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杏花微雨, 马蹄踏香, 京城吹散细雨,在迷迷蒙蒙中苏醒, 诗人吟词娇娘扑扇,繁华盛景,但看此方, 似是天下太平。
路易斯敞着院门,长袖拂过,院中被雨打湿的石桌石椅瞬间干燥, 他在将军府虽是闲人一个, 每日起得却很早,严于律己,他既是将军府的清客也是将军的朋友,府里上下对他都很客气。
路易斯学了新的煮茶方式, 也不要人伺候,自己在小院里烹茶, 前两日府上刚得了江南新茶, 夫人匀了他一些, 路易斯有模有样煮好了茶,给自己斟上一盏, 还没来得及尝尝什么味儿,一个护卫急匆匆闯入了他院子里。
路易斯无奈放下茶盏, 这人他认得, 小少爷楚槊的贴身护卫之一。
护卫是府上家将, 身手不是寻常护院可比,此时却也跑得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顾不上气儿喘匀,急急忙忙道:“先、呼,先生,恕小人无理擅闯……少、少爷他……”
路易斯把茶递给他,护卫牛饮一口气喝干,管它是甚滋味,嘴巴总算利索了些:“少爷他一大清早出了门,然后、然后……”
路易斯观其神色,觉得并不是楚槊出了什么差错,因为护卫明显是支支吾吾难以启齿,最后他眼睛一闭心一横,豁出去了:“少爷他进了青楼,小的等人劝不住他!”
饶是路易斯见多识广,也不禁愣了愣。
楚槊才多大年纪?十岁!小屁孩儿毛都没齐就敢往青楼里钻!平时上房揭瓦也就罢了,也是将军不在府上,否则知道了还不得家法伺候打断他的腿!
路易斯在府上是个闲人,他有什么真本事别人不知道,但制服楚槊的本事还是有的。大家都很奇怪,楚槊这么个上蹿下跳的混世小魔王,为何偏偏就听这位番邦先生的话,在他面前楚槊多少要收敛些。
护卫抹了把冷汗:“我们没敢告诉夫人,先生,您快去劝劝少爷吧,这、这叫什么事儿啊!”
将军治家严,可惜常年不在府上,夫人教子走顺其自然的路线,弄出了这么个小活驴少爷,没人管得住。
路易斯觉得为了避免将军归家气得亲自清理门户,他还是走一遭的好。
时下朝廷开放海运,各国往来通商,繁华的京城路上走着几个番邦人不稀奇,不过路易斯过于高大英俊,还不到青楼门口,莺莺燕燕已经自己扑出来了。
“诶哟这位公子——咦?”
没人看清路易斯怎么动的身形,反正她们没一个挨着了路易斯衣角,路易斯又冷又淡扔了银子出去,径直绕开这些人往里走,那架势怎么看也不像是来寻欢作乐的。
“好姐姐,教教我嘛~”
“声音很对,然后你要记得用上你这小脸儿,这可是你最大的武器,眼神,来来姐姐教你,这样看——”
“诶哟对!我的小心肝儿诶!我保管你这样看人没人能拒绝你!”
“好姐姐,美人姐姐,再多教我几招!”
路易斯尚未见人,已经听到楚槊的声音夹在在一片银铃般的笑声中传出,楚槊一口一个姐姐,本来小孩儿声音就嫩,腻歪起来简直能滴出水,他踏步上楼,就见楚槊一个小屁孩儿被一堆脂粉艳女围在其中,正是他把姑娘们逗得花枝乱颤。
路易斯:“……”
作为男人,楚槊还挺有出息。
“诶呀,这位公子。”
姑娘们很快注意到了路易斯,本来想惯常招呼的,一碰到路易斯冰冷的眼神,吓得一退,愣是没人敢上前了,楚槊拍拍衣服起身:“兄长。”
路易斯不咸不淡道:“胡闹什么?”
“没有胡闹。”楚槊顺手从旁边一姑娘手中抽出一条香帕,对路易斯的问题不以为意,“我就来向姐姐们取取经,学几招哄人的本事,也没有乱来——我爹地厉害我还是知道的。”
在路易斯丰富的阅历里,楚槊也算得上个清奇的小孩儿。“哄人的本事学来做什么?”他问。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不是用在你身上的。”
在姑娘们一片笑声中楚槊闻了闻方才那方巾帕:“哇好香,姐姐哪里来的?”
“嘿这可是姚记绣坊的新品,可贵重了,在京城贵族小姐夫人们之间颇为流行,我们这样的人原本是用不上的,不过上次的恩客大方,我也能享享福。”
楚槊笑了:“姐姐何必妄自菲薄,我日后多来讨教讨教,姐姐们若肯赏脸教我,我必然也不会吝惜身外之物。”
路易斯眼角一抽,逛青楼,还想常来,败家买□□们的好……将军怕不是得先打死儿子再亲自去给列祖列宗谢罪。
当天路易斯是把楚槊拎回去了,不过隔日,他就发现楚槊鬼鬼祟祟摸出门,他以为臭小子没死心,偷偷跟在后头,却发现他进了姚记的铺子,把存了不少日子的钱拿出来买了一方香巾。
那条香巾被送到了将军夫人手边。
路易斯恍然,这小子,是想哄夫人开心。
儿子去青楼学手段哄娘亲开心……也是非常别出心裁了。
路易斯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盯着楚槊,不由自主的笑了。
他是楚将军的朋友,不过于这世道,他一直当自己是个旁观者,除了将军与他有些情谊,他的夫人孩子还是这座将军府,对他而言都淡薄得不行。但是楚槊这个孩子,随着他一天天长大,在路易斯眼中的色彩越来越浓厚,浓重到哪怕他不是将军的儿子,路易斯也会觉得这个小鬼很有意思,能吸引他的注意。
细算起来,从楚槊出生开始,路易斯就看着他长大,在这之前,路易斯还从没完整见证谁从出生开始到成长的经历,楚槊是第一个,光是这个就决定了楚槊于他而言必然是特殊的存在。
路易斯发现楚槊的目的后,便不再拦着他去青楼。原本府中知情人士都盼着路易斯能让楚槊改邪归正,没想到路易斯不但没有把少爷从迷途上拉回来,反而自己也被带进坑里——路易斯居然跟着楚槊在青楼里厮混!
众人捶胸顿足,想路易斯这么多年多冷冷清清一个人,这回小少爷闯祸也太大了,还把先生也带坏了,将军回来可怎么办哟!
楚槊一开始还挺警惕,后来见路易斯的态度,觉得自己心思多半被他看穿,可路易斯没说破,他也乐得装傻,心安理得在青楼取经,姑娘们总是笑:“看看你们,一大一小来青楼,一个要一壶茶在旁边看整天的书,一个就知道学怎么哄人,也不动个真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在进学,哪里是在逛青楼哦!”
“姐姐莫急,”楚槊眨眨眼:“等我长大嘛~”
楚槊学来的那些手段到底有没有让娘亲开心已经不得而知,那些青楼的姑娘们也没等到他来跟自己动真章。将军府一夜之间付之一炬,将军没能死于社稷河山冤死在狱中,将军夫人焚了将军府,追随将军而去,将军府的火光染红京城半边天。
小少爷被路易斯带走,跟在他身边,渐渐长大成人,令路易斯惊讶的是,经历了那样的变故,这孩子难得还保持了一颗仁义之心,他居然还肯相信这世道,还肯相信人心。
“我也是人啊。”楚槊说:“有诬陷我爹的奸贼,也有我爹那样的将军和我……这样的人,我有恨,但也不至于谁也不信。”
他是用爱浇灌出的苗子,所以才会长成现在的模样,哪怕在那之后再经历诸多背叛与伤害,甚至不得不舍弃人身成为吸血鬼,在他心底深处,总有一块最柔软的地方,包裹着人性中的善。
这也是楚槊吸引他的地方之一啊……
路易斯虽然在西元圣战时才发现自己对楚槊的真实心思,但必定在那之前就已经爱上了这个人,所以才会在差点永远失去他的时候那么恐惧痛心,心头上剜血的伤都比不上的痛,数千年来还是第一次刻骨铭心的恐惧,从那时开始他的字典里才添加了这些词,恐惧、爱、控制。
不老不死,冷漠的千年的吸血鬼终于找到了一样无论如何他也要牢牢攥在手心里的事,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做,谁也别想从他手里把楚槊夺走……就算是楚槊自己也不行。
他曾经作为旁观者,并不理解这些夸张的爱情观,什么想把人藏起来关起来只让自己一个人见,路易斯曾经觉得很不可理喻,直到他拥有了自己的爱情,又心惊胆战得不安,才知道所有为爱而生的念头都不是夸张,它们确实会滋生。
好在他们是两情相悦,不然路易斯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在想什么?”
楚槊贴了贴路易斯的脸:“难得看到你走神。”
“在想……当年你学的那些哄人手段,跌跌撞撞绕了一圈,还是用到我身上了。”
“那不一样。”楚槊眼睛里又凝出光华:“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不带任何夸张手法的真心实意。”
这甜言蜜语简直信手拈来。路易斯捏着他的下巴:“当初谁说肯定不会把哄人的手段用在我身上的,嗯?”
“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楚槊视线落到他唇上:“你嘴里知道答案?让我来审问审问——”
路易斯忍无可忍,堵住了那张嘴,不愧甜言蜜语不要钱,尝起来也是真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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