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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船自河岸上游顺风而下,首舷破开两缕白色的水浪。
他们这艘船用来运送去江南的货品,船上搭乘的住客不多,阮芙独自倚在舷边围栏往下看,从她这处辨不清河水深浅,她记得幼年时曾跟随母亲坐过船,只不过是反向从南边至京洛,是以她对水路并没有陌生的不适感。
投壶那次后,她时常回想旧事,可惜每每都想不起更多。
爹娘都走了,至少还有个记不清面容的姐姐,若是去江南能勾起她往昔的记忆,找到姐姐该有多好。
春桃拿了件披风从船舱走来,罩在阮芙身上,“六姑娘,你温病刚痊愈,少在外头吹风。”
“春桃,你想寻家人么?”
“才不想,我就是被家里人换粮卖出去的,得亏运气好没卖到花柳地,否则这辈子都毁了,我寻他们作甚。”春桃记起阮芙与她讲过的零碎过往,“六姑娘是要找你的姐姐?”
“嗯,但我只记得她该姓顾...”
墨宝兴冲冲地跑来,听到最后半句,“谁姓顾呀?”
阮芙望过去,谢辞就在书童身后,她对上船前的冲动行为很是后悔,长这么大,她都像是没脾气的软包子,怎么会突然对她的救命恩人那样无端耍性子。
春桃摆摆手,“没事,你不和你家公子在舱室内看书?”
“哦,我公子说头疼,特意出来走走。”
春桃瞥见谢辞始终看着阮芙,似有话要说,识相地拉着嚷嚷咧咧的墨宝去房里煮茶,船尾的舷靠边只留下他们二人。
阮芙沉默了小会儿,“谢公子,你怎么会头疼?”
谢辞侧眸看向她,答非所问,“你不是说途中不便,要喊我哥哥。”
阮芙左右看了看,“附近又没旁人,不必叫给谁听呀。”
“私下里,你从前也不是这样喊我。”
“从前是我不懂事...”阮芙撇过头,细声细气,“反正等回了扬州,我们大概就不会再见了...”怎样喊你,有什么关系嘛。
“会见。”
阮芙紧张的竖起耳朵,听他继续平淡说道:“你房契就在书院旁,就算非我意,依旧抬头不见低头见。”
“...”
阮芙忘了前头刚在后悔,听他说完,心口重新觉得闷的很,别过脸:“既然非你意,那,那我就卖房搬迁。”
谢辞想了想,盯住她片刻后,继而开口:“阮芙,可不可以借我银两。”
阮芙惊讶地抬眸,“什么?”
“不愿意?”
“愿意啊!”
若说先前阮芙像是个气呼呼的闷葫芦,现下就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我有钱的,你忘了吗,我放在荷包里面那么多碎银你不肯要,春桃在客栈换衣衫的时候替我收起来了。”
她又跳到男人面前,仰头高兴:“所有碎银加起来只有十两,够不够?”
“够。”
谢辞漫不经心地点头,想说的是后面半句,“看来你成了我的债主,往后到了扬州,我们还是会时常见面,所以,你准备喊我什么?”
“...”
阮芙无奈,绕了半天,原来是回到最初的问题啊。
“谢公子。”
“嗯,这是到扬州后的第一次见面,第二次呢。”
“...书生。”
谢辞似乎很有耐性,面色如常,“第三次呢。”
“...”
阮芙发现她有些跟不上书生的想法,他绕这么大一圈,是不是就是想让她喊哥哥?她不喊,他能一直问下去?
明明是他先觉得她麻烦,话里话外的想与她划清界限,现在反过来又要惹她。
以前她怎么没发现,书生有这般无赖的时候。
阮芙忸怩着不想开口,余光刚好瞥到春桃和墨宝躲在船舱旁偷听,惊呼道:“春桃,你不是说去煮茶了吗?”
春桃被发现后走出来,干笑两声,“六姑娘,刚煮完茶,想喊你回去喝呢。”
“噢,那我先回去!”
说罢,阮芙跟逃似的拉上春桃,头也不回就往船舱内跑。
谢辞看着女子的背影,无声地笑了笑,唇畔弧度却十分明显。
墨宝揉着蹲到发酸的腿,简直好比看到了奇闻,“公子,你竟然笑了?哦不对,你竟然还问人借钱,我没听错吧。”
李承玉当年硬是往公子手里塞银票都全被推拒了,刚刚他听到谢辞借那十两银子,真是觉得匪夷所思,至于笑,那同样少见,公子看谁都是那副冷淡表情,没喜怒的啊。
“回去罢,不头疼了。”
谢辞说完,拂袖转身离开,墨宝立马跟上去,“不是...公子你当真的吗?那好说啊,不如我们直接问李承玉借百两吧,一劳永逸,学杂束脩都不用烦了...”
...
船上行程须有七八日,河船分为货舱和客舱,客舱内有分隔开的单间舱室,与客栈无异,只是房间较小,阮芙和谢辞没有带多少行李,因此床尾的柜子都空着。
阮芙当时进门看到柜子第一眼就吓到了,这不就是她梦里的那只。然而人都走到了这,她多说无益,也着实没什么底气。春桃说得对,他们错过的那班,或许已经应了劫...
阮芙近十年没坐过船,好在并不觉得多难受,反观春桃晕晕乎乎,大半时间平躺休息。
前三日,她需要照顾春桃,整日呆在船舱内学煮汤粥,忙忙碌碌的没再想起梦境,到第四日晚,春桃慢慢适应了船的颠簸,恢复走动后,阮芙闲下来,发现她又开始做同样的梦。
同上次似的,不将事情解决,梦便根本不停。
春桃到隔壁送完素菜粥回来,阮芙碗里还没吃下几口,她一旦睡不好,胃口就极差,短短三日,脸上瘦了一圈儿。
“六姑娘,明天午后就靠岸到扬州,肯定出不了事。”
“嗯。”她也这样想,可梦魇不放过她。
阮芙吃完擦了擦唇,朝窗子外瞟了眼,“天上的云好重,是不是快落雨啊?”
“奴婢问过船大哥,说有雨没事,风不大就成。”
“春桃,我们把行囊先理好部分,明天一靠岸就即刻下船。”
“是。”
...
这晚,阮芙半夜梦中醒来睡不着,看到春桃睡得正香,怕吵到她,拎了件披风和小灯笼轻手轻脚地走到舱外,新停雨后,闻起来的河腥味很重。
她本意想出来散步走走,酝酿点睡意,刚走到船头,谢辞也坐在船板的将军柱旁,扶额假寐,她屏着气走过去,纵然很小声,可还是让谢辞有所察觉。
他睁开眼,“阮芙?”
阮芙记得他不喜欢被打搅,“我,我没想到你会在这儿,我先回去了。”
谢辞皱眉,起身忙拉住她,道:“你不扰人,坐下。”
“噢...”
两人并排,当中隔了盏阮芙带来的红纸烛灯笼,阮芙感受着河风,“我这几日发梦睡不好,你呢,这么晚怎会出来?”
“睡不好,墨宝鼾声如雷。”
阮芙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噗嗤笑了好久,夜半无人时,她的心里话好似更容易说出口,“其实那日你救了我,我还没有好好与你道谢。”
谢辞转过头,他的瞳色漆黑,偶尔让人觉得冷淡,偶尔也会让人觉得无比热烈,“你要怎么谢?”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阮芙没听清,“啊?”
“没什么。”
阮芙腼腆地笑,接着道:“遇见你之后,我总是运道不错,对了,上次春桃告诉我,你答应我姨娘会替我寻夫家的事,其实你真的不用往心里去。”
“我没有。”
“那就好。”
谢辞提起搁在他们中间的灯笼,指腹摩挲过纸包裹的竹竿,淡淡开口,“我说,我没有答应你姨娘,替你再寻夫家,我只是答应她会照顾你。”
他当日答应的,是最后那句照顾,至于结别的亲事,他的确有所打算,但没答应就不是必须。
显然这两种是不同意思。
阮芙似懂非懂,感觉这两句没甚区别,凝神思考之际,船遇浪忽地一个趔趄,她摇摇晃晃地往河面右边一看,船尾远远的亮起零星火烛,有东西不断在接近他们。
阮芙心里一急,喊出口,“遥卿哥哥,你快看,那边过来的是不是船?!”
谢辞被她紧张的声音影响,站起身顺着她指的方向眺望,然而实在太远,他只看得到几束光,“我看不清,你目力比我好。”
阮芙继续在看,十分肯定道:“对,就是小船,共有三艘。”
河里有船,听起来并不是件很奇特的事,谢辞见她神色不安,问道:“有异象?”
“我...”
阮芙不知该不该说出她的梦,毕竟明日船就能靠岸,思来想去后,她点了点头,“嗯,我几天前就梦见有贼人来劫这条船。”
阮芙觉得这样说很唐突,她努力解释,“上次芄兰下药,也是我梦到的,我不敢确信梦能预知,但是万一...”
谢辞皱眉:“所以你睡不好?”
阮芙愣了楞,“嗯,梦中的事发生前,我会做好几次重复的梦。”
谢辞看向她沉吟片刻,扯起她的手袖往船舱那走,“既然如此,你去把春桃叫醒,需要的物件理好,等会儿我来接你。”
“不用躲柜子吗?”
“提前知晓,自然要逃。”
阮芙纠结地停下脚步,扯住他的衣袖,“慢着,你,你真的相信世上有人能做梦预知?!”
春桃与她经历过一次都不敢置信,书生如何听了就能做决断。
“不信。”
谢辞回头,“可是你害怕,那我们不妨试一试。”
...
阮芙进门后不自觉地看了眼木柜,然后蹲到床边,摇晃她的丫鬟。
“春桃,快醒醒!”
春桃翻了个身,迷糊道:“六姑娘,天还未亮呢。”
阮芙扳正她的肩,“春桃,我好像看到盗贼的小船了,书生让我们快起来,先做准备以防万一!”
“什么,盗贼?!”
春桃原本睡得昏昏沉沉,听到阮芙说有强盗,立时吓得清醒过来,她接过阮芙手里的包裹就开始收拾余下细软。
屋外的墨宝似乎在喊醒旁的船员,船员有好些个身体健壮的,她甚至能听见墨宝被骂出去的言语。
是啊,大半夜的无缘无故将人喊起来,说河里有强盗,谁都会骂上一句吧。
一炷香后,阮芙和春桃各背着个小小包袱,里头铺裹的油纸可以防渗进水,当她们跑到门外时,发现站在船甲板上的只有谢辞和墨宝两人。
周遭十分寂静,听得见水声中夹杂几句被吵醒船员骂骂咧咧,更为尴尬的是,阮芙看到那三艘原本逼近的小船临时调转方向,蜿蜒前行,更像是要靠岸去。
墨宝神情萎靡,打了个哈欠,强打起精神:“公子,你到底怎么看见的,船不是好好行着,到处黑乎乎的,哪来的盗贼?”
阮芙不好意思道:“是我。”
谢辞没有理会书童,而是问阮芙与春桃,“你们会不会凫水。”
“不会。”
“奴婢也不会。”
“春桃,你与墨宝躲在船尾柱左侧,若是发现不对,就和墨宝跳进河里,他能带你游往河岸,到时直接去庄浦县的县衙门口等我。”
庄浦是离这最近的小镇,对于熟识水性的人,游完河岸的宽度并不难。
春桃道:“哦,那六姑娘呢?”
谢辞:“跟我。”
“...”
墨宝虽然不信有贼,但他习惯了听从谢辞的吩咐,无奈道:“是,公子,是不是等到天亮没事,我们就能出来?”
“嗯。”
春桃和墨宝一般,想着既然醒都醒了,躲就躲吧,她对外十分护阮芙,故意道:“总之不管是谁的主意,也是担忧我们的安危,虚惊一场不是更好麽。”
谢辞拉过阮芙到身边,很少附和旁人的他,这次应了句,“对。”
四人商定结束,谢辞牵着阮芙的手腕走到了船的舵楼位置,那儿有个平常放绳索的大暗格,两人猫着腰躲进里面,阮芙挨着谢辞的身侧。
天还黑,阮芙因为前半晚没睡好,闻着谢辞身上的沉香不小心睡了过去,船慢吞吞顺着浪,等她醒来,看到天上多了颗时隐时现的启明星,周围寂静无事发生。
阮芙揉了揉腰,脸色微赧,“要不,我们回去吧,好像没盗贼。”
她的性子软弱,是因为从小不被长辈肯定,连带对她看待的一些事也极容易被动摇,谢辞明白这点,轻声安慰:“不急,还未天亮。”
“你睡得好么。”
“嗯,许是我告诉了你,刚刚睡的时候就没再做那个梦了。”
“无碍,当换你一场好觉。”
阮芙脸上微烫,不知该接什么话。
然而就在此刻,船身猛地被撞击了一下,原本缓慢前行的船只几乎是骤停!
谢辞脸色一变,首先拿起地上粗绳,将阮芙拉扯近身,在两人手腕上各自绕了一圈,打上了结,阮芙吓得大气不敢喘。
很快,脚步声愈来愈纷乱。
听起来确实有人登船。
谢辞做出噤声的手势,上半身微微侧出朝外,借着微亮的天光,他可以看见来者果然是些袒胸露乳的蒙面壮汉。
阮芙说的没错,他们遇到了盗贼。
唯一庆幸的是,之前不信他们话的船员们因为被墨宝叫醒过一次,睡得不熟,很快起身抄起大刀和匪徒们顽强对抗。
船上顿时亮起灯,一片喧嚣混乱。
按理说,行河与行海不同,海盗平常见不着女子所以优先抓人,而河盗是为搜刮财物,他们躲在这儿倘若不被发现,平安到岸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他估计错误,这些人搜查的很仔细,有些完全不可能藏财宝的地方,他们也要挑开查看,倒像是在找谁。
‘噗通——’
“兄弟们,船尾有人跳河,快看是不是画像上那个小子!刀疤李,你快跳下去追!”
谢辞压低声:“应该是他们快搜到船尾,墨宝不得已先跳下去。”
阮芙心里害怕,用口型问:“那我们怎么办?”
若是阮芙会游水,谢辞很想由自己出去引走他们,接着阮芙可以见机行事,到底是跳河还是继续留在安全地方等他们离开。
关键在于阮芙不会,他走出去无法保证会不会生变故,妙龄女子落在恶人手中,后果可想而知。
两人紧靠在一起,谢辞稍微侧过头,薄唇很容易擦到女子的耳廓,“我直接抱你出去,我们往左侧跳,好么。”
阮芙哪还有选择的余地,急忙点头:“...好,好。”
谢辞的手环住她的腰,“你现在闭上眼,临入水前,我会在你肩膀点到第三下,第三下开始你就屏住气。”
阮芙听话地闭着眼,咬紧牙关:“嗯!”
从暗处到光亮处,阮芙觉得她像是乘上了一股风,后背有所倚,被紧紧托抱着高高飞起,接着翻身越过船舷的边界,最后猛地坠下。
谢辞依言在她肩膀点到第三下时,她屏住了呼吸。
“咚——”
入水声很大,几乎是同时,恶人们的呼喊也随之靠近,但她因为浸入水中,听得很不真切,说来也奇怪,她被谢辞禁.锢怀里,虽然无法用言语,但感受的到他的心跳声,她好像就不那么恐惧。
初秋的河水在夜晚很冷,她不识水性,挣扎是她的本能,谢辞在水里牵起她的手,握在手心,阮芙逐渐放松,任由他带着她往深处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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