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夜色稠浓, 月光似水温柔地充盈庭院, 松柏的倒影交错纵横,衬得过往的宫人如同踱步水中,梦幻而美丽。
而院中央的少女却捧着腮,悠悠地望着天边明月,遐思无限。
【所以殿下……您真的打算拒绝吗?】
他的话语依稀在耳边回响,就好像从心底吸足了养分的藤蔓一点一点生长缠绕,将她的脑子全都填满。
“真是狡猾啊……”隔了许久, 才从小姑娘唇间滑出一句若有似无的叹息。
那位先生, 真的太狡猾了,一点后退的余地都不留给她。
想要自己的意见真正被朝堂聆听, 想要大梁尽快提防那些即将爆发的灾难,或许选择先生……比皇兄要可靠多了吧?
至少先生是真正能看穿而且理解她的人。
正在花绵带着少女情怀沉思之时,身侧服侍已久的大宫女碧玉开口提醒道:“殿下,亥时已至,您该休息了。”
“咦, 这么晚了吗?”从太史馆回来后的花绵, 一整天都保持着神游天际的状态,因为早间与顾青的会面太不真实了, 就好像做梦一般, 她居然点头答应了那门婚事。
有那么一瞬间, 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好像把自己卖了的感觉。
但是后来L-01接二连三的好感提示音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恭喜宿主, 男配好感+10, 目前好感度88。】
【恭喜宿主, 男配好感+5,目前好感度93。】
“别说了,给我屏蔽这个功能……”小姑娘不上心的时候,从来都是无视它的好感度汇报的,现在却觉得非常羞耻,简直就像现场处刑一样。
回到寝宫,沐浴妥当,她屏退了宫人便打算回到内间休息。
然而下一秒,却听到窗户被石子敲了一下的声音。
花绵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耳误,可是没过多久,又传来了同样的噪音。
“怎么回事……”她披上外袍,走到窗边,发现窗户是处于半开状态的,心下陡然一惊,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可惜已经太迟了。
一个黑影在她面前闪过,然后迎面扑来一阵迷烟,将她整个人都笼住。
“救……”少女惊愕的呼喊尚未出口,就已经被一双手捂了上来,继而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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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勤政殿的龙椅上,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着明黄十二章圆领袍的新帝正臭着一张脸,将桌案上一大堆奏折“哗啦啦”地扫落在地。
“不是叫内阁将州级以下的事务都处理好再交上来吗?怎么还有这么多!”
从早朝开始就批阅奏折到现在的唐宣德实在忍不下去了,代理太子那段期间再怎么苦他还有幕僚团帮忙,现在成了万人之上的皇帝,所有幕僚都变回了臣子,他再也不能找人偷懒,否则就会被言官骂个狗血淋头。
“皇上息怒,内阁的大人们虽然给出了解决方案,但还需您过目之后才能做出决定啊。”贴身太监战战兢兢地劝道。
“一派胡言!照你这么说,朕事事躬亲,要内阁何用?要百官何用!”唐宣德即位后改变最大的就是他与日俱增的脾气,人前还是那副谦恭仁德的君子模样,人后早已是宫中公认最难伺候的主了。
他简直比他父亲仁显帝还要阴晴不定,明明上一秒还如沐春风地笑着,下一秒就能把滚烫的茶水摔到侍女身上。
“看看这上面说的什么……中原五城大旱,是朕失德所致?北边鞑靼不过是骚扰一个小市集而已,蹇浩那个老货又找名头跟朕要军饷?”
唐宣德就差没骂“去他妈的”,文武百官就没有哪个让他省心的,原以为坐上皇位以后就可以像父皇那般舒舒服服地修筑行宫,广纳妃子,杂事让内阁代理,自己偶尔负责大事决策即可。结果这些日子雪花一样的奏折让他都傻眼了,说好内阁是专门为了他设立的办事处呢?那些自诩治世能臣的家伙怎么都销声匿迹了?
而且每一个都是事儿逼,不做实务就算了,还给他无端生事,整天勾心斗角,攻讦政敌,怪不得以前父皇经常气得破口大骂。
这些臣子怎么就这么难用呢?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正当唐宣德怒意难消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理智。
“阿翁,你来了!”他从龙座上站起来,脸上勉强露出了一点笑意。
“咱家大老远就听到陛下的声音,发生什么啦?”已经荣升太监总管的王立往前疾走两步,朝着皇帝行了一礼。
皇帝赶紧扶起了他:“阿翁怎么还跟朕拘泥起来了?快起快起,朕刚好有事想问你……”
“请陛下吩咐。”
“这些奏折……先帝在时数量也有这么多吗?”
王立瞥了眼地上四散的奏疏,心思急转,立马道:“这数目……奴才目测约有一百多本吧,先帝在时应当是没有这么多的。”
“哦?”唐宣德皱着眉追问,“那正常情况下呈上来的奏折一般有几本?”
“少则二十,至多五十。”
皇帝脑子里某根弦顿时绷断了——
“砰!”他将桌上的八仙笔架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内阁那帮倚老卖老的东西,这是故意为难朕吗!”
帮他父皇做事尽心尽力,到了自己就如此敷衍,这怎能让他不火冒三丈?
王立好歹也是陪了唐宣德多年的老人,见主子发火也不躲避,只是耐心地等他发泄完毕,才缓缓道:“陛下乃天下之主,素有圣名,想必内阁群臣本应披沥肝胆,为圣上解忧才对,现在这般……”在这里,他特意停顿了一下。
“阿翁就不要跟朕卖关子了,说。”皇帝的表情已经逐渐冷静下来。
“遵命,陛下。现今大梁有一阁臣,擅权自专,编结党羽,揣摩帝意,排斥异己,内廷畏其势,外廷附其权,致使政令不得畅通,天下百姓只知有良相,而不知陛下……”
“够了,住嘴!”唐宣德疾声厉色地喝制了王立的话,“阿翁你这究竟是在干什么?先生从始至终助朕良多,又是朕之恩师,此番空口诬陷莫要再提!”
“请陛下恕罪,奴才刚才这番话发自肺腑,绝不收回。”王立当即跪了下来,“咚咚咚”地磕头,但是话语却铿锵有力,甚至连自称也改了,“奴才一直看着陛下长大,为了不让您被奸人蒙蔽,纵然冒死也要与您陈情。”
“顾首辅不过十年,便统领士林,积威甚重,当朝大臣无人敢掠其右,品级更是位居三公,若是再过几年,陛下如何制衡?”
“阿翁多虑了,”唐宣德摆了摆手,“这一点朕也想过,只是老师……他有个把柄在朕手中,可以说一旦起了叛心,朕便能置其于死地。”
“敢问陛下究竟为何?”王立喉头一动,知道今天的重头戏终于来了。
“告诉阿翁也无妨,”皇帝皱了皱眉,“不过朕要你发誓不得外传,明白吗?”
“如违此誓,奴愿下九重极狱,不得超生。”王立毫不犹豫立下了毒誓。
“老师是……”皇帝最后几个字的声音放得很轻。
【杨、家、后、人。】
这四个字进入王立的耳膜时,就好像炸雷一般,让他愣在了原地。
“阿翁?”
“陛、陛下……”白面太监把头埋得更低,深深地跪了下去,“奴才明白了,此事绝不会泄露分毫。”
在唐宣德看不到的角度,王立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扭曲的恶意。
呵呵,原来如此,他还以为顾少元是什么隐士高门的弟子呢,没想到……
竟然是罪臣之后啊。
不过这杨家,恰好与自己有些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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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绵从一片黑暗中醒来时,入目便是带着蛛丝的老旧房梁。
她试着动了动身体,发现四肢并没有被捆绑的痕迹,依然活动自如。
这是……绑架吗?
“喂,永乐,你终于醒了啊?” 突然响起的少年音色带着微微沙哑的质感,就像是暗绿色的湖水里有细砂和海草互相缱绻摩挲。
这个动听而熟悉的声音让小姑娘瞬间反应过来:“堂兄?!”
“嗯,来告诉我,这是几?”黑衣劲装的少年蹲了下来,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比了个“三”,“老头的迷药据说有可能把人变傻,我来给你检查一下。”
花绵沉默了一会儿,但依然压不住熊熊燃烧的怒意。
“啪!”她直接打开了他的手,咬牙瞪着他一字一顿道,“唐希麟,你到底在干什么?”
绑架一国公主,跟上次她自愿离宫可是截然不同的性质。
“这就生气了啊?”少年眨了眨乌黑的眼眸,纤长的羽睫也随之轻快地抖动,“永乐,你真是个没良心的女人,上次为了保护你我被父王关了好久的禁闭,刚出来就听到你跟那个谁……哦,顾青定婚的消息——”
花绵抿了抿唇:“上次的事确实怪我,但这也不是你绑架我的理由……”
“不,我不是在指责你,”唐希麟那张昳丽若灼焰的脸庞虽然是带笑的,可莫名其妙给少女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永乐,我是来带你离开这里的。”
“什么?”花绵愣住。
“西北那边又有不长眼的胡族滋事,父王命我带一部分人马回封地帮忙,明早我就要离京啦。”少年深若寒潭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凌厉,“所以今晚我特地来接你一起走。”
花绵依然没有理解他后面那句话的意思。
“谁说了要跟你一起走?别闹了,我现在要回宫……”
她刚撑着草席打算坐起来,却又被对方反手推倒压在地上。
“你……”疯了吗?小姑娘被他控制着双手,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回宫?唐永乐,你觉得老子辛辛苦苦把你偷出来——就是为了跟你道个别?”他的声音明显在忍耐,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脖子上,令她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
“唐希麟快放开我,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啊?”小姑娘试着推开他,结果手腕却别捏得更紧,“嘶——好痛!”
“公主殿下,我现在不是跟你玩过家家,”他抓着花绵的手,不顾她力气微弱的反抗,五指一根一根地卡在了她的指缝中,带着暴虐的侵略意味,“老子看中的女人,从头到脚就只能是我的,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懂了吗?”
唐希麟从小到大都是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这次回来京城逮住了自己朝思暮想了十年的存在,怎么可能乖乖放手?
皇位更迭那段时间,要不是他被亲生父亲用十重铁链捆在房间里,早就带着部下冲进皇宫去解救花绵了。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为了避免儿子破坏自己跟顾青的计划,兴安王毫不犹豫地把人困在了王府,直到一切都尘埃落定才放他出来。
唐希麟气吗?若是没听到花绵跟顾青定婚的消息,倒也还好,结果偏偏叫他临走前听说了公主殿下要定婚的事情,这下什么火气都冒出来了。
【自己盼望了那么多年的媳妇,就这么被那个白面书生截胡了?】
【放他娘狗屁!】
夺妻之恨(虽然是他单方面认为的),不可不报。
但首要任务是先把小媳妇带回老家,免得夜长梦多。因此他依靠着高超的身手和稀有的迷药,顺利地把他的公主偷了出来。
“唐希麟,你走开,不要碰我——”少女挣扎得厉害,力气不够手脚来凑,连撕带咬,结果就跟挠痒痒似的,少年连眉头都没皱。
“永乐,你这点力气还不够我塞牙缝的,省省吧。”面对心上人明显厌恶的神色,唐小将军的眼里好像含着漆黑的漩涡,深沉而又复杂,“对了,关于那个姓顾的,你恐怕还不知道他的真实面目吧?”
花绵反抗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可坏了,不适合你,真的。”
“如果一定要我找个形容的话,那他一定是……嗯,玩弄人心的魔物。”
“哎,你这什么表情嘛,不信我吗?”少年眯了眯眼睛,“看来不说清楚一点,你还真看上那小白脸了!”
花绵力气比不过他,只能把头扭向旁边,赌气似的咬着嘴不说话。
“在此之前,提醒你一下,我们正在私奔哦。”他不以为意,反而饶有兴趣地凑到她耳边低语,“这里是建康寺,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京城地界,千万别想着逃跑。”
“不然,被我抓回来的话,永乐你可能会哭得很惨哦。”
“毕竟,”他扯了扯嘴角,露出雪白的牙齿,就像野狼在对着猎物炫耀自己的武力,“我可不是那种好说话的傻子。”
整整十年,他都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的粉衣小女孩,就像一只美丽的妖精,在桃树下翩迁起舞。
随着他年岁的增长,那个小女孩也越长越大,玲珑曼妙的身段也越来越美好。
而十年后再次来到京城,他又见到了跟梦里一模一样的她。
对于这位西北小霸王来说,忘不掉的东西,那就抢过来,占为己有。
因此,早已在花绵身上打下了自己的“烙印”的唐希麟,无论做出多么恐怖的事,也毫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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