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暮春时节, 顾承楠接受铁匠的托付,去田家迎接田樱的时候, 心里是不大乐意的。
一个人骑马多自在呀, 快马加鞭, 一天就能到邯郸城,可是赶着马车拉上一个姑娘就不一样了,最快也得三天到。
若是别人托他, 他未必会答应。可是, 拜托他的人是大铁匠霍沉, 她不好意思拒绝。
第一次见到田樱的时候,觉得她太小了, 身上穿着肥大的碎花裙子, 和那些普普通通的乡下姑娘没什么区别。
二人同乘一辆马车走在路上,无聊之际自然免不了聊聊天。田樱对邯郸一无所知,十分好奇两个姐姐在那里的生活, 就不停的向顾承楠打听。顾城男人因为要赶马车,带着她耽误了行程, 心里本就不大舒服,就故意拿这小姑娘寻开心。
“邯郸城可大了,比你们村子大的不是一点半点,你到了那儿可别乱跑, 不然把你跑丢了, 找都找不着。”顾承楠故意吓唬她。
“这样啊, 那我可不敢出门了, 别说是邯郸城那么大的地方,连县城我都没去过呢。”田樱老实巴交地答道。
顾承楠忍俊不禁,一个这么好骗的小姑娘,到了陌生的邯郸城,若是离开两个姐姐身边,还不得被拐子卖了去。
连着唬了她好几件事,顾承楠被小姑娘的娇憨逗得哈哈大笑。心中的不快全都烟消云散,忽然觉得,有这么一个傻乎乎的小丫头陪着自己一起去邯郸,也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儿。
从滹沱河旁边经过的时候,坏小子又起了歪心思,故意把马车往河边赶,右侧的车轮轧在水里,飞溅的水花打湿了姑娘的衣裳。
“承楠哥哥,怎么不走大路了?这里坑坑洼洼的,我好怕掉下去啊。”田樱双手紧紧的抓住车厢,眸色紧张地看向身边赶车的小伙子。
看到她惊恐如小兔子一般的眼神,顾承楠更加得意了,响亮地甩了一记鞭子,大喝一声:“驾。”
田樱更怕了,马车跑得飞快,但河边并不平坦,车身一歪,她倒在了顾承楠肩头:“承楠……”
话没说完,车身一歪,向河里倒了下去。这一下顾城楠也慌了,他原本以为自己能控制住马,却没想到水底下有孩子们为了放鱼篓子而挖的一个深坑,马车一歪,急速的朝河里倒了下去,顾承楠飞快地跳下车,双手紧紧拉住车辕,想靠两臂之力拽住马车,不要倒下。
可是,他想得太天真了,马车倒的又急又猛,单凭他一人之力根本就控不住一匹马和一辆车的重量。“轰”的一声,马和车一起倒在河里,田樱惊叫着喊了一声承楠哥哥,就从另一侧落进河水中。
这一下,顾承楠可急了。二人之间隔着厚重的木头马车,他看不见小姑娘的情形,只得飞身纵了过去,毫不犹豫地扑入水中,找到那个软绵绵的身体,抱着她游向河边。
田樱不会凫水,落水的一刹那,惊恐的她不知如何是好。连着喝了几大口水,呛的她晕晕乎乎,想喊承楠哥哥过来救自己,可张开嘴之后,又被灌了一大口。
脑海中浮现出大姐和二姐的脸庞,田樱觉得自己可能见不到两个姐姐了。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臂膀把她圈在了怀里,不久,她得以浮出水面,艰难的呼吸。
顾城楠费力地把她抱到岸上,按压平坦的小腹帮她排水,田樱浑身湿透,连吐了几大口水之后,双眼迷蒙的看向顾承楠:“承楠哥哥,我还活着吗?”
顾承楠心里暗暗惭愧自己的大意,见她没什么事儿,这才放下心来,欣喜地揉了一把她湿漉漉的长发:“当然活着啦,小傻瓜,我怎么会让你死了呢。”
“承楠哥哥你真好,什么都会,谢谢你救了我。”姑娘全身湿答答的,一绺长发散落下来,柔顺的偎在胸前,潮湿的衣裳紧紧裹在身上,凸显了玲珑有致的身段。
平日里她总是穿着肥大的短襦和长裙,加上那天真无邪的眼神,旁人怎么也想不到,身材竟如此玲珑有致。
顾承楠不敢再往下看,喉头滚动,咽了一口口水下去,闷声说道:“你不必谢我,都是我不好,没赶好车,才害你落水,幸好没出什么事儿,要不然,我怎么跟你姐姐、姐夫交代。”
田樱大口的喘着气,伴随着她的娇喘,胸膛起伏,更加引人注意:“不怨你,真的,是我笨。我要是能像你一样跳起来就好了,嘿嘿!”
小姑娘对他没有半点埋怨,反而娇憨的笑了起来,顾承楠回想一下自己的可笑行径,便也跟着她一起笑。
两人笑够了,他伸手拉她起来,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都湿了,小心着凉,幸好现在天气没那么冷了,你披着我的外袍吧,挡着点儿,一会儿进了县城,给你买新衣裳。”
他转过身去,牵马拽马车出来,田樱不明白,他说让自己挡什么。低头一瞧,才发现端倪,顿时红透了小脸儿,不好意思再看那个直爽的大哥哥。
二人进到县城之中,田樱的衣裳已经半干了,她就不想再让顾承楠破费,只说找个客栈,洗个澡,把衣服晾一晾就好了。可顾承楠不肯,偏要带她去成衣铺子里,挑了好几套最漂亮的衣裳给她。田樱觉得这个哥哥的确太客气了,让她有点儿难以接受,可人家执意要给,她推让半天,最终,不得不收下了。
在小姑娘心里,哥哥还是那个哥哥,没有什么变化。可是顾承楠,心里却发生了微妙的转变。第二天,没有再故意欺负她,反而把人照顾得无微不至,让田樱有些受宠若惊,不知该如何回报他才好。
夏:
甜桃娃娃楼开张了,顾承楠和顾晴去给他们帮忙。他特意吩咐侄女去二楼给田柳打下手,自己留在一楼,给田樱帮忙。
其实他一个大男人,并不懂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也帮不上多少忙。只不过他可以帮助疏散一下拥挤的人群,看着人们别偷东西,在有人问起某样东西多少钱的时候,他可以拿到田樱面前,问问她价钱。
终于,送走了一大波顾客,店堂里清静下来,他趁机凑到田樱身边,低声问道:“你怎么不和顾晴去学堂读书呢?打算一辈子看铺子?”
他明亮的双眸紧紧盯住小姑娘的表情,见她眸光一亮,似是有些欣喜,紧接着便黯淡下去,垂眸说道:“我不去了,那不是我能去的地方。”
“为什么你不能去呀?你年纪也不大,刚好和顾晴一起去。”
“可是……”田樱觉得,大姐把自己接到邯郸来,是要她帮忙照顾阿萱的,可是如果自己去学堂念书,就没有时间管阿萱了。她在姐夫家里白吃白喝,又不给人家看孩子,从良心上过意不去。
“可是什么?你是不是怕你学得慢,被人笑话?没事,你放心,有我呢,我可以给你补课的呀。”,顾承楠拍着胸脯保证。
“不是,我不是怕这个。”
“那你怕什么呀?”他紧紧追问。
阿萱手里举着一只竹蜻蜓,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小姨小姨,竹蜻蜓。”
田樱蹲下身子,接过竹蜻蜓,双手一扭,就让它高高的飞了出去:“阿萱,这个是这样玩的,你学会了吗?”
“恩,我也要玩。”阿萱跟着蜻蜓跑了过去,她老爹霍沉就追了过来。见店里人不是很多,没必要在看护桃子,就抱着女儿到后院之中玩耍。
瞧着阿萱离去的背影,顾承楠若有所思:“你是不是怕没人给你姐看孩子?”
“哎呀,不是,你就别问了,我不是读书的那块料。”田樱见大姐望了过来,赶忙甩开顾承楠,去整理被客人翻乱的东西。
顾承楠暗暗确定了自己的猜想,离开娃娃楼之后,就找到了三嫂蒋氏。让她安排一个丫鬟去娃娃楼帮着做生意,再安排一个婆子帮忙带阿萱。这是他想了一下午的法子,估计是能够行得通的。
果然,三嫂去了不久就回来了,说事儿已经办成了,还很认真的跟他说,要是看上人家了,就正八经儿的去人家家里提亲。要是没看上,就不要这么关心人家,免得人误会。
被三嫂戳中心事的那一刻,顾承楠落荒而逃,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自己对田樱的感情算不算看上了,只是他觉得目前还没到提亲那一步,只是稍稍的有一点点好感罢了,并没打算要娶她。
第二天,顾晴就把田樱带到了学堂里,看到她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顾承楠心情特别好。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世子的另一位伴读,锦荣公主家的大公子,竟然对田樱很感兴趣。一会儿挖苦她大字不识一个,白长这么大个儿。一会儿又说她傻乎乎的,特别像自己养的那只呆头犬。
公主的儿子,顾承楠不好意思说什么。只陪在田樱身边,默默地教她写字念书,在没人的时候,开导她不要把那混账二世祖的话放到心里。
秋:
中秋节的时候,顾承楠回老家陪爷爷过节。长辈面前,他装作没心没肺的模样,可是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他就坐在门槛上,呆呆地瞧着门前的瓜地。
西瓜已经拔园了,只剩几根黄了叶子的瓜秧,七零八落的散在地里。旁边,却有一片欣欣向荣的秋茉莉,那是奶奶最爱的花,爷爷便一直小心的呵护着,虽然不能卖钱,却比西瓜养的都好。
“傻小子,想什么呢?”满头银发的顾青山背着手溜达过来,和孙子一样坐在了门槛上。
“什么都没想,我能想什么呀。”顾承楠嘿嘿一笑。
顾青山抬手爱怜的摸摸孙子头顶:“傻小子,有什么话不能跟爷爷说呀?就你这模样,就你这年纪,还说什么都没想,谁信呢?爷爷是过来人,有什么不明白的。”
被爷爷看透了心事,顾承楠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用手里的树枝在地上毫无章法地乱画着,闷声说道:“我是有点儿小心事,不过,还没想好该怎么办呢。”
“说吧,看上哪家的姑娘了,爷爷给你提亲去。”顾青山呵呵笑着,并没觉得孙子的烦恼是什么难以解决的大事。
“我……我的确是喜欢上一个姑娘,可是我虽然一直觉得自己还不错,但喜欢她的人里面,有公主的儿子。跟人家一比,我就什么都不是了,而且,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乐意嫁给我,若是咱们家去提亲了,人家没答应怎么办?”
“你这孩子呀,就是太实诚。要想娶媳妇回来,就得脸皮厚,怕失败哪成?当年我是个没房没地的穷小子,你奶奶可是里正家的闺女,那时候我想娶她,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后来怎么样,不也成了吗?哎,你跟爷爷说说,你看上的究竟是哪家的姑娘?”
顾承楠一听这话就来了精神,笑着说道:“离咱们家不远,是常山县田家营的,他姐夫就是被封了军器监监正的铁匠,很受皇上赏识的。她家里的爹娘我也见过,是憨厚老实的乡下人。”
“妥啦,你这么一说,就没问题了。赶明儿爷爷就带着你去田家提亲,保证把这事儿给你说成。”顾青山一拍大腿,豪爽的放了话。
“爷爷你真好,你真厉害,不仅给自己找了个好媳妇儿,连孙媳妇都能帮忙搞定。”
“你小子少拍马屁吧,赶快叫你奶奶去准备些东西,明天啊,咱们带着礼品去常山县,用不了一天就能到。”顾青山爱怜的摸一把孙子的头,就见他飞快的跑进了里屋,嘴里嚷着:“奶奶快准备彩礼,爷爷要去给我提亲啦!”
祖孙二人到了田家营,见到了田满仓夫妻和回家过节的田樱。田樱与顾承楠对视一眼,见他从马车上拿下几个红色的大包袱,身旁又跟着一位老人家,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小脸儿一红,礼貌的叫了一声爷爷,就转身进了自己的闺房,再也不肯出来了。
小姑娘模样好看,又憨厚老实,顾青山暗暗点头,认可了这个孙媳妇。
两家人落座,顾青山直接说明来意,并拍着胸脯保证:“老夫给顾家的子孙立下了规矩,不管是谁,不管当多大官,也不许纳妾。就算媳妇儿生不出儿子来,从旁的兄弟家过继一个,也就罢了。单说这一点,就没有几家能做到的。樱子这孩子刚才我也瞧见了,是个好姑娘,将来嫁到我们顾家来,我们肯定当自己家的孩子一样对待,你们就放心吧。”
田满仓夫妻对一表人才的顾承楠自然十分满意,只是觉得有点配不上人家:“我们家就是个乡下种地的,你们也瞧见了,只有这三间房子,二亩地。他姐姐姐夫倒是来信了,说要接我们去京城,让田松去最好的学堂念书。可是我们不想给闺女添麻烦,还没决定去不去呢。你们顾家是在方圆几百里最好的人家,我家樱子着实有点儿配不上呢。”
顾承楠觉得应该把话跟人家说明白,而不是糊弄人家嫁给自己,就坦诚的说道:“咱们一样,都是乡下人,有什么区别呢?说实话,其实是我有点配不上,公主家的儿子似乎也看上樱子了,论身份地位,人家都比我高的多,若是你们选了他,我也是服气的。”
一听公主家的儿子,可把田满仓给吓坏了:“哎哟,咱们可不敢去招惹那祖宗。皇家的人,咱们连想都不敢想,既然你们诚心诚意,咱们赶快把婚事定下来吧,免得出什么岔子。”
顾青山赶忙在一旁随声附和:“是啊,咱们都是乡下人出身,孩子们从小玩着土坷垃长大的,他们在一起,肯定性情相近,能白头偕老。孩子的姻缘,一辈子只有一次,还是稳稳当当的好,咱们赌不起呀。”
叶氏连连点头:“对对,老爷子,您说的太对了。咱们赌不起,也不盼着孩子攀高枝儿,平平安安的就最好了。”
当即两家人便把婚事定了下来,顾承楠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洞房:
“承楠哥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不知道,大概是从……你喜欢我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你瞎说,我才没有喜欢你呢!”
“没有吗,真没有?那咱俩还成亲干嘛呀?干脆和离算了。”
新嫁娘生气的撅起小嘴儿,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新婚之夜说什么和离,多不吉利!”
“嘿嘿,生气啦?说说怎么了?说也是白说,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我这一辈子是不会放你走的。”
“我才不是你的人呢,我是我自己的人。”
“樱子,你用激将法是不是?那我现在就让你明明白白的知道,什么叫我的人。”
……
“承楠哥哥,看在我这么痛的份上,你就告诉我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吧。”
“真舒服,嗯……那就告诉你吧,就是你掉进河里的那一次,我头一回知道什么叫紧张害怕。”
“……”
“那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我不舒服,不想说。”
“你耍赖,说不说,不说我就不客气了。”
“大概是那次落水,你给我披上外袍的时候吧。”
“原来咱们俩早就心有灵犀了呀,那还客气什么?”
“你……”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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