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刘谨拥着江采莲坐在马车上, 两人早先已从水乡回来了,此时正在去往江南的路上…织金暗花色车帘掀了半面,江南的光景已缓缓铺展开来,如今已是四月末五月初的样子了, 透进来不少暖风, 打在两人的身上倒甚是舒爽。
“我听说九章夫妇也在江南?”
刘谨一面说着话, 一面是伸手把江采莲耳旁被风吹乱的头发拂到了耳后。
江采莲半仰着脸任由他把发拂到耳后,闻言便轻轻笑道:“早先夫人的确递来一份信说是要走一趟江南,只是不知道如今可曾来了。”她现下虽已是天子宠妃, 可待王昉却还有着知遇之恩, 因此平素还是尊称她一声“夫人”。
“这个简单…”刘谨笑揽着人的腰, 而后是与帘外的左一说道:“寻人去打探下陆九章的消息。”
“是…”
刘谨明面上虽未带多少人, 可他是天子,天子出行暗地里护着的人自然有不少…因此这个命令下达后, 没一会功夫便有人传来了消息, 却是说陆意之和王昉早半个月前便已来了江南。
“那就让他们接待…”
刘谨的面上仍旧带着几分闲适的笑容,一双凤眼也带了几分笑意:“陆九章为了女人抛弃兄弟, 我倒要去看看他如今是副什么模样。”
江采莲闻言也是轻轻笑了笑,她想起当初王昉来宫中与她说道此事的时候, 她还着实吓了一跳。其实不仅是她,就连刘谨也着实未曾想到,这位新任的五军都督, 正是大好前程之际, 竟然会把这样的官职说抛就抛…可惊吓归惊吓, 她心中还是高兴的。
夫人能有这样的人陪伴一生,已是足够…
江采莲想到这一双眉眼便又晕开了几分柔和的笑意。
…
没过几日。
刘谨一行人悄无声息的到了陆意之早年买的宅子外头。
他上回虽说让陆意之夫妇接待,可临了却还是未曾把这个消息下发,反倒是自己领着江采莲来到了这处。
陆意之买的宅子是在一条雅巷内,宅子的样式是江南的模样,白面墙、黑色瓦,一块黑色门匾上还用红漆写着两字“陆府”。门扉不大,宅子瞧着也不算大,看起来却格外雅致,里头的墙面上生长出来不少木香花,伴随着绿植在这五月的日头下显得格外好看。
刘谨拥着江采莲站在外头,他是笑看了旁处一眼,跟着才与左一说道:“去敲门吧。”
“是…”
左一拱手应了一声,跟着便走上前,轻轻叩起了门扉。
里头却是过了有一会才传来脚步声,来人是流光,她先前已嫁给陆意之身边的暗一,如今也已梳起了妇人头…她看着门前的左一是轻轻折了一双眉,刚要说话便看到他身后的刘谨和江采莲。
流光未曾见过刘谨…
可江采莲她自是熟悉的,流光心下一惊,刚要上前行礼便被江采莲扶了起来…江采莲笑看着流光,声音温和,一如旧日:“你我是故人,不必如此多礼…”她这话说完是朝里头望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夫人她,她人呢?”后话却是多了几分难以抑制的激动。
“夫人在里面坐着…”
流光面上也带着未曾遮掩的笑容,她朝刘谨又打了一礼,而后是领着人往里走去,口中是跟着说道:“夫人若知晓您来,定是高兴的。”
江采莲也高兴,她对王昉不仅仅只有感激…她也未曾说话,只是由流光领着往里头走去。
宅子外头瞧起来不算大,可里头却别有洞天,几人一路往里走去,穿花拂柳,倒真算得上是一步一景…江南温度适宜,比起金陵城还要适合莳花弄草,这园子里的花草绿植尽数开得很好,里头还有不少珍贵的花草。
估计是专门请了人打理,瞧着竟是要比宫中的御花园还要好看几分。
王昉穿着一身青色常服,她正坐在一株木香花下煮茶,木香花弯折了腰,恰好掩了她大半身姿。而一旁玉钏的便抱着喜喜轻轻逗弄着…喜喜是王昉的第二个孩子,去岁六月生下来的姑娘,这个孩子无论是在王昉肚子里的时候也好,还是出生后,从未折腾过人,却是比满满还要好带几分。
如今喜喜也快有一岁了…
较起满满而言,喜喜更像王昉,五官瞧起来也更加要明艳些。
王昉听到声响也未曾抬头,她仍旧低垂着眉眼煮着茶,口中是问着流光:“可是二爷回来了?”早间满满要吃那五斋楼的蜜饯,正好王昉也想吃,陆意之便带他出去买了。
“主子,您瞧是谁来了…”
流光年纪虽小,行事却素来沉稳,王昉还是头一回听到她这样激动…
她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抬了一双杏眼往前看去,便见刘谨与江采莲正穿花拂绿缓步走来…王昉看着他们先是一怔,跟着便又一惊,她忙站起身迎了过去,还未行礼便被江采莲扶了起来。
刘谨也摆了摆手,示意不必行礼。
王昉见此便也未再行礼,口中却是问道:“您二位怎么来了?”
江采莲闻言便道:“陛下先前陪我回了趟故土,知晓您和陆大人在这,索性便过来看看你们。”
刘谨也跟着一句:“九章他人呢?”
“他出去买东西了,估摸着再过一会也该回来了…”王昉这话刚落,外头便又传来一阵声响,却是陆意之抱着满满一身狼狈得走了进来。满满的手中还握着一串冰糖葫芦,原先一张白净的脸上此时却是吃得满脸都是,他也未曾觉得难受,反而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朝王昉告起状来:“阿娘,刚才有人给阿爹掷帕子了,还有人给阿爹送香囊了…”
他这话说完便又咬了一口糖葫芦,含含糊糊得又跟了一句:“阿娘要好好管教阿爹,让他遵守夫道,别总是出去招蜂引蝶。”
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小奶音,脸上却是一片正经。
陆意之闻言一张面容立时又铁青了几分,他咬了咬牙只恨不得没在外头好生揍上一顿…什么招蜂引蝶?若不是这个混小子在外头胡乱招人,他会是如今这幅模样?这小子瞧着年纪小,心思却鬼精,自打长大后便成日守着陶陶不许他靠近,时不时还要在陶陶面前说他的坏话,偏偏又是想揍也揍不得。
陆意之想到这便又深深叹了口气…
想他英明一世,偏偏临来到头竟折在自家小子的手里。
陆意之还没说话便听到一声轻笑:“我还以为你来了外处有多快活。”他听到这个声音倒也怔楞了一瞬,抬眼看去便见刘谨正站在不远处笑看着他。他也未说什么只是把满满先放了下来,而后才施施然得拍了拍衣裳,口中是跟着一句:“你怎么来了?”
刘谨闻言笑看着陆意之,两人的关系从来不止是君臣,说起话来自然也要肆意不少:“自是来看看你如今过得是副什么模样…要是让金陵城里的那些人知晓,往日那个英勇无畏的陆都督如今竟是这幅模样,也不知是不是要吓倒一片人。”
刘谨这话说完也未等陆意之答,便又跟着一句:“解甲归隐,肆意快活…你倒是活得自在。”
陆意之闻言是轻轻笑了笑,他负手站于这天地之间,眼看着王昉的王昉,口中是道:“其实只要有她在身边,哪里都是自在的。”
…
两人在这处说着话。
王昉也早就携了江采莲坐在一旁,眼瞧着满满这幅模样,她是握着帕子替人先擦拭了一回,跟着是与流光说道:“你领满满去洗漱一番。”
满满素来听王昉的话,闻言也就未说什么,乖乖巧巧得由流光领着往里头去了。
江采莲坐在王昉的身边,一双眉眼弯弯挂着,等人走后才笑着说道:“您如今看起来比在金陵的时候还要快活。”
王昉闻言是轻轻笑了笑…
这大半年来,她的确过得很是快活。
许是外头的风水当真养人,离开了金陵城的纷纷扰扰,走一走外面的山河大地,看一看外头的蓝天晴日,人的心胸也能阔上几分…她替人倒了一盏茶,口中是跟着一句:“您看起来也比以往要好上许多。”
当初江采莲即便得刘谨宠爱,可两人的关系也从未如此近过。
可先前她瞧两人的模样,却是要比前世还好上几分…
江采莲闻言面上却是带了几分红晕,自打她与刘谨说开以后,关系较起往日的确要好上不少…她刚要开口说话,腹中却起了几分难受,江采莲手掩着唇,一双柳叶眉是跟着轻轻折了起来。
王昉看着她这幅模样忙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道:“怎么了?”
江采莲摇了摇头,她的难受只是一阵子,这会便又好了许多,只是眉心却还是折着:“许是一路颠簸,还未适应过来。”
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没事,过会就好了。”
王昉看着江采莲这幅模样,却是拧紧了眉心,她心下思绪微转,跟着是在她的耳边问了一句。
江采莲面上一怔,她的月事的确有一段日子未曾来了,她想着当初王昉怀孕时候的模样,又念及自己的状况,倒还真有几分相似…难不成,她真的怀孕了?她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平坦的小腹,一时也未曾说话。
王昉笑着从玉钏的手中抱过喜喜,口中是跟着一句:“去请许大夫过来…”
玉钏还未曾应“是…”
两个男人便已阔步朝他们走来,他们先前离得并不算远,又都是耳聪目明之辈,自是听到了王昉要请大夫…两人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这会便同时问道:“出了什么事?”
王昉闻言是轻轻笑了笑,她笑着站起身,口中是言道:“莲妃娘娘许是有孕了。”
江采莲这幅模样与她当初怀满满的时候一模一样,何况她嫁给刘谨这么久,又素来独宠…有了身孕也是正常的。
刘谨一怔,他走上前蹲在了江采莲的跟前,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怔楞:“真,真的?”
如今大夫还没来,江采莲又怎知是不是真的?只是眼瞧着刘谨这幅模样,她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脸。她低垂着一双风流美目,声音也跟着低了许多:“我的月事的确有两月不曾来了。”
刘谨听她这般说,只觉得心下一颤颤的,却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其实并不喜欢小孩子,只是若是他们两人的孩子…刘谨想着那副画面,心中却是一点都不排斥了。
他也未说话,只是握着江采莲的手,一双凤眼一眨不眨得看着她平坦的小腹…待过了许久,他才小心翼翼得伸出手放到了江采莲的小腹上,口中是跟着喃喃一句:“孩子,我们两人的孩子。”
…
陆意之从王昉的手中接过喜喜,而后是笑揽着人拥在怀里…
两人便这样笑看着他们。
“你当初也是这样的…”王昉笑抬了脸看着陆意之,却是想起自己当初怀孕之际,陆意之的手忙脚乱和小心翼翼。
她想到这一双杏眼忍不住便又泛开了几分笑意。
“是啊…”
陆意之闻言是低垂了一双眉眼,他笑看着王昉,想起了当时自己的那副模样,惊慌失措、手忙脚乱,肯定很傻气…可他却甘之如饴。他低头亲在王昉的额头上,午后的阳光穿过丛丛树木打到他们的身上。
此时岁月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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