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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天气晴好。
明岱在小厮的服侍下穿好朝服,正准备乘马车去宫中上朝,明夫人却突然跌跌撞撞地从门外跑进来。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
明岱一听见她的声音就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又出了什么事?”
自从明珠出逃以后,他眼不见心不烦,已经很久没回过后院了。毕竟明珠是明夫人一手溺爱出来的,明家落得今日的境地,跟她也逃脱不了干系。
明夫人哭得说不出话,还是跟在她身边的绿舞上前行礼道:“老爷,是少将军府派人来下聘礼了。”
明岱听到这个消息,双眉紧锁,只觉得奇怪。
先前他风头正劲时,少将军府尚不愿意同明家结亲,怎么如今明珠的名声已经毁了,那边反倒动了心思?
更何况,婚姻大事,哪有不提亲就先下了聘礼的道理?
明岱看看眼前哭得不成人样的明夫人,心里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厉声喝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夫人颤抖着手将礼书递给他看,只见顶上寥寥几行布匹、首饰等物,端的是寒酸异常。最下面一行小字,“念其身孕,聘尚书府二小姐明珠为少将军府偏房,请贵府上知悉。”
明岱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没有晕过去。身边的丫鬟小厮赶紧拥过去将他扶到椅上坐好,顺了半天的胸口,这才缓过这口气。
若是不下聘礼倒还好,他只当自己就没寻回过这个女儿,可如今聘礼也下过,这就是在狠狠打明家的脸。
明岱怒不可遏,回身就是一个耳刮子抽在明夫人脸上,“看看你教出来的好闺女!”
巨大的力道把她本来就摇摇欲坠的身子冲击得跪坐在地上,明夫人捂着脸,不由得放声痛哭。
她先前还做着明珠嫁入少将军府当家的美梦,如今一张偏房的聘书将她的美梦全打碎了。她也清楚地知道,明珠这辈子全完了。
偏房是个什么概念?别说是正经的官家贵女,就连平民百姓的女儿都少有愿意为人偏房的。
更别提那聘书之前还特地提到了“有孕”二字,那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众人,是明珠不检点在先,霍家为了给孩子一个名分,这才不得不顺带娶了她。
想到这,明夫人又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转去抱住明岱的小腿,“老爷,老爷,你给珠儿想想办法啊……我的珠儿是嫡女,怎么可以为人妾室!老爷!”
明岱表情狰狞,一脚将她踢开,“我能有什么办法!生出这么个女儿,简直是我明家倒了血霉!”
明夫人怨愤地看着明岱血红的双眼,心里更加认识到这个男人的无情。她知道自己是指望不上丈夫了,抹了把眼泪,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绿舞,我们回去。”
绿舞愣了愣,不明就里地小跑着跟上去,搀着明夫人离开了正堂。
短短不到两个月,尚书府的秋菊尚没完全开败,家却已经散的不成样子。明夫人木着一张脸,好像苍老了数十岁,眼睛里也不见了往日的神采。
一路回到漪兰庭,她看着满地散落的聘礼咬了咬牙,“还不将这些东西收起来,扔回到霍家门前去!”
绿舞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夫人?您三思啊!”
“三思?”明夫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再怎么坏,还能坏过今日吗?”说着,她伸手摘下头上、颈上、耳垂和腕间的首饰,零零散散拢在掌心,递给绿舞,“你是个机灵的,找间当铺将这些东西当成银票,去霍家打点一下,想法子将二小姐接回来。”
“可是……”
“还不快去?!你想被打发到窑子里去吗?!”明夫人低喝一声,“你可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捏在我手里呢!”
绿舞闻言却是无声地露出一个冷笑,没说什么,扭头出去了。
明夫人扶着石桌坐下来,手脚虽然虚软发抖,心里却还在飞速打着算盘。
只要暂时堵住了霍家人的嘴,把明珠接回府里来……她和京都巡抚冯家的婚事也不是不能再议。
怀着身子又怕什么,只要抓紧嫁过去,一切都好说。
这个念头甫一打定,明夫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招手正准备去唤身边的丫鬟,却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一句话尚没说出口,她便栽在石桌上晕了过去。
……
却说宫里,此时正在由大皇子沈珩牵头,预备着不日便要到来的秋试。
秋试是宫里遴选人才最大型的试验,在重阳大典上获得了名号的子弟们还要最终过了这一关,才能进入到锦朝的官场上来。
由于今年重阳大典上变故横生,沈珩的工作也多了一倍不止。他着一袭淡明黄的祥云纹蟒袍,头戴玉冠,身形清瘦而挺拔,正端坐在案前翻阅着折子。
就在这时,有太监进来传话。
“殿下,李相到了。”
沈珩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宣。”
“诺。”太监躬身去请。没多久,只见一个身穿紫绛色直裰朝服的身影迈步缓缓跨了进来。
“微臣见过大皇子殿下。”李赦脸上的表情淡淡地作了个揖。
“李相不必多礼,赐座吧。”沈珩朝他点了下头,“前些日子孤身体抱恙,这才一直拖着未见你。李相几次求见,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身边机灵的小太监立马搬过一把椅子,李赦撩起官袍坐了下去,这才露出一个笑,慢悠悠地开口。
“殿下言重了,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臣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念及最近秋试将近,有一贤才想举荐给殿下。”
“哦?能让李相都称之为贤才,孤倒有些好奇这是个什么人物了。”
沈珩皮笑肉不笑地和他打着马虎眼,“如果孤没猜错的话,这人可是尚书府的大少爷明旭?”
眼见着被他点破,李赦倒也不同他虚与委蛇,坦然地点了点头,“正是。此人在重阳大典上的表现相信殿下也有目共睹,实在是少年英才,堪当重任。”
以李赦为首的文官一派这些年来越发鼎盛,行事也越发无所顾忌,这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往朝中塞人呢。沈珩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此事还需孤禀明父皇后再议,李相请回吧。”
李赦碰了个软钉子,被太监恭恭敬敬地请了出来,未免有些愠怒。
以他现在的权势,连皇上见了都要敬三分,更何况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才刚刚入朝议政,就想要拿捏起他了。
李赦冷哼一声,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他来禀明沈珩只是走个过场,至于明旭能否入仕,最终还得他说了算。
更别提明岱已经打点过了几位主考官,到时候即便沈珩不情愿,也是束手无策了。
他眯着眼睛负手向宫外走去,午后的日头毒辣,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正午门外等候着宰相府的车马,见他来了,小厮连忙迎上来,一边扶着他踏上马车,一边压低嗓音悄声道。
“老爷,昨儿派出去的人到现在还没回来,您看是否要派人去寻寻?”
“罢了,”李赦闭目道,“多半是折在那边了,舍了也罢,咱们自己别露了马脚。”
“老爷说得是。”小厮紧随其后上了马车,一双眼睛流露出精明的神色,哪里还像个寻常仆从的模样,正是李赦的心腹幕僚乔装假扮而成的。
他在一旁窥着李赦不大明朗的脸色,试探着道,“不过二少爷派出的人身手了得,那郡主不过是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如何就能折在……”
李赦抬起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带着些警告的意味,幕僚立刻垂下头惶恐道:“……是属下失言了。”
“那群人也是蠢得可以,”李赦声音森冷,“就这个脑子,还想着称霸中原?……纵然是为我们所用,也让二少爷办事小心着些,别到头来把咱们牵扯进来才是真的。”
幕僚点头称是。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着,很快便隐没在京都川流不息的人群当中。
……
这日上书院放课早,明璎陪太后用完晚膳后,就百无聊赖地守在寝殿里摆了一盘残局,自己同自己对弈打发时间。
深秋到了,天黑的也早。婵娟立在一旁替她掌着灯,生怕她伤着眼睛,不住地劝她早些歇息。
明璎摇摇头,笑着拢了拢身上披着的鹤氅,“我在等人。”
婵娟微愣,这才明白大冷的天姑娘怎么还将窗子开得这般大,原来是为了等人。可谁会这么晚过来?又是谁放着正门不走却翻窗?
正疑惑间,只听窗口响了一声,一个黑衣的身影已经从外面翻了进来。
“久等了。”谢霄冲她勾唇一笑,身上的夜行衣还带着凉意,有些风尘仆仆的意味。明璎放下棋谱,示意婵娟去添壶热茶,话语间不自觉带了几分埋怨。
“到底是什么事还要亲自来跑一趟?让影七带个话不就好了。”
谢霄一口气灌进一杯茶,似觉不解渴,又斟上一杯,末了才神色肃穆地摇摇头。
“这事事关重大,我也是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才来找你商量。”
他鲜少用这么正式的口吻说话,明璎一凛,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蹙眉问道:“何事?”
“刺客身上的图腾,我托人查到了。”谢霄凝重道,“琵琶王蛇来自西域,是婼羌国赤火教的圣物。”
语罢,他垂下浓密的鸦睫,漆黑如点墨的眼眸落在明璎逐渐失去血色的脸颊上。
“现在能告诉我,你曾经在哪里见过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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