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二月, 离成亲的日子只有三个月了, 聘银的事总算落停,说到了五万两。
这还是顾家分担了一半。
可楚夫人又有诸多要求,从修葺院子,到屋中布置, 再到每一件家具、摆件,更有迎亲的诸多细节……她是不厌其烦, 且吹毛求疵,仿佛嫁的是个公主。
迎亲的轿夫必须得八个, 包括抬嫁妆的男丁,必须属龙, 必须六月出生,且必须相差不超过三天。包括喜婆,包括丫鬟, 生肖月份都有一定之规……
顾大太太不过劝了两句, 楚夫人便道:“我知道你们嫌我事多, 早知道别娶我闺女啊?”她望着顾大太太冷笑:“知道你这做舅母的心疼外甥,可再心疼你也没把自己闺女嫁过来不是?”
给顾大太太那么涵养好的人都气了个倒仰。
连宋老太太都直说:照她这么着,府里大部分人都不能用,为了迎个亲, 还得现给她买人去。
她带着楚翎来的宋府, 把宋宁瑜叫过来, 不由分说先训斥了他一顿:“你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 自己的事不知道上点心?要是连你都不注重翎儿, 等她嫁过来,你还指望谁能看重他?你们是表兄妹,从小一起长大,这份青梅竹马的情份非比寻常,我是看在你诚心的份上,才肯把翎儿给你,你就这么怠慢?”
宋宁瑜心里叫苦:“姑母,侄儿没有。”
“什么没有。”楚夫人把宋宁瑜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挑剔了个够,连他去楚家送聘礼,神情中并无笑容都成了把柄,连带着把宋家也数落了起来。
宋宁瑜偷眼看向楚翎。
楚翎天真的朝他嫣然一笑,神情里并无更多的情愫。
宋宁瑜怏怏的垂下眼眸,心里不知是失望还是什么滋味。他一向话少,也不爱跟人交心,凡事都爱在自己心里琢磨几个个子,是以他比旁人都要敏感得多。
他看向楚翎,多少有点儿求助的意思。在宋宁瑜看来,这个姑母未免太多事了,亲事已定,不管从前发生了什么,都实在没必要每回都拿出来说。
她以为那是伤害宋家人的刀?她以为宋家就该卑躬屈膝?
孰不知受到伤害的是楚翎,且每数落一回,宋家人的负疚感就少一分,到最后都化成了不满和厌烦。
做为女儿,楚翎多少为她自己着想,也该劝着姑母一些。
可楚翎似乎全无这种认知和心肠。
宋宁瑜想错了,楚翎不是没劝过楚夫人,可楚夫人反把她骂了一顿,说她胳膊肘往外拐,掉炮往里揍,是个没良心的白眼儿狼。
又苦口婆心的劝她:“女人这一辈子,就成亲那天最荣耀,你不把诸事都敲定,成了亲再想找补,谁还理你?你这时候多为难为难他们,也好让他们明白娶你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越是求而不得,越是珍惜,让他太轻易得到了,就不那么看得重你了。
娘是为了谁?操心费力,还不是想让你的嫁妆丰厚些,过了门日子过得舒服些?你六表哥没有亲娘,顾家照拂还能照拂几年?这会儿逼着你外祖母多掏些聘礼,将来都是你们小夫妻的,不必捉襟见肘,看别人眼色过日子……
银子得握在自己手里——你可得长点儿心眼,别瑜哥儿一说什么,你就惟命是从。你三舅母不就是个例子?你这会儿强势些,把派头摆出来,也好拿捏瑜哥儿,让他明白你不是好欺负的。”
楚翎一个孩子,能知道什么是对是错?
宋老太太虽然疼她,可也不过是照管她的吃穿用度,至于做人的道理,处世的方法,从没认真教导过。
因此楚夫人一说,她便颔首点头,深以为然。
当着楚夫人,她更不可能拆她的台,因此宋宁瑜求助的眼神望过来,她也只当没看明白。
楚夫人叨咕了两个时辰,宋宁瑜一直低头站着,腿都麻了,她这才喝了盏茶,施施然去寻宋老太太,临走前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楚翎。
楚翎脸一红,朝她点点头。
临来前楚夫人就交待楚翎了:马上要成亲了,瑜哥儿算不得外人,他肯定要跟你亲近亲近。亲近是可以,给他点儿甜头,吊吊他的胃口就行,再多的却不能,姑娘家过于轻浮,是会让男人轻视的。
楚夫人终于走了,宋宁瑜才得以坐下来,耳边少了尖利的声音,那份嗡嗡回响也轻了许多。
楚翎站到他跟前,笑眯眯的道:“六表哥,我们去园子里转转吧,好几个月没来,不知道园子都变成什么样了。”
宋宁瑜不想去啊。
他刚才站了两个时辰,虽说扎马步比这还累,但扎马步他是自由的,没人挑剔他的神情、微笑、眉毛、鼻子、嘴的不是,也没人喋喋不休的对他予以全部否定。
姑母比最苛刻的夫子都严苛,她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每一声语气,都像鞭子重重抽在宋宁瑜的心上。
这两个时辰就跟受刑一样难受。
这些日子他已经听够了外祖母的不耐烦,大伯母的冷嘲热讽,看够了父亲的暴躁和许氏的不耐。
姑母,他未来的丈母娘,用这样残酷的方式告教会他什么是成亲、长大之后的生活。
宋宁瑜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就因为给他娶个亲,整个家里的长辈都成了姑母可以为所欲为训斥、哭骂的对象。
大伯父躲着不肯见姑母,父亲更是一提姑母就摇头叹气。
这些日子祖母睡不好,吃不好,才几个月的功夫,人就比从前憔悴了好多。
就连整个府里的仆人都知道一旦姑太太来了,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要不然不定因为什么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战火就能烧到他们身上。
娶亲对于宋宁瑜来说已经不是值得期待的喜事,只是一个不得不完成的任务,他已经骑虎难下,除了硬着头皮往前冲,尽可能的替长辈们分忧,他已经没了退路。
他还有无数的事要去做,无数的人去找,无数的人去安抚,哪有时间逛园子?
宋宁瑜一时没接楚翎的话。
他在心里说:你在宋府长到这么大,那园子的角角落落早就走遍了,不过这几个月少来,能有什么变化?
楚翎敏锐的问:“六表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宋宁瑜摇头,颇有些无力的道:“没有,姑母也是为了我们好。”
楚翎点头,伸手拉住宋宁瑜的袖子,娇声娇气的道:“对哦,娘虽说挑剔了些,可娘说了,成亲是头等大事,不能轻忽,一定要办得郑重而隆重,才不枉我们成回亲。”
宋宁瑜表示很理解:“姑母说得很对。”
但是能不能不要这么折腾人?哪家娶亲,从上到下,连仆人的生辰八字,各个都算一遍?
宋宁瑜试探的同楚翎道:“我能理解姑母的心情,她舍不得你,想给你更好的生活,但我的意思,有些不必要的细节和程序,能不能,简略简略?”
楚翎无辜的道:“这你得跟我娘商量,我什么都不懂,我娘再三嘱咐我,什么事都不用管,一定要做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要是能跟楚夫人说得通,宋宁瑜犯意得着跟她提吗?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对楚翎道:“翎表妹,我也很想陪你去逛逛园子,园子里好多花都开了,特别漂亮,但你也知道,因着咱俩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还有好多事等着我呢,你去找五妹妹好不好?”
楚翎不愿意,怎么六表哥的做法,和母亲说得不一样呢?他不应该欢天喜地的接受自己的好意吗?怎么倒推拒起来了?
她想说“不好”,但想着母亲的吩咐,无论什么情况下,心里再不高兴,脸上也不要表现出来,当下懂事的点头道:“我知道六表哥很忙也很累,看你脸色都不大好了,你可要注意身体啊?”
宋宁瑜:要是姑母少训自己几回,少折腾自己几回,他的脸色一定能恢复得过来。
顾大太太跟楚夫人磨了半天,总算讲回了一些条件,她累得腰酸腿疼,喉咙渴得要冒烟,宋宁瑜亲自递过去一杯茶水。
顾大太太朝他点点头,接过去直接喝了个干净。
这会儿只有她们娘俩,没别人,顾大太太那么有涵养的人都忍不住道:“以前你姑母未嫁时节,我们也打过交道,只当她是个带着骄娇二气的姑娘,虽说有些任性,可哪家姑娘不这样?这才说明在家里得宠。
可怎么老了老了,这么……讨人嫌呢?”
宋宁瑜能说什么?只能僵着手站在那儿,脸皮都硬了。
顾大太太叹了口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门亲事都议到了这个地步……”
又不能说不作就不作,可继续下去,将来这丈母娘就不是个好对付的。
宋宁瑜反过来安抚她:“姑母就是有些偏执,到底爱女心切,都是一家人,宋家多容让些,外祖母和大伯父、父亲都是愿意的。”
愿意是愿意,可谁都不愿意做这个恶人,倒把她这个做舅母的推出来。
宋宁瑜垂眸道:“我也知道,这桩亲事劳累了舅母。”
顾大太太摆手:“我能做的也有限,就不必再说了,以后的日子得你们两个过,只要你们好好的,我就什么都知足了。”
宋宁瑜满心歉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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