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同奔跑》6.第六章 旁观者清

    南街有个废弃的厂子，原先是做砂轮的，现在厂子北迁到远郊平谷，只留下一排排破败的厂房。厂房的墙上喷满了乱七八糟的涂鸦，掩盖住了大大的“拆”字。地上杂草丛生，烟头酒瓶子扔得到处都是，年轻人把这里当做了免费的娱乐场所。
    安小旭的乐队就驻扎在厂房里面，厂房宽敞，离居民区也远，整宿闹腾都不会有人管。
    良子把车停在空场上，从后备箱取出了他那把在一直家“接灰”的电吉他。四下张望，发现一辆银灰色的丰田霸道停在不远处，是安小旭的车，他果然在。下周六去老what酒吧演出，大家应该都在厂房里排练，可良子站在厂房外面却没听到半点儿声响。
    乐队常驻扎的那间厂房开着门，良子抬脚进去先看见了久违的仨弟兄，只不过一个个蔫头耷脑没有精神。
    “四万。”良子捅了捅靠在椅子上打盹的阳四万，问他：“小旭呢？”
    阳四万很不情愿地抬起眼皮扫了一眼良子，用下巴指了指对面锈铁的楼梯，紧接着抱着鼓槌又阖上了眼。
    年久失修的楼梯发出了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回荡在安静的厂房里，有些毛骨悚然。
    楼梯连接的二楼实际上是个铁平台，平台上放着长长的旧沙发和一张折叠桌，安小旭趴在沙发上，满身酒气。
    听见楼梯上的脚步声，他也不管来者是谁，抄起手边的空啤酒瓶狠狠甩了过去。
    “滚！别他妈的来见我……”
    酒瓶擦着良子的身侧砸在了墙壁上，顿时四分五裂。良子无奈地说：“小旭，是我。”
    “你是谁？”安小旭听得声音有些耳熟，回头懒懒地瞟了一眼，嗤笑道：“良大拿，怎么又是你来当和事佬……？”
    良子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沙发，点了根烟说：“你俩闹腾，回回都是我当和事佬，这回我怎么能缺席呢？”
    “这次不一样吧。”
    “怎么不一样？我看都一样，你们两头倔驴。”良子吐了口烟对他说：“陈冈他爱玩儿，在你之前处过不少对象这你也知道，可他跟你不是玩，他绝对认真了，你别不信我。”
    安小旭听着心烦，把头埋进了沙发靠垫，说话声音有点闷闷的，“我哪一次不信你了？你每次说得都是这一套，词儿都他妈不带变变。”
    良子点点头不置可否，不禁笑着用胳膊肘戳了戳他，“哎，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那他为什么不愿意见我爹妈？我都二十五了，我妈天天往我身边送大姑娘，催着我结婚，我都快扛不住了！”
    “他就是一怂蛋包，再缓缓，我给他做做心理工作。”
    安小旭转头诧异地看着良子，“你给他做心理工作？别扯了你又不是弯的，再说你可打着光棍呢，连个媳妇都没有。”
    “哥是没媳妇，可哥有智慧呀！”良子敲了敲自己脑袋说：“哥跟他什么关系？发小儿里面我俩最瓷，我说往东他敢往西？”
    “你俩半斤八两。”
    “得嘞，挺大小伙子都快成怨妇了，起来起来。”良子一把将烂泥似的安小旭从沙发上拽了起来。
    安小旭甩甩头，猛地站起来有些眼晕。向楼下望了望，陈冈那王八蛋果然没来，遂问良子：“那混蛋去哪了？”
    良子小心翼翼地嘬完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掐灭说：“又玩失踪呗，老what我替他唱，让他先反省反省。”
    “这孙子，让他有种甭回来！”安小旭骂完，一脸担心地瞧了瞧良子，不禁皱起眉头问：“你还能唱么？我怕你……”
    “嘿！这话说得！”良子瞥了他一眼，“我怎么不能唱？就许你家陈冈唱得好听？不过我挺久没练了，气短了。”清了清嗓子，良子回想自己退出乐队也有五年了，个中缘由谁都不愿再提起。这几年烟抽得太多，把嗓子熏得有些沙哑，不过声音倒是多了股子沧桑味道。
    此时的“惦记”店门前，长相清秀的年轻人伸出一只苍白又修长的手，有节奏地按着门铃。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林十三心想：”良子你不想挣钱了是么？三天两头关店，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想归想，他手上也没闲着，继续按，“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有个人走过来拍了拍他，“小十三，你奏乐呐？跟门铃较什么劲啊。”
    林十三回头一看，居然是有阵子没露面的陈冈。
    他问他：“良子去哪了？”
    “他啊，八成是去南街那个厂房了，乐队在那呢。”陈冈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林十三，觉得这小子往良子这里跑得倒是真勤快。
    “良子跟我说了，说你……”林十三凑到陈冈身边，踮着脚小声说：“你是个gay？”
    陈冈一愣，随即大笑说：“哈哈，没错！我是啊，不怕我吃了你？”说着，伸手去挑林十三的下巴。
    林十三拍开他那不规矩的手，“他既然不在，那我就回家了。”
    “哎，小子，陪我去喝几杯吧。”陈冈把胳膊架在林十三肩膀上说：“我给你讲良子小时候的故事，哎哟他小时候别提多操蛋了……”
    “阿嚏！”
    安小旭按住吉他弦，看着身旁不停揉鼻子的穆子良，问：“怎么了？感冒了？”
    良子摆摆手说：“没事，对不住各位了，重新来一遍吧。”他握着话筒心想：“他妈的，谁在背后骂我呢？！”
    要说夏天晚上哪里最火最热闹？除了夜店，当数天桥下的大排档。来杯冰扎啤，一盘煮毛豆，剥着麻辣小龙虾，边吃边看漂亮妞。
    林十三喝完一扎又要了一扎，厕所跑了好几趟，他喝啤酒走肾快。
    “啧啧，行啊，脸竟然都不红，我还想着待会儿是不是得送你回家呢。”陈冈说着伸出一只手摆成V字形问：“说，这是几？”
    林十三掰开他手说：“别来这套，当我是姑娘呐？还用你上赶着往家送？”
    陈冈挑着眉毛一脸轻浮地瞧着他，“我当你是姑娘？确实，你当姑娘也挺好看的。”
    林十三突然反应过来，质问他：“你不是喜欢男人么？”
    “啊，是啊，我是喜欢男人，可惜良子喜欢女人。”陈冈说话间一直盯着林十三的脸，任何细微表情都不放过。
    林十三有些诧异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陈冈察觉出什么来了……？
    “没什么意思，就是提个醒，把一个直的掰弯可不是那么容易。”陈冈凑近了说：“你必须做到让他永远都不会后悔。”
    他果然察觉到了，林十三握紧了手中的啤酒杯，深吸了一口气说：“好吧，我会做到的。”终于承认了，自己……确实很喜欢良子。
    “唉，其实呢，我挺不希望我兄弟变成玻璃的，因为我就是呀。”陈冈苦笑着说：“我知道违背伦理观念是什么滋味儿，嘲讽、鄙视、厌恶，一不小心就会把人压垮。我不希望他承受这些痛苦，更何况他曾经被……”陈冈说到这里眼睛泛了红，有些事情真的不能再被提起，似乎太伤人。强压下心底那股酸楚，他对他说：“良子其实挺单纯，尤其是感情方面。”
    “单纯是不是脑子缺根弦儿？那你给我讲讲良子小时候的操蛋事儿吧，你说你要给我讲的。”
    林十三听他把话说得半不啰啰，估计着不是什么好事儿，赶紧转移了话题。不过总觉得有团东西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摸不着也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