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万岁》第177章 深蓝议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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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了解人体实验吗？”
    “我看过《无眠》、《零号样品》, 听说拍得都很写实。”
    “是挺写实的，不过毕竟是电影，还是做了些美化和模糊处理。其实早在五百多年前，帝国的法律并不禁止人体实验，正相反, 当时帝国还对进行人体实验采取了鼓励的态度。”
    法兰的声音在略显昏暗的通道中回响，他侧身牵着圣女路晴的手，引领对方一步步走下阶梯。路晴一手牵着裙摆, 步履优雅地慢步向下走着, 闻言, 脸上露出些微惊讶的神情。
    “鼓励？”
    “准确来说, 当时帝国扶持的是人体强化实验项目。”法兰道，“提升人体对宇宙环境的适应力, 增强人体各方面能力，延长人类正常寿命……各种各样的实验。”
    “听上去……”路晴优雅地歪了歪头, “挺糟的。”
    “是糟透了, 囚犯、军人, 甚至是无辜的民众，当时死在实验中的人数是个天文数字, 哪怕是最保守估计，也超过一百亿。”
    “亿！？”
    法兰稍微停下了脚步，回过身做出肯定的答复：“是的, 至少有一百亿人成为了实验的牺牲品。这在当时是政府推动的行为, 帝国科学院则是人体实验的先锋军, 这段历史虽然被刻意模糊化处理了，但还是能查询到的。”
    “真是难以想象。”路晴神情复杂地道。
    “其实也不难理解。”法兰再度迈开脚步，边走边道，“结束北迁后，帝国就进入了疯狂扩张的时代，然而当时科技水平的发展速度却跟不上帝国扩张的脚步……漫长的星际航行，危机四伏的宇宙环境，都令人们迫切地渴望更强大的力量。尤其是在帝国接连遭遇了博尔博斯族和噬星虫族后，这种由强大敌人带来的恐惧和危机感迅速席卷了整个社会。”
    “军方是人体实验最激进的推动者，他们顶在扩张和战争的第一线，是对力量最迫切的群体。其次则是学者们，并不是说他们抛弃了良知和道德，只是在那个时候，他们更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全人类的未来。”
    路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我看过那段历史，为了阻止噬星虫族的入侵，帝国甚至舍弃了整个北疆……如果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很可能我也会有相同的想法。”
    法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个笑容看起来有些凉薄：“可惜最终学者们发现，人类的进化潜力从一开始就被上了锁，有人在人类的基因上加了一把锁，他们解不开这把锁，甚至以当时的科学水平而言，能够发现这把锁都已经是由无数条性命活生生堆积出的奇迹。”
    路晴已经听法兰讲述过前世代文明的存在，和帝国人类的起源，此时反应并不慢：“你的意思是，是前世代文明的人类在我们的基因上动了手脚？”
    “除了他们，还会有谁呢？”法兰反问道，“以寿命举例，一只正常的白鼠经过基因调整，能够活到十年以上，是它原本寿命的五倍，可同样的技术用在人类身上，却只能制造出尸体和怪物。为了找出人类进化的道路，当时的学者们进行了大量的实验，不仅仅是人类本身，还有来自探索星球的原生土着种族。其中被公认与人类基因图谱最相似的类人种族，哈切斯族，学者们以他们为样品，制造出了超级哈切斯战士，可惜这种技术同样无法被复制到人类身上，最终只能彻底销毁封存。”
    路晴皱眉道：“因为基因被上了锁，所以人类无法进化？”
    “上了锁只是一种推论，一种最贴近事实的推论。”法兰道，“帝国的科学水平还没发展到能找出上锁证据的程度，哪怕是现在也同样不能，我们的科技至少落后了一千年。”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路晴问，“照你所说，前世代文明留下的火种造就了如今的帝国，那他们为什么要在自己后代的身上设下如此不合理的限制？”
    “天知道。”法兰耸了耸肩，“也许是他们看见了我们现在看不见的东西。”
    路晴没听懂这句话，然而法兰也似乎并不打算解释。
    “总之。”他轻快地给出了结论，“人类进化是不可能的，至少现在是不可能。这也是如今帝国全面禁止人体实验的根本原因——因为它不可能取得真正有意义的成果，只是浪费生命。现在那些见不得光的地下实验室，拼命研究制造的只不过是看起来比较像样的‘失败品’，或者说是比较像人的怪物……如果选择进行那样的基因改造，实际就是放弃了人类这个身份。”
    路晴发出了一声，很不淑女的嗤笑，反驳道：“不，那些接受了改造的怪物们会振振有词的告诉你，只要拥有一颗人类的心，无论身体变成怎样，他们都还是人类。”
    话音未落，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前的法兰其实也正是这样的一个‘怪物’，眼前这具人类的躯壳只是虚有其表。然而说出去的话无法收回，她只能希望对方不要介意自己这无心的过失。
    法兰没有介意——也许是介意了却没有表现出来，他平静地牵引着路晴走下最后一级阶梯，站在了正冲他们徐徐开启的合金大门前。
    “我们到了，殿下。”他轻声道，“感谢您耐心听我讲完了这一路的废话，也请您做好心理准备，因为我们接下来即将见到的，就是这个帝国里存在历史最长久的……”
    “一群怪物。”
    ………………
    接到陆定波发来的通讯时，林寰正在看一份资料。
    这份资料来自于帝都，林公府。它被严密地层层加锁封装，接着被不知名的某人发到了林公府老管家的私人信箱里。这位曾经跟随林老爷子出生入死二十余年，接着又在林公府忠心耿耿服务了三十多年的老人，实质上正是如今林家在帝都的最高话事人。看过随着资料一同发来的信息后，老管家很快就做出行动，将这份资料转发给了林家在迷乱星域的情报管理者，张叔。
    于是十分钟后，这份资料就以一个无比合理的方式，出现在了林寰的信箱里。
    最先引起林寰注意的，是它的解锁方式。很常见也很普通，标准的问答式密码，有意思的是在它提出的问题上，这些问题全部与林寰小时候在别宫的生活有关，里面涉及的事情有些就连林寰本人一时都记不起来了。
    他耐心地回忆，并一一给出答案。
    陆定波的通讯发来时，其实他才刚刚解开密码没多久，只看了一小部分……但这一小部分，就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哟。”
    通讯屏幕另一端的陆定波看上去很疲惫，他站在一间会议室中，背后是数具或趴或歪在椅子上的尸体。林寰看着他将手【枪放回桌面，从某具尸体的口袋里翻出一条干净的手帕，擦干净了脸上和手上的血迹。
    “你这样子。”林寰慢吞吞道，“让我想起埃索维先生。”
    陆定波诧异地抬了下眼皮，问：“那是谁？”
    “一个电影角色。”
    陆定波更诧异了，问：“你居然会看电影？”
    林寰答：“因为我很闲。”
    是的，他很闲，哪怕帝都风云色变，也与他没有半毛钱关系。林寰平静地看着陆定波，将面前另一面光屏中的资料设置为可见，翻转到陆定波能够看见的角度。
    陆定波只看了个开头——看了个开头就足够了，他问林寰：“你都知道了？”
    “我也只看了个开头。”林寰诚实地回答道，“不知道是谁把它发给我，但肯定是因为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陆定波耸耸肩：“我杀了米法尔。”接着他又补充道，“还有米法尔的幕僚团和亲卫队。”
    林寰点了点头：“所以说，发给我这份资料的人，就是站在米法尔背后的势力了？”
    陆定波皱眉道：“你再看看资料，往下看。”
    于是林寰又往下看了一会，然后抬起头道：“你是他们培养的间谍，被老爷子挑中也不是偶然，他们让你潜伏在林家，目的是为了夺取远征军的控制权？”
    “不，我的任务是帮助你成为林家的首领，并在不引起你怀疑的情况下，监视并引导你的人生。”陆定波答。
    “监视，引导……”林寰轻轻咀嚼着这两个词，眉峰不自觉挑起，很明显，这两个词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林寰压下心中那点不愉快，开口道：“你背叛了他们，所以他们就将这份资料发给我，告诉我你是个间谍，目的显然是为了激怒我，借我之手除掉你这个叛徒。”
    “只要让林家放弃保护我就足够了。”陆定波道，“我手上能用的力量实际不多，失去林家在军中的力量，他们就能轻松干掉我。”
    “那我让张叔再给你身边安排点保镖。”林寰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另外我会通知张叔，让他听从你的安排，用最快速度清洗掉米法尔在远征军中的残余势力……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陆定波看着他，好半晌没说话。
    林寰也看着他。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间谍。”林寰道，“我只在乎你这些年有没有害过我，害过林家……答案是，没有。”
    陆定波低声道：“也许你只是不知道……”
    林寰打断他：“在这一点上，我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陆定波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已经无话可说。然而过了一会，他突然又想起自己该说什么。
    “林芸……”
    林寰又一次打断了他：“我知道。”
    陆定波终于真正惊讶了，动容且不置信地道：“你知道？”
    他这句话的疑问有两方面，一是质疑林寰竟然知道林芸的事情，二是震惊于林寰既然知道林芸出了事，为何还能够如此平静地与他对话。
    林寰平静地向他解释道：“法兰将太子的情报网留给了我，所以这些天帝都发生的事情，我都很清楚，甚至比你知道的更快，知道的更清楚。”
    陆定波默然注视着屏幕另一端的林寰——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林寰，他认识的林寰，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提着斩舰刀，坐在前往帝都的飞船上了。
    “我以前不爱看书，但最近看了挺多。”林寰突然道。
    陆定波眨巴眨巴眼。
    “小说，人物传记，还有游记什么的。”林寰说着话调出一份书单，展示给陆定波看，上面还有被标注出的已阅和在读等标签，“小时候在别宫，太子哥哥看过的书，我当时虽然看不懂，但也记住了一些。”
    陆定波虽然搞不懂林寰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话题，不过他还是配合着道：“那你看完之后有什么收获？是不是感觉更了解太子了？”
    林寰摇了摇头。
    “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太子哥哥。”他用一种无比肯定且不容置喙的口吻说道，“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他愿意让我看见的，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多……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我自己选择了闭上眼睛。”
    “太子哥哥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跟所有人一样，在他身上有着光鲜亮丽的一面，自然也有肮脏丑陋的另一面，而我却只愿意看见他光鲜亮丽的那一面。”
    林寰的表情从始至终都很平静。
    “从第一眼看见太子哥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温柔。”
    “他一直在为了我们而改变，我，法兰，朱岩，白皇妃……为了满足我们对他的期待，为了保护我们。他其实并不执着于强大的力量，对权势也毫无兴趣，甚至对未知的探索和研究，也并非他的追求。他其实是个很容易被满足的人，没有你们想象中那样强烈的欲望和野心，一本有趣的书，一顿美味的餐肴，又或者一段安闲舒适的午睡时光……如果能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他一定会活得更加轻松快乐。”
    陆定波道：“可惜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我希望能有，如果有的话，我希望自己从来没有遇见过太子哥哥。”林寰道，“我跟太子哥哥不同，我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我是个极端自我的人，这一点你应该深有体会。”
    陆定波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林寰也露出了自嘲的笑容，道：“太子哥哥知道他改变不了我，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对我放手，因为他已经预见到了这样下去的结局。只要我留在他身边，他就会因我而不断变得更加疯狂，而我也会因为承受不了被迫改变的扭曲而选择自我毁灭……”
    陆定波听得有些愣，嘟哝道：“要不要那么夸张，不就是谈个恋爱吗？”
    “谈恋爱可比打仗难多了。”林寰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看的小说里，谈个恋爱毁灭世界的比比都是……”
    “你看的那都是什么鬼，不，我的意思是小说都是虚构胡诌的。”陆定波吐槽。
    “艺术来源于现实。”林寰不依不饶。
    “咳。”陆定波率先放弃，“我不想跟你争论这个，总之，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明白了，你跟太子是天生没法在一起的？”
    “那是如果的情况下。”林寰认真道，“可你也说了，这世上没有如果。”
    “所以？”
    “所以，没有如果。 ”
    “你在跟我打哑谜？”
    “不，就是说，没有如果了啊……”
    陆定波依稀捕捉到了什么，却又不能算是完全明白，他看向屏幕另一端的林寰，突然有种很荒谬的感触——陆定波突然觉得，坐在那里的林寰，像是真正长大了。
    这时他才终于意识到，原来在自己的印象中，林寰一直都停留在当初帝都军事学院中那个少年的身影上。而他也始终将自己摆在一个兄长或者说是长辈的角度上，在心中并没有将林寰当作真正意义上平等的对象。
    “如果能回到二十年前，我会选择从太子哥哥的人生中消失。如果能回到十年前，我会拼尽全力守护住原本的太子哥哥，不让他因为我们而改变，让他能够轻松快乐地活着。”
    林寰说道。
    “但事实是没有如果，所以我也只能抛弃掉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去面对现实，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陆定波察觉到这话中隐含的巨大决意，下意识皱起眉，问：“你想做什么？”
    林寰笑了。
    “哪怕他已坠地狱，我也要将他带回阳光之下。”
    ………………
    大光明殿的地下，隐藏着幻境一般的深蓝领域，还有，深蓝议会。
    ——在这短短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所认知的一切几乎颠覆了路南枝此前二十多年的世界观。而带领她来到这里的狄飞，似乎也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我的家族原本也是深蓝议会的一员。”似乎是猜到了她心中的困惑，狄飞轻声解释道，“但是在上一代皇帝，也就是羽文帝在位时，我的爷爷被安排到朱岩身边……这是深蓝议会控制帝国的一种方式，他们会从成员中挑选合适的‘暗子’，提前安排到被选中的‘时代主角’身边，监视并引导这些‘时代主角’的行为。而这些被选中的‘时代主角’，自然都是当时对帝国具有巨大影响力的人物，比如皇帝，也比如朱岩这样的权臣。”
    路南枝不知该说是感到荒谬还是可笑，又或者……细思恐极。
    “五百多年前，我家族的祖先是深蓝议会的一名‘暗子’，在他死后，我的家族虽然延续了下来，但却与深蓝议会完全断绝了关系，直到八十多年前，议会主动找到我的爷爷，选中他成为一名‘暗子’。”狄飞牵着路南枝的手，话音平淡道，“除了九位常任理事外，深蓝议会的成员都是一代一换的，就如同我的家族这样，这是为了防止议会的力量被固定的人掌控滥用。”
    路南枝敏锐地找出了他话中的漏洞：“可你说，还有九位常任理事……”
    “是的，他们是深蓝议会存在的基石和监管者，不过相对应的他们也不能对世俗进行任何影响。”
    “按你的说法，深蓝议会每一代的成员都是由他们来挑选，那他们自然也可以利用这些被挑选出的成员，间接去影响控制世俗。”路南枝皱眉道。
    “要争论这个就没完没了了。”狄飞笑道，将话题引回原位，“我的爷爷被选中成为‘暗子’，在明面上看，率领家族的势力投入了当时还没多么得势的朱岩麾下。我爷爷很容易就得到了朱岩的重用，我不知道你对朱岩这个人有多少了解，但他能成为当时权倾帝国的权宦，心智可怕可见一斑。”
    “所以你爷爷的身份被朱岩识破了？”路南枝问。
    狄飞摇了摇头：“深蓝议会隐藏的太深，还有光明会这个明面上的幌子在，不过朱岩的确判断出我爷爷是被某人故意安排到他身边的。他找我爷爷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话，我爷爷虽然没有透露出深蓝议会的秘密，但也不得不承认了他的推测。朱岩说服了我爷爷，让他对深蓝议会隐瞒了这次谈话，而朱岩也装出没发现他身份的样子，好让我爷爷能够继续留在他身边担任‘暗子’。”
    “听起来。”路南枝不太确定地道，“像是你爷爷被朱岩说服，背叛了深蓝议会？”
    “没错。”狄飞坦然道，“他甚至还将深蓝议会的存在和秘密告诉了我的父亲和我，这就是不折不扣的背叛。”
    路南枝错愕道：“那你带我来这里……”
    狄飞没回答，只是稍微握紧了路南枝的手。
    他一手牵着路南枝，一手提着长条形的大金属箱，走在充斥着虚幻与不真实感的深蓝微缩宇宙中。他并不清楚，这一条路的前方，究竟等待着他的是怎样的结局。
    太子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