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时间抛弃的两个人, 隔着一道实木牢门,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成为了彼此在时间旅行之路上慢慢走下去的支撑。
漫长的岁月也让青年知道了,拓真与他一样, 也是异于常人的存在。慢慢得知这件事的时候, 他一点都不像当初自己以为的那般高兴,心里反倒是平静极了。
一开始拓真也只是给他讲一些朝廷的事情和各地的祭典什么的, 可是后来,拓真开始给他讲自己的事情了。
不过他也都是想起来就说什么,话题跳跃得很快,跨度也很大,而且又零零碎碎的根本连不成一条线,有些事情更是没头没尾, 让青年听得都有些迷糊。
就比如“安定离开了自己的本丸又莫名其妙掉到自己的世界”“和安定到一个世界的时候,秀贞断了,不过又修好了”“阿爸和阿妈还有没有打架呢, 有没有再生一个小鬼头呢”“哎?快不记得阿八叔的样子了呢, 是什么样子的?眼镜吗?”
不过这些事情听多了之后, 青年也渐渐地能将它们串联起来了。
“尼桑……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事情呢?”
“因为我快忘了啊。”拓真背靠在木牢门上, 双目无神地看着凹凸不平的洞顶,又重复了一遍:“我快忘了。”
“但是这些应该是不可以忘的东西。”然后他偏过头看着青年, 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说:“所以你帮我记住就行了。”
青年有些哭笑不得,“真是躲懒啊, 尼桑。”
拓真又把头转了回去, 突然十分莫名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没办法啊, 现在保持清醒已经很累了。”
“……”青年将双手从牢门的缝隙之间伸了出去,将拓真的肩膀环抱起来,问:“你还好吗?”
拓真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如果尼桑也试着用我的方法,会不会稍微轻松一些呢?”说着,青年抬手帮拓真理了理落在脸颊两边的柔软栗发。
“不行哦。”拓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语气淡淡地说:“‘冲田拓真’这个人格是绝对不可以被换掉的。”
“所以尼桑才会很累啊。”青年有些不解,“为什么非要执着于一个人格呢?”
“因为‘冲田拓真’消失了的话,大家都会苦恼的啊。”
真是了不起的羁绊呢……
这么想着的青年忍不住反握住了拓真抓着他的手,紧紧地。
“可是这些人已经不在尼桑身边了啊……”温柔却带刺的话语轻轻地在他耳边响起,“而且,他们陪在尼桑身边的时间有多久?几天?几个月?几年?”
“现在陪在尼桑身边的明明就是我不是吗?”他被关在这个木牢中已经快两百年了,在这个阴冷寒湿的山洞中,记忆最鲜明的就是尼桑你啊。我们互相陪伴了两百年,为什么你却死死地抓着只有他们零头的那十几年不放呢?
不过拓真并没有因为青年这番醋话而做出多余的表示,依旧自顾自地说着自己曾经的一些事情。
后来青年也习惯了拓真这般自言自语似的讲述,只从中提取他觉得比较重要的东西,如拓真所言的帮他记住。
……
“他不肯放弃‘冲田拓真’的部分,但经过了两百多年,还是被本源星球的庞大记忆冲刷掉了不少东西。”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忘掉的东西越来越多,记性也越来越差。往往上一次讲的东西又会被他翻出来再讲一遍,不过讲着讲着就会与其他的事情交叉在一起,到最后甚至把两件事情记混了。”
“他还是记得阿爸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阿妈老是跟他抢鸡腿、阿舅老是想跟他来一场打死不论的架、还有老是给他寄礼物的外公、老是嫌弃他的阿叔、特别照顾自己的阿八叔和山崎叔叔、总是给阿爸穿小鞋的土方先生、被阿舅奴役的阿伏兔和弗雷……不过,就在未来的某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再也想不起来他们的名字了……”
“大概又过了几十年,木牢上的铁锁在我们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因为长时间的锈蚀而坏掉了。”
……
青年被重物落地的声音惊醒。
他以为已经许久未来的拓真回来了,可是定睛一看却并没有发现那个人的身影。造成这声动静的是从牢门上掉下来的坏锁。
这意味着,他可以推开这道没有枷锁的牢门,离开禁锢了他两百多年的地方了。
但是他并没有动。
因为他怕他离开这里之后,就找不到那个家伙了。
又等了几年,青年猛然发现,万一那个记忆力衰退的家伙已经忘了来这里的路了呢?
这么一想还真有可能,于是他便不再等待,推开了牢门,走出了山洞。
他再次接触到了明媚耀眼的阳光、听到了婉转动人的鸟鸣、踏上了青翠柔软的草坪、看到了许多年前拓真为他摘的白色地点梅。
这个世界,依然这么美好。
这么想着的青年,在再一次遇到人类的时候,无比坚定地举起了从他们手中夺过来的刀。
——可是再美好又能如何呢?
一个人一把刀,青年一边屠戮着靠近他的人类,一边四下搜寻着拓真的痕迹。
他死了吗?不,不可能。
他离开这个世界了吗?……他不相信。
可是一个人想就凭自己的力量在这个交通并不方便的年代寻找另一个不知所踪的人,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而更别说他还是个被政府通缉的杀人犯。
不过就算被抓回去,他依旧能凭借自己不死的体质一路杀出来,接着踏上自己的寻人之旅。
很快,他这样的特殊体质就引起了在江户新建幕府的征夷大将军的注意。
他被赐名为“虚”,用将军分派的人手建立了天照院奈落,带上了象征首领的“八咫鸦”面具,开始统领这个将军背后的暗杀部队。
而他也通过了这个暗杀部队的情报网,成功地找到了那个消失了许久的人。
拓真不是忘记了去木牢的路、没有回到原来的世界、也没有被其他事情绊住……他只是在一个山洞中睡着了。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山洞的洞口被繁茂的树藤严严实实地缠了起来,若不是当日下着暴雨,路过躲雨的樵夫正巧发现了树藤背后的这个山洞,估计他也没那么快会被人发现。
被发现的时候,他的身上甚至都挂上了一层厚厚的蜘蛛网,还把樵夫吓了一跳,以为是个死人来着。
得知人找到了,已经被赐名为“虚”的青年二话不说就奔到了那里,准备将人给带回来。
当虚赶到那的时候,拓真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躺在山洞的地上——因为他吩咐过不许任何人去碰他。
虚并没有在意拓真身上厚厚的脏污,伸手一拂,将蜘蛛网什么的都扫开,然后就准备将他抱起来。
结果虚刚把他扶起来,不知道睡了多久的拓真突然睁开了双眼。
“尼桑,你睡醒了?”根本没让任何人进山洞的虚摘下了面具,像以前一样对拓真展开了微笑。
然而听到这声呼唤的拓真却是反应了很久。
虚也耐心地等他回神,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许久不曾开口说话的拓真用粗哑的声音问:“……你谁?”
虚当时就没忍住一把捏碎了手边上的一块石头。
不过再怎么样,他脸上的微笑都没有任何幅度的变化,语气也依旧温温柔柔的:“我现在有名字了,叫‘虚’哦。”
“虚?”拓真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看起来有些怏怏地说:“那我又是谁?”
“咦?你不记得你的名字了吗?”
“……我应该记得吗?”
记忆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吗……
“冲田拓真哦,你的名字。”
拓真点了点头,他对这个名字接受程度还挺高的。
虚又问:“除此之外你还记得什么?”
“……”拓真低下头稍微想了想,在荒芜如茫茫沙漠的记忆中扒拉了老半天,一些人的身影飘忽不定地出现在他的脑子里,但是根本没给他捕捉的机会,这些身影便又消失了。到最后,他也只摸出一句印象模糊的话来:“好像……有个人答应过要一直待在我身边来着……”拓真有些懵地看着半扶着自己的虚,“是你吗?”
虚听到这话,露出的笑容更大了,就像味道甜蜜却又致命的□□一样,“是我哦。”
……是吗?可是说这话的家伙好像个子没那么高呢……难道是他记错了?嘛,算了,反正都无所谓啦。
*
虚完成任务回到位于天照院屯所最深处的住所时,正巧看到拓真脸上搭着一卷书,躺在躺椅上小憩。
虚摘下面具走上前,将遮住拓真脸的书一点都不温柔地给揭开。
察觉到动静醒过来的拓真刚睁开眼,就看到眼前微笑着的青年对他说:“拓真,你又在睡了。”他现在已经不会再叫拓真尼桑了,因为他担心这个家伙被他“尼桑尼桑”的叫久了之后,又把自己的名字给忘了。
拓真胡乱地揉了一把头发,从躺椅上起身,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很无聊啊。”
虚从旁边桌上提起水壶,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再过几天我休假,我们去看祭典吧?”
“唔。”拓真喝水润了润喉,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喝完水把水杯放在旁边的矮桌上后,他十分熟练地从和服的衣襟中摸出一根烟杆,把烟丝装进去之后,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搓,一小簇火焰瞬间在他的指尖燃烧起来,让他顺利地点了烟。
“无论看几次都会觉得很神奇呢。”虚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笑眯眯地在拓真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慢慢吐出一口白烟的拓真听了他这话就挑起眉,十分淡然地说:“任何生命能量之间都有共通之处,只要找到关窍就能以自己想要的形式表现出来,就比如灵力和阿尔塔纳。”
虚点了点头,虽然拓真的记性差了点,但是灵力和阿尔塔纳的运用已经成为他身体的本能,根本就不存在会不会忘记这样的事情。所以在这方面,拓真显然比他有更多的话语权。
“虽然说自己慢慢摸索其实比较好,不过你要真想学我就教你啊。”
还不等虚摇头拒绝呢,就又听到拓真说:“乖乖叫老师。”
“……^^”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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