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秀从空间里出来, 依旧感到又羞又恼。
——太可恶了,居然拿小黄书里的话调戏她!
她脸上热度退不下来, 拿手贴了脸颊好一会儿,才稍稍有退热的迹象,却忽的回味过来——令狐十七这么试探, 不会是想同她做那种事吧。
脑中热度再度爆沸。云秀捂住头,很想撞一撞南墙——为什么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妄想啊!
令狐十七绝对只是嘴贱,顺手调戏她一把罢了!她若误解了,还不知要被令狐十七怎么嘲笑呢!
她才不会让他得逞。
她红着脸,正要推门进屋睡觉,却忽的觉出四面风景稍有些陌生。
屋内风冷气清, 暗香飘渺。却有一声闷哼自一门之隔的隔壁传来, 随即便是一阵粗重的喘息。
云秀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却已下意识的将隐身的披风兜帽带好,手伸进乾坤袋里,准备好了武器。
而后便听隔壁人道,“……你打算何时带我回去?”
——竟是那女冠子的声音。
云秀便知自己是闯进别人卧房隔壁的书房里来了。她正待逃离, 偶然间一侧首, 却不由被房中陈设稍稍分去了心神。
——窗下案上陈设着炉瓶三事,秘色瓷甁中新插了月季花。月季本是丰腴美艳之花, 用来做花供未免容易满而无奇。可那插花之人妙手搭了一枝高而瘦峭的花苞, 两攲疏叶无花的斜茎, 却将饱满绽放之花压得低而边缘, 陡然便显出一股孤雅不群的意趣来。
墙前书架、墙上挂画……也无不别致精妙。
云秀不由便想, 这女冠子必是十分高洁孤傲之人——随即便又记起她媚眼如丝的倚在门前剔着指甲看人的模样,脸上再度滚烫起来——也许,也没那么高洁、孤傲……
因这一拖延,隔壁的话便又听来几句。
那男人似是有些不耐烦,道,“怎的又说起这些了。”
女冠子便道,“月如秋扇,花疑春雪……”云秀正感其言之悲哀婉转,那女冠子却顿了顿,转而直言,“我已受够了眼下的日子。你当日赌誓说要娶我为妻——如今我愿意了。”
那男子却嗤笑一声,道,“如今你当然愿意,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嘛。”两人不知又做了什么,忽传来清脆一声,似是那女冠子拍开了男人的手。
男人却并未羞恼,只笑道,“莫羞恼……我依旧香你爱你。”便含糊道,“马厩里有匹没见过的马——是你新纳的恩客来了?怎么不领来让我见见?听闻你们道家有房中秘术,我还想叫他出来和你我一同演练演练呢。”
云秀并未听懂个中词汇,只以为这人是想找她打架切磋一类。
那女冠子亦无多回应,只有久久的沉默。云秀稍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却不知究竟进展到何处,正疑惑着,便听窸窣衣物相擦、唇齿相交之声。
云秀心想——又来啊!
忙开花印要逃。
却忽传来一声脆响——这一次,毫无疑问是巴掌扇在脸上的声音。
那女冠子声音低低的,似有些颤抖,又似平静至极,“滚。”她说。
那男人笑了笑,起身穿衣。边窸窣的扣腰带,边说,“别想些有的没的。没意思。如今你夜夜做新娘,什么贡士进士都是你入幕之宾,多风光……”
那女冠子猛的将瓷枕砸落在地,低吼着,“滚——!”
那男人犹自大笑着,推门离开了。
这一次云秀总算听懂了他的含义。
以她贫乏的见识,尚不足以理解个中龌龊与悲哀,却并不妨她觉出这男人之可厌可恨。
自书房出去,瞧见男人吹着口哨、摇着未系上的腰带,悠游的晃着走路,云秀便觉不平。于是悄悄的抬脚,绊了他一下子。
那男人扑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正待骂人,抬头却见自己正头朝着厢房。
也不知他在想什么,自地上爬起来,便吊儿郎当的晃到了厢房窗边。
那窗子本用薄绢糊面。然而日久绢老,早已脆黄如纸。那男人便悄悄探手指戳开个孔儿,向内窥探。
云秀忽的意识到他在看什么,不由恶向胆边生。
她便开花印进屋,揭去隐身的衣衫,变作那日令狐十七的模样——虽不想承认,可纵然变作女人,令狐十七也是她所见最美的女人——她怕那男人肉眼凡胎看不清她,还特地先点了支蜡烛,而后便缓缓回过头来。
那男人喘息果然一窒,睁大了眼睛。
待将回过头来时,她便骤然将面容化作眼珠都要掉出来的腐肉枯骨,猛的向那窗口袭来。
那男人嗷唔一声惊叫,摔倒在地上。一只黑烂的枯爪自窗内追出,那男人惊叫连连,提着裤子,连滚带爬的甩下台阶,狂奔而去。
云秀揭掉面具,神清气爽的伸了个懒腰,心想——哼,滚吧,烂人!
随手修好窗子,便开花印,回了奉安观。
阿淇她们早已睡了。
云秀沐浴更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想——真有啊。
在奉安观中过得太顺心自在了,以至于她明明听过,却从未有什么实感。
至此刻才明白,原来真有啊……被人当勾栏地的坤道观,浪荡不检的女冠子。
——她对“浪荡不检点”倒并无什么意见,毕竟道士又不是和尚,信的又不是苦修禁欲那一套。
只是想到女冠子那句“我受够了”,不由便觉凄凉仓皇,令人悲从中来。
……当是有什么缘故的吧,她想。
待了结了巩县之事,便回头问一问她吧。
第二日,云秀起了个大早。
帮着老妇人一道做好了早饭,那女冠子却依旧没起床。
云秀急着赶路,便先用了饭。
待她吃完,那女冠子依旧没出来。
云秀便托老妇人替她致意,先行告辞离开。
然而才解了马,尚未出门,那老妇人便匆匆追来,道,“娘子说请小道长留步,她这就过来相送。”
——云秀这才注意到,这老妇人是用“娘子”来称呼那女冠子。
那女冠子果然很快便出来了。
——衣衫依旧如昨日初见般,打理得整洁又得体。只是面色比昨日难免黯淡苍白了些。
云秀想到昨夜听闻的话,心中便觉对不住她,又很为她感到难过——昨夜她大约是想从良,却反而被侮辱了吧。不知此刻她心中是何种滋味。
那女冠子却什么都没提。
只问,“你是要往东方去吗?”
——东方有登州、有东海、有蓬莱,有数不清的诡谲奇异的故事,历来都是游方之人的胜地。
云秀便道,“是。”
那女冠子便道,“……往东去约莫百里,有城名巩县,对坤道而言是虎狼之地。你可稍走慢些,先往偃师投宿。待明日再过巩县。切勿在彼处驻足。”
她言辞谆谆,目光恳切,分明对云秀充满爱护之心。
而她所谓“虎狼之地”,云秀自然也明白是什么意思……大约是怕她受早先那女冠子一事余波波及吧。
云秀便含糊应道,“我记下了。”片刻后,又道,“待从东方回来,我再来此处叨扰。”
那女冠子闻言却愣了一愣,不知为何竟羞惭垂首,惨淡笑道,“你还愿回来?”
云秀片刻后才回味过来。她是太过做贼心虚,竟忘了常识——这院落如此窄小,纵然她没有亲临现场,怕昨夜之事也俱都听得清楚明白了。
她脸上便又红了一红,斟酌道,“……师父说,若有人登门求助,便不得推诿。”她说得着三不着四,可她觉得那女冠子应当能听的明白,“我会再回来的。”
那女冠子没应声,只在秋日阳光下,抬头对云秀灿然一笑,道,“嗯。快些去吧。”
一路行至偃师,过偃师,再入巩县境,云秀依旧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女冠子来。
那笑容灿然、干净,可除此之外,分明还有些什么东西,被她给忽视了。
可她竟想不出来。
傍晚时距巩县县城还有十几里路。
她便不急于赶路,见道旁有旅店,便翻身下马,前往投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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