,超过七十二个小时没有得到完整的睡眠了,并且还受到了一定程度的伤。虽然黑寡妇是众人口中无所不能的超级英雄,可归根结底,她是娜塔莎.罗曼诺夫,她也还是一个人类。
尤妮丝呼出一口气,将台灯的灯光调暗,然后站起身来,将收音机关掉。
收音机的开关刚发出轻微的一声“咔嗒”声,她就听见阳台上传来一阵风声,她扭过头,看向阳台处,除了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的窗帘,便没有任何东西了,她索性将鹅毛笔插回墨水瓶里,然后将墨水瓶压在那一沓羊皮纸上,然后慢慢走到了阳台前。
深夜的布鲁克林,有着路灯着色,有着夜车加声,更有着楼底下时有时无的脚步和咳嗽,增添几分今夜无人入眠寂寥,远处的布鲁克林大桥被灯光渲染得华丽非常,在夜空中极为耀眼。
她倚在窗前看了看,然后听见几声细微的风声,以及羊皮纸张被翻动的声音。
她猛地扭过头,只看见书桌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借着昏暗的台灯灯光,翻着她的那几页稿纸,她快步走了过去,还没把那几页稿纸抢回来,便先被对方一把拉进了对方冰冷而坚硬的怀里。
好在她也是吸血鬼,也足够坚硬,才没有因为磕着下巴而叫起来。
来人穿着黑色的西服,依然是正规过头的三件套,西裤烫得笔直笔直的,棕色的皮鞋亮得几乎能用来当镜子。
尤妮丝想翻个白眼,不过还没翻过来,便先闻见他身上一股淡淡的玫瑰香气,她顿了顿,然后说:“你怎么能随便翻我的日记。”
“你说过的,男主角早就知道结局了,我看一看我知道的故事结局有什么不对吗?”对方仍是柔得能掐出水来的声音,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却分外的讨打。
尤妮丝终于还是把白眼翻了出来。
“我有说过这些话吗?”阿罗问。
“没有。”尤妮丝木然道,“艺术加工。”
阿罗闷闷地笑了一声:“看来有读心能力的人应该是你才对。”他用带着白色手套的手轻轻婆娑着尤妮丝的头发,“竟然把我的心里话全写出来了。”
尤妮丝抬起头,望进他血红色的眼睛里,将他眼底的各种细微情绪悉数捕捉出来。
她哪里需要读心的能力,爱着一个人的时候,眼底的爱意是藏也藏不住的。
她伸手拍了拍阿罗的脸颊,说:“乖,别妨碍我补结局。”
阿罗挑了挑眉:“我们已经很多天没有见面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在我家对面的屋顶上看我。”
“姐姐你说错了,这里不是你家,你家在沃特拉。”阿罗说着,低下头,问了问尤妮丝的额头,压低了声音,“这个电台节目讲完之后,就跟我回家好吗?”
尤妮丝朝他笑了笑,然后一把按住了他的脸:“走开。”
“姐姐。”那柔得能掐出水来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委屈。
“不准撒娇。”尤妮丝将阿罗赶到另一边去,然后自己坐在了桌前,将鹅毛笔又拿了出来,“三千多岁的高龄吸血鬼了,居然还玩撒娇这一套。”
阿罗双手按在她的肩上,俯下身,在她耳廓后吹着气,黏黏糊糊地说:“不是姐姐说的,我可以一直对你撒娇吗……”
“那都是多少年前说过的话了……”尤妮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快走快走,看见你就烦。”
“你明明在你的日记里写得那么爱我,怎么会看见我就烦呢。”
“那是艺术加工!”
阿罗笑得眼睛弯弯的,他低头吻了吻尤妮丝的后颈,便从窗户处离开了,尤妮丝在听见他从阳台上跃下所带起的风声之后呼出了一口气,握着鹅毛笔的手顿了顿,又将笔插回了墨水瓶,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廓。
她的指腹刚刚碰到之前阿罗吻过的地方,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略带着笑意的声音:“原来尤妮丝跟阿罗是这样相处的啊。”
尤妮丝闭了闭眼睛:“我就知道你没睡着。”
“是什么给了你一个特工会睡到你们在打情骂俏时依然熟得像一头猪的错觉?”娜塔莎的声音沙哑,语气慵懒,甚至还有几分调侃。
尤妮丝哼了一声,将鹅毛笔取了出来,说道:“现在你是第一个真正的结局的读者了。”
娜塔莎懒懒散散地靠在沙发上,点了点头:“对,我没想到在《三千年前》中优雅而狡猾的阿罗对着你,居然是这样的模样,看来我不仅是第一个,应该是还是唯一一个。”
尤妮丝回过头看她,微微眯着眼:“所以你要怎么感谢我。”
娜塔莎笑了笑:“请你去法拉盛的中餐馆吃鸭血,生的熟的都可以。”
尤妮丝抽了抽嘴角:“告辞。”
《朗读者》的《三千年前》特别节目最后一期的那天,尤妮丝在早上便在小公寓的阳台上照了被夕阳笼罩着的布鲁克林大桥,发在了推特上,配文是“没有蜘蛛侠和钢铁侠的布鲁克林’,有不少早起的粉丝看见,纷纷嬉笑着讨论起来前不久蜘蛛侠与绿魔在布鲁克林大桥上的一场追逐,过了不久,话题便拐到了今天晚上的《三千年前》结局上。
——“我们的女主播尤妮丝会怎样续写这个结局呢?”
——“跪求女神不要发刀!”
——“跪求女神让他们俩在一起吧!”
——“经典同人《霸道吸血鬼的落跑年上娇妻》了解一下?”
……
…………
尤妮丝站在阳台上笑眯眯地刷着粉丝们的评论,忽然,一条评论跃入她的眼帘。
——“女神在播完《三千年后》打算朗读哪一部作品呢?”
她的手指顿了顿,然后习惯性地看向对面。
对面那栋高楼上的某一扇窗户里,正站着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高大身影,在前一天被说破之后,这位失败的追踪者已经破罐子破摔,彻底放弃了隐藏。
她笑了笑,点开了这条评论的回复。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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