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兽》2.兽皮窟窿

    我叫林猎,山林的林,狩猎的猎。
    我爷是猎人,我姥爷是猎人,我爸妈都是猎人,我一身上下几百亿个打猎的细胞,但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从没进过山,更别说打猎了。我六岁那年,我爸妈腊月进山,这一去就是十五年,再也没回来。所以我家两位老爷子对我进山打猎的想法是深恶痛绝的,直接扼杀在想象里。
    我和我老舅(小舅)最亲近,他在县城负责经营着一家山货铺,和贵山货铺。村里打下来的东西要送到我老舅的山货铺去卖,肯定有些东西是犯法的,但我老舅还是会卖,因为我们家这种山货铺就是靠卖违法的东西挣钱,卖木耳卖山菇能赚钱,别闹了。
    我家的山货铺虽然不大“干净”,但证件齐全,为什么能办下来,我只能说我大舅是工商局的,其他就不说了。
    我现在是和贵山货铺的副经理,不用羡慕也别嫉妒,我们店里一共就仨人,我老舅是经理,我下面还有一个伙计。伙计前几天刚刚辞职不干,听说有人给那小子介绍了个省城大户人家的小姐,那小子乐的当天就找我老舅辞职,连剩下的半月工资都没要就急着回老家结婚去了。我有时就想,那小子命真好,咋没人给我介绍一个大小姐呢。后来我老舅告诉我,大户人家其实是省城一个夜总会的名字。
    所以说,别信名头,看实际。我现在既是副经理又兼职伙计,名头大的我都没敢印名片。
    我们这种山货铺虽然达不到古董店那种“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但利润却也不低,一个月能有几单生意就够赚的了。
    这周以来,我们店那门除了我和我老舅,就没进过第三个人。这倒无所谓,毕竟不是那种走量的买卖。
    中午午饭刚过,店里来了两个客人,一细看,还是熟人,正是旁边村的李山李海兄弟。李山是个粗人,废话多,五短身材,看着就不招人待见;李海高大威武,但却天生是个哑巴。
    一见是熟人,我老舅嘴角轻微上扬,热情的迎了上去。
    做山货这一行认的都是熟人,尤其我们这是黑市,生人的货没人敢要,这是规矩。
    看李家兄弟合力提个大包,一看便是有货,应该还是好货。但人还没到眼前,一股臭味便飘了过来。
    请进里屋说话,我老舅开门见山道:“山子哥今天带的什么货,让兄弟瞧瞧。”
    都是熟人,李山一边打开包,一边打趣:“二龙,今天我带来的可是好货,别人家我都没去就直奔你这,你可得破费了。”
    那东西包裹的是里三层外三层,我在旁边心想,什么东西还得裹的这么严实,两个大男人看着,还怕人偷不成。
    李山从包里取出一个巨大的黑色皮卷,在地上摊开,一股腥骚味瞬间便充满了屋内,着实让人恶心。
    随着皮卷的摊开,我老舅的鼻子和眼睛都在动,他不自觉的蹲下身来,更近距离的观察这东西,好像全然不在意那熏天的臭味。
    这是一张野猪皮,一张从脖子到尾巴都剥的很完整的野猪皮。皮上散出的腥臭味告诉旁人,这野猪皮刚剥下没多久,还没晾就拿来卖了。
    我老舅看着那野猪皮,眼睛不时的在动,他很惊讶,但却没表现的那么明显,依旧在那很冷静地观察。
    倒不是他没见过野猪皮,只是这张皮真的是太大了!
    在野猪中,正常的成年公猪身长多在一米到一米七之间,除非是特别壮的大公猪,能达到两米也就顶天了,这还是算上头皮的长度。但眼前这张野猪皮,没有头皮部分,仅仅是身体部分就起码有两米多长,天啊,这可是头百年难遇的大家伙!
    “这是什么猪,怎么这么大!”我惊讶地问出声来。
    我老舅蹲下,摸了一下皮上的针毛,搓了搓,然后鼻子深吸了两下:“是野猪皮,货真价实。”
    听我老舅这么说,李山李海兄弟呲出大黄牙乐了。
    “这野猪是你们自己打的吗?”我老舅问道。
    李山回答:“那可不,废了我们好些子弹才把它给弄死。”
    我老舅又看了一眼那野猪皮,上面确实布满了子弹孔,但更显眼的是皮上如手腕一般粗的窟窿。
    “你们这是用什么枪打的?”我老舅又问。
    “就是□□呗,还能用啥,难道用大炮轰,哈。”李山笑答。
    我老舅都没抬头看李山,话锋偏冷地说道:“山子哥,咱乡里乡亲的也算熟人,你这货到底是怎么来的你得和我说清楚,不然再好的货我也不会收,你们跑山的也懂行里的规矩。”
    在偷猎这一行里,称打猎为跑山。一个行业形成了,便都会有规矩。跑山的把动物打下来拿去买,正经市场肯定是收不得,那就要进黑市。所谓黑市指的大概就是我老舅这种店,什么熊掌鹿茸,狼牙虎骨,统统全收。但收货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你的货要有具体来路,来路不明的东西要不得,不然很容易惹上祸患。
    李山依旧没松口,他咧嘴说道:“你这是什么话说的,这真是我们兄弟打的,你看那子弹孔,还能有假吗。”
    但我老舅却毫不受影响,他指了指地上的野猪皮说:“话说出来不怕难听,就凭你兄弟那两杆□□能打死这种野猪吗?”
    这话说的很直接,就像刀子一样直击李山的谎话。我老舅是那种面样斯文,但冷起来却不怒自威的人。
    李山此时不敢再说话,他知道根本瞒不过去。李海像个傻子一样在那站着瞅他哥,额头竟都急出了汗,我心想,李海是哑巴,没撒过谎,这一看就是心虚了。
    我在旁边打起了圆场说:“李大爷,你就实话实说吧,我老舅也不会为难你。”
    李山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不好意思的说:“二龙兄弟你别误会,大哥不是有意想瞒你,只是说出来怕你不信。这猪确实不是我们打的,是我们昨天进山捡的。”
    “这么大的猪是在山里捡到的?”我老舅当然不信,我也不信。
    “可不,所以说瞒你是怕你不信吗”,李山呡了呡干裂的嘴唇,继续说:“我们兄弟俩昨天进山去收套子,在后山盖儿岭的林子里发现的它。开始都不知道是啥,看那么大个都没敢过去。但靠近之后才发现,竟然是一只野猪尸,而且没臭味,看来还不是瘟猪,是一只被活活咬死的大野猪。它的四肢和内脏都被吃的干净,脖子也被咬断了一半。”
    我多嘴问了一句,“什么动物能有这本事?”
    李山摇头说:“不知道啊,我们发现它时,它就已经死透透的了,但看它已经被吃了那么多还有身上的牙印,这山里能有这本事的也就是狼群了。”
    我老舅听完李山说的,便又蹲下身去看那张巨大的野猪皮,我也跟着他一起看,心想,两米多的大野猪竟然能被咬死,究竟是什么动物干的?
    山中有个老说法,“一猪二熊三老虎”,巨型的野猪王,尤其是脱群的大孤猪,那是山中之王,连老虎都要忌惮它三分。排在它后面的是护崽的母熊,狗熊记仇,熊崽子要是遭受了攻击,那母熊是不要命的,□□完全克制不住。这最后的才是老虎。由此能想到,野猪王的实力是多么的强悍。
    老舅看着野猪皮上的窟窿,摸了又摸,沉思了好一会,对李山说:“山子哥,开个价吧,这皮你打算要多少。”
    李山嘿嘿笑道:“二龙,咱都是乡亲,大哥信任你,你多少钱收,给个数,大哥绝不还价。”
    李山果然是个老油条,他说这话是想让我老舅别压他,这皮虽然不是打来的,但来路也算清楚,并且确实是上等货色。
    我老舅伸出几根手指,李山和他那哑巴弟弟顿时乐开了,李山笑着说道:“二龙兄弟就是爽快,就喜欢和你做买卖。”
    老舅从保险箱里取出现钱给他们,做这一行要的都是现钱,没有赊账开条一说。
    李家兄弟走后,我和老舅回到里屋。我本想收起那臭气熏天的野猪皮,但我老舅却没有要收起来的意思,他蹲下身,再次入神地观察起那皮上的窟窿。
    老舅对我说:“大猎,你看这窟窿,能看出什么吗?”
    我心不在焉地答道:“看不出来。”
    我老舅见我耍懒,催促道:“你再过来看看。”
    我没办法,蹲下身靠近那野猪皮,越靠近臭味越浓,熏的我实在受不了,便连连摇头打退堂鼓。
    我老舅则说道:“这窟窿,绝对不是狼咬的。”
    我一惊,立马拿开捂着鼻子的手问道:“不是狼还能是什么?这么大的野猪除了狼群谁还能咬死它?”
    我老舅指着野猪皮对我说:“你看这窟窿,这很明显不是狼牙咬出来的。野兽的牙都是上宽下尖,但牙的长度不同,咬到肉里划出的伤口也不一样。狼牙的长度绝对不会弄出这么大的伤口。”
    我问:“狼牙能有多长?”
    “狼牙和狗牙的外形相差不多,只是狼牙比狗牙大些。普通的狼牙长5到6厘米,能过6厘米的很少见,也只有狼王的牙能达到6厘米以上。而且兽牙咬过的伤口有特点,狼是狼的,狗是狗的,都不一样。再说,狼牙咬过的地方宽度也不是这样的,这个窟窿太宽了,所以肯定不是狼牙咬的。还有,这野猪致命的伤应该是脑后的脖子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咬死它和胡乱吃它的,不是一种东西。”
    我表情惊讶,立马问道:“那是什么咬的?你看的出吗?”
    老舅想了想说:“我不敢确定,但我觉得这张皮里有大买卖。”
    “什么大买卖?皮上面画着藏宝图不成。”我伸手去翻那野猪皮,我老舅打了我手一下,“电影看多了吧。告诉你啊,这野猪既然不是被狼咬死的,那这山里能咬死它的几乎没有,你看它那体型,这是百年难遇的巨型野猪,能把它咬死的只可能是它与生俱来的天敌。”
    “天敌?”我说。
    我老舅点了点头,我觉的他心里大概知道是什么咬的,但他没直接告诉我。
    又是两天没生意,这天中午,老舅给我一个地址,让我去帮他取些东西,我问是什么,我老舅不告诉我,催促我快点去,特别叮嘱我一定别违章。
    我开车跑了大半个县城,根据地址来到一户人家门前,敲门说我是和贵山货铺的,那家主人听完,表情立马变得严肃,都不让我进门,丢给我一个大黑包就把门关上了。妈的,像打发要饭的似的,我心里那个不爽啊。
    开车回到店里,我把东西扛到里屋,累的满头大汗,对我老舅说:“什么破玩意,累死我了。”
    老舅打开包,里面包裹了好几层,我瞟了一眼,顿时吓了一跳——包里面整齐的放着十几杆长管□□。天啊,我刚才竟然哼着小曲拉着它们绕了半个县城,想想都后怕。
    我忙问:“老舅,你买这么多□□干啥,打算闹革命啊。”
    “不是我要,你顺子叔让我帮忙弄的,过几天不是要上山打围吗,他猎帮要换一批枪。”
    我才想起来,再过几天就是一年一次打围猎的日子了,今年又是顺子叔领头,看来我家不用出力也能弄到点好东西,谁让顺子叔是我姥爷的徒弟呢。
    在东北这一带,上山打猎又叫打围。
    打围分很多种,规模从小往大了说,有溜围,有狗围,还有大红围。往前推二十年,也就是我姥爷和我爷还没藏枪那阵,每年到了季节,十村八店里出一个有头有脸的猎手统一召集,进山打红围。村民放鞭炮,大炮头领唱拜山谣,可想而知那是多么风光的事。大炮头负责安排指挥,让谁做二炮头,让哪一帮打侧翼,哪一众打守尾,那都是很有讲究的。但现在已经没了当年那种阵势了,所谓的红围也都是有名无实,十几个人进山就敢叫大红围,年代变了。
    当然,打不成场面不是叫不来那么多人,而是时代不允许了。试想一下,这要是组织上百人浩浩荡荡的进山打猎,政府那边知道了,寻思这是怎么个意思,闹独立啊还是暴恐啊,第二天军队就得进村剿匪。
    打围的讲究没了,名称其实也没了,在官方那都叫偷猎。
    周末我和老舅回村,明天就是进山打围的日子,我老舅要回去给顺子叔送枪。
    我姥爷和我爷现在住在一个院里,前屋后屋,我奶和我姥前几年相继去世,他俩住的近,平时可以唠嗑解闷,也有个照应。
    两人年轻时是好兄弟,后来又成了亲家,可以说是亲上加亲。我姥爷身型瘦弱,皮肤黝黑,说话声音大,没说几句就得带出个脏字,脾气火爆,有一点看不顺眼的就能直接骂出声来;我爷身型略胖,白皙的皮肤让他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奔波在山里打猎的,他话不多,但说出的话却都挺有道理,脑子好用,性子不急,总是对人和和气气的。
    我老舅把前几天收到的野猪皮铺在炕上,光线直射皮上,看起来清晰的很。
    我姥爷掐灭了烟,说道:“妈了个巴子的,这大玩意儿可真他娘的大,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野猪了。”
    我爷点头示意,没出声,他的注意力此时全都聚在那皮面的窟窿上。
    “你忘了78年,有一次咱俩还在山中打到过一只大野猪,但和它比起来,还是差了整整一截。”我姥爷又说道。
    我爷点头说:“是啊,确实太大了。”他转头问我老舅:“二龙,这窟窿是怎么回事?”
    我老舅立马回答:“正想说这窟窿的事。李山说这是狼咬的,但我觉的不是,狼咬不出这么大的伤口。”
    “扯淡,这肯定不是狼牙的咬口,狼牙咬不出这么大的窟窿。”我姥爷立马否决道。
    我爷更贴近那窟窿看,但他依旧没说什么,眼神里满是疑惑,可能心里也不能确定这究竟是什么咬的。
    我爷的意思是,这皮先别买,放家里,他和我姥爷好好看看。
    第二天,我去何大爷家找何大爷,每次回村我都得去他家看看他。
    何大爷算是在我亲人之外最宠我的一个人了。他住在村子的东头,他不打猎,就连山也没进过,但他有一种本事却是别人比不上的——他可以给人看“病”。
    何大爷本名何满,外号“何神棍”,村里人几乎都叫他这个诨名,从老人到小孩儿,他嘴上不说但心里很不自在,只有我家人不叫他这个外号,我也和别家孩子不同,一直叫他大爷,所以他尤其的宠我。
    人总是会得病,但有的病用药能治有的病用药却不起作用,那种不能用药治的病就由何大爷来管,他的职业有的地方也被称为“巫医”。
    其实说他是神棍真是冤枉,他从来也不给别人看相算命,只是他能治好那些医生管不了的邪病,听他和我说,他的这些本事都是家传的,从祖上就开始做这一行,听说他的老祖宗还服侍过清朝皇家人,只是后来怎么沦落到这个小山村就不得而知了。
    何大爷家是满族,刚解放时家族受过一次波澜,随着□□时期封建迷信说的兴起,家族又受了第二次波澜,之后就都开始叫他们家的人为“神棍”,但都是一群无理取闹的人,身上有了毛病还不照样得去找人家。
    我小时候就经常往何大爷家跑,他没有孩子,就拿我当亲生儿子一般对待。我记得我爷告诉过我,我小时候生怪病,是何大爷救的我,我问他们是啥病,包括何大爷在内,人人都守口如瓶不告诉我,这让我很奇怪。
    我和何大爷聊天从不板着,天南海北的想说什么说什么。满族人爱喝酒,酒在满语中称为“阿鲁克艾”,何大爷自己就会酿酒,我每次去他都会给我喝,他认为男子汉喝点酒没什么。
    喝着喝着我便向他吐槽我家老爷子,“大爷你说,我都这么大了我爷他们怎么就是不让我进山呢,人家彪子不照样从小进山吗,也没让狼叼去。”
    何大爷身材不高,脸颊消瘦,他微笑说:“你姥爷和你爷都是担心你,你要是出啥事他俩谁受的了,而且山里那么危险有什么好玩的。”
    “我能出啥事,都成年人了,抽烟喝酒哪个不会,以后有机会我得偷摸的跟着彪子他们进山,回来气气老爷子他们。”说完,我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何大爷只是笑笑,又给我倒了一杯酒。
    “对了,大爷,前两天我们店里收了一张野猪皮,你是没看到,那野猪皮大的,不算头就有两米多长。”
    何大爷听完也是一惊,“是吗,这么大。”
    我点头,继续说:“我觉得那肯定是被狼群咬死的,可我老舅和老头儿们都认为不可能是狼群,但大爷你说说,这山里能咬死那么大野猪的不是狼群还能是什么,难道是老虎吗?大兴安岭哪有老虎啊。”
    听我语气有些激动,何大爷把已经送到嘴边的酒杯放下,盯着我,但却没说话。
    我不停的在那发牢骚,何大爷忽然起身走向里屋,只听屋里出现翻箱倒柜的声音,我没往里看,不多时,何大爷从屋里走出,我见他手中拿着一个盒子,他靠近我,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一块配饰递给我,我看那配饰的外形很像兽牙,很大,看不出是什么野兽的牙。
    “大爷,这是啥?”
    何大爷递给我说:“大猎,如果你有机会进山,记得把它带上,以后对你肯定有用。”
    一枚兽牙,我真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异的地方。
    何大爷语重心长地说:“带着它,山里妖邪的东西近不了你的身。”
    一听“妖邪东西”,我不禁一惊,“啥妖邪东西?你可别吓唬我啊。”
    何大爷笑我道:“哈哈,就你这点儿胆还进山干啥,老实儿的在家蹲着吧。”
    我再看手中那东西,心想,既然能破妖邪,那就带着呗,反正是何大爷给的,他也不会害我。
    大爷亲手给我带上,紧接着他将手放在那配饰上重重的压在我胸前,嘴唇在动,但却没发出声音,不知是在念着什么咒语。
    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问:“大爷,你这是干啥?”
    何大爷按住我的肩膀,示意我不要出声,这使我更加紧张,过了一会,大爷开口说:“没事,我已经把它加固在你身上了,还有这东西平时别随便拿出来,遇到事再拿,总用它就不灵了。”
    这时,何大爷话语一停,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说道:“大猎,我给你这东西不是为了鼓励你进山,只是让你带着它防身,山里并不好玩,非常危险,能不进的话一辈子也别进。”
    我木讷地点头,感觉的到他不是为了和我开玩笑才这么说的。
    我不愿回家这么早就又和大爷聊了一会,一说到打猎,不知哪个话题引起的,何大爷竟然和我提起了我爸。
    何大爷和我爸是朋友,很好的朋友。以前村里人不待见何大爷,只有我爸和他来往,每次从山上回来都得带着点野味去找大爷喝酒,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但何大爷还依旧怀念着。
    我现在还能依稀的记得我爸长什么样,但那都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样子了。何大爷知道我那时还小,所以提我爸妈我也不会有什么情感波动,毕竟已经过去太多年了。
    何大爷说:“如果你真的打算进山,那你得心里好好想想你爸,让他保佑你,你只要有他一半的本事,进山都啥事没有。”
    我不禁问道:“我老爸真的这么厉害?我觉得我顺子叔已经挺厉害的了,但他也和我说过,我爸比他强多了。”
    “可不只是强多了,根本就不能一起比。”何大爷好像又想起了过去的事,怀念的语气加重很多:“进山打围,五人的猎帮能打至少三推车东西出来,但如果你爸在这其中,那打的东西得乘十倍。”
    我大吃一惊,忙问道:“啥?真有这么厉害?”
    何大爷点头,“你爸带多少子弹进山就能打多少东西出来,绝不会浪费一颗子弹。”
    我听的是一惊一惊的。
    何大爷又感慨道:“你爸可是村里不可多得的猎手,你爷和你姥爷已经是非常厉害了,但你爸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当年他的名气在十村八店都是最响的,一说林山无人不知,连东北最大的猎帮都想请他入伙。”
    “东北最大的猎帮?这倒没听我爷和我姥爷提起过。”我忙问何大爷:“东北最大的猎帮是哪个猎帮?”
    何大爷一字一顿说:“杨家。”
    杨家?这个名怎么听都不像猎帮的名字啊。
    我还想再问,但天已经快黑了,何大爷催促我道:“快回家吧,明天还得回县城,赶紧回去休息。”
    走出何大爷家门,我半醉不醉地问何大爷:“大爷,明天拜山,你去看不?”
    何大爷点头说:“去,肯定去。”
    我向大爷摆摆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何大爷目送着我的背影,黄昏时刺眼的余光照在他的脸上,那张本来布满笑容的脸已经不在,收起上扬的嘴角,何大爷仿如自言自语,又仿如对空气感叹,“大山,真不希望你儿子和你走一样的路啊,我也只能帮他到这儿了。”
    早晨,村口。
    鞭炮和送行的队伍没有了,但拜山谣还是有的,这是对大山的尊重也是为跑山的心安。
    周围是三三两两来看热闹的人,我和我老舅就在其中。
    准备进山打围的众人分长幼次序站好,顺子叔特意请我姥爷来领唱拜山谣。
    “拜山嘞!”顺子叔提着嗓子喊了一声。
    我姥爷开唱:
    “山神老爷前开道,小儿无心把山闹,
    明了大山中有宝,求您赏赐不敢挑,
    敬您心里翻浪涛,大喊长命拜山谣,
    老把头您开开眼,可怜一家老与小,
    给您叩头三又三,大恩永世忘不了。”
    这拜山谣是老习俗,有说是起源于东北原住民,也有说是从关里老家传来的。拜山谣各地都有,但谣词不同,长短也不一。旧时候上山打猎,拜山仪式必不可少,杀鸡敬山神,大炮头带着所有人跪下磕头,抬头看大山是否有异样,没什么异样那便是山神老爷同意了,也就可以进山了。
    今年领头的依旧是顺子叔,我姥爷最得意的徒弟。顺子叔自己手下有猎帮,在我们村子甚至是全县的猎圈那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次进山带的人除了一个,其余都是他的手下。
    队里还有一个人不得不提,那就是驴叔。
    驴叔本姓马,他是这队人中唯一一个顺子叔猎帮之外的人,甚至不是我们村子的。
    驴叔住在距离我们村子挺远的一个村子,驴叔一向单干,枪法不行,但他有自己的绝活,下套子。驴叔下套子的技术是远近闻名的,他能听地踪,脑袋往地上一贴,就能听到附近活动的野物,数量、个头、距离有多远,特别的神,所以他下的套子很准,一周下三次,隔天收一次,绝无空套。
    据说当年顺子叔在山里救过驴叔,这才认识的他,后来就领着他一起进山跑山,渐渐发现了他有听地踪的本事,所以每次都会叫他一起进山。
    驴叔和顺子叔接触最多,和其他人接触的少,挺陌生的。
    不少村里的小孩都跑过来看热闹,叽叽喳喳,看的很是来劲儿。
    在人群中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虎背熊腰的大汉,不用看脸我都知道他是谁。
    彪子,顺子叔的儿子,我从小一起撒尿和泥的铁哥们,他大我一岁,村里人都说他脑袋缺根筋,做事特别莽撞,东北话叫“虎超儿”的,其实他就是太实在,我至今还怀念我撒尿他活泥的那些童年日子。
    本来这次进山他也应该一起去的,但他前几天酒后骑摩托把胳膊摔坏了,现在还在养伤就没跟着。
    我凑近彪子,拍了一下他的伤臂,彪子哎呦了一声,骂道:“你看不见这绷带啊,还他妈拍。”
    我笑了一下,调侃道:“我都和你说多少次了,女朋友不能总用一个,你不还有左手吗,你看把你右手累的,都骨折了,啧啧,这得使多大劲儿啊。”
    “滚一边去,就你废话多。”
    我问彪子:“看人家进山,你不能进,心里是不老酸爽了?”
    彪子白了我一眼,说:“唉,别提了,说多了都是泪。”
    我又说道:“行啊,进山的机会还不多的是,我一会儿就回县城了,你最近也没事,有空就去店里找我玩吧。”
    彪子应了一声:“知道了。”
    从村子后面有一条小道直通山里,这条路是我们村里人走出来的,大家进山打猎都走这条路。山里管的严,护林队总是在外山巡逻,硬闯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走小道。
    这一队人,十几号壮汉,在顺子叔的一声令下,就此踏进了山林。
    我临走前还观察了一遍人群,但没看到何大爷,我记得昨天他说今天会来的,怎么没来呢,可能有事吧。
    当日中午,我和老舅开车回到县城。
    三天过去,店里也没什么生意,我老舅去打麻将,我百无聊赖的在店里看店。
    太阳快要下山,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大地上显得格外耀眼,又是一天,我脑中正想着今晚吃啥时,店门被推开了,我以为是我老舅回来了:“晚上吃小炒还是烧烤,我都饿了。”
    “这种耷袄子你们这收吗?”一声粗犷的喊声,然后是大包砸地的闷响。
    我被吓的一激灵,放下手中正看的,抬头看门口,见一位彪形大汉正站在我面前,在他脚边,放着一大一小两个黑包,一股血腥的臭味渐渐弥漫开。
    我反应过来,问他:“什么料的耷袄子?”耷袄子是猎人对山里打下的猎物的土称呼,什么料就是猎物是什么的意思。
    大汉回答的很简洁:“黑瞎子肉。”
    黑瞎子是狗熊的意思。熊肉确实是好东西,但这人我从没见过,是陌生人,那他的货我们店不能收,即使是老舅在场也不会应下,我便打发他:“我们这是山货铺,不是肉联厂,不收这东西,再奉劝你一句,杀狗熊可是犯法的,您这样卖东西没人敢要。”
    那大汉不知是憨厚过度还是脑子不好用,依然大声的对我说:“我这是刚打下来的熊瞎子,肉很新鲜。”
    他说的是实话,那肉一定非常新鲜,因为他放在地上的布包已经被血浸透,地面上呈现出两块包底大小的血印。
    我心想,拎着带血的包就来卖东西,这人不是不专业,就是脑袋有病。这也太招摇了。
    我有些不耐烦的对他说:“你再新鲜我也不要,我这又不是饭店。你要仅仅是卖肉,那劳驾您出门右拐,上公交车坐三站就是肉市,看它那收不收。”
    没等着大汉走,我老舅回来了。他推开门还没进屋,那双眼睛便紧盯住了大汉脚旁的布包。
    我向我老舅说:“老舅,这人说他卖肉,我已经说了我们不收。”
    老舅这才去观察那大汉:“兄弟,肉这么新鲜就拿来卖了?”
    大汉回答:“我急需用钱。”
    “但我不认识你,行里规矩你应该懂。你这货我收不了。”
    那大汉不肯死心,进一步说:“不止有肉,还有皮,黑瞎子皮。”狗熊皮更是好东西,在黑市的价格非常高,现在市面的货很少,不好收。
    老舅虽然只看了大汉几眼,但对这大汉几乎已经摸透:这人肯定不是职业跑山的,他一定非常缺钱才临时做起了这个营生,看他那糟红的鼻头就知道,这人是个酒鬼,所以,这种人的东西可以收。
    “那你把包打开让我看看货怎么样吧。”我老舅说道。
    大汉蹲下打开布包,先是大包,里面是熊皮,取出后一看,发现那皮剥的很不专业,上面还留着很多没剔掉的熊肉,难怪他说是来卖肉呢。
    大汉再打开小包,我往里一看,立马吓的腿一哆嗦,后退了一下——这小包里装的竟是一颗血淋淋的熊头。
    老舅蹲下身去摸那熊皮,上面满是血,腥臭难闻,他将熊皮拿出,摊开在地上,随着血印的增大,一张完整的熊皮展现在眼前。
    我和老舅一起去看那熊皮。熊皮很大,也很完整,我老舅边摸边说:“绒毛厚,针毛长,这张熊皮不错啊。”
    老舅再去看那熊头,问大汉说:“你为什么单把熊头砍了下来,这要是一起剥下来会更值钱。”
    那大汉没说话,而是把熊头拿了出来让我俩看,见那熊头的后脑部分竟都没了,已经被掏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血窟窿,里面还有脑浆,恶心的我不要不要的。
    老舅又问大汉:“兄弟,你这皮打算要多少?”
    大汉倒是实在,“你看着给吧,我急用。”
    我老舅又说:“钱没问题,但你得告诉我这皮是怎么来的。”
    大汉不假思索的回答:“我今天刚在山上打下来的。”
    老舅神情一变,说:“本来我就不认识你,按理说你的货我不能收,但看你也是实在人,你和我说实话,只要这耷袄子来的干净,我可以破例收了。”
    “是我捡的。”大汉连狡辩都不狡辩,直接说实话,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他脑袋确实有病。
    老舅立马问道:“在哪捡的?”
    “后山,盖儿岭。”
    我老舅点点头,去保险柜给他拿钱,现钱拿好,大汉数都没数,拿着钱就离开了。
    我老舅坏笑着对我说:“这皮上的肉不错,要不一会儿我给你炒这个?”
    我连连摆手:“吃你炒的菜我不如吃生的呢。”
    老舅把熊皮收拾好放进里屋,这时店门突然被一股蛮力推开,声音很大吓了我一跳,我刚想开骂,见来人是彪子,他呼哧带喘的跑进店,满头大汗。
    “大猎,龙叔呢?”彪子大声问我。
    我喊了一声:“老舅,彪子来了。”进而转头问彪子,“出啥事了急成这样?”
    此时我老舅正好走出来,见彪子着急的吓人,也问道:“怎么了彪子?”
    彪子说:“我驴叔回来了,现在就在县城的医院,三爷爷(我爷)让我来叫你们快点赶过去。”
    一听“医院”,我和老舅的心都咯噔一下,这一定是出事了。
    也不再细问,我们三人快速赶到医院,见到了我爷我姥爷,还有躺在病床上打着氧气的驴叔。
    我见驴叔伤的很重,浑身上下缠满了纱布,尤其是他的两条腿,据我姥爷说,驴叔双腿的筋断了,医生说是跑断的。
    我心里一惊,从没听说过有人能把腿筋跑断,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老舅见病房内仅有驴叔一人,不见顺子叔和其他人的踪影,便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彪子开口说:“今早村口的刘大娘去河边洗衣服,见河上有血水,顺着看过去,发现有个人在河面漂着,找人拉上来一看,是驴叔,然后我们就给他送医院来了,大夫说伤的很重,两条腿废了,能不能熬过今晚都不一定。”
    “那你爸他们呢?”我老舅着急问道。
    彪子摇头:“没有见,河上就漂着驴叔,没有其他人。”
    我在旁边站着,看我姥爷和我爷也都满脸愁容,再看那病床上躺着的驴叔,几乎已经是个死人,一点生气也没有。
    我过去宽慰彪子让他别着急,一米八多的东北大汉站在那流泪,看着让人实在心酸。彪子他妈去世早,父子二人相依为命,顺子叔要是有什么事,那对彪子的打击可是致命的。
    熬到深夜,大家都没有睡意,我始终在想,好好的进山打围,平时也没出过事啊,这次还那么多人一起去,究竟遭遇了什么?
    挺过了这一夜,第二天早上,驴叔竟奇迹的恢复了生命迹象,但依旧没有醒过来。
    医生来看了几次,感叹道:“虽恢复了生命迹象,但身体还是虚弱的厉害,不敢保证能挺多久,随时观察吧。”
    没想到当天晚上驴叔竟开口说话了!他突然抬起双手,嘶声力竭的喊:“救命啊,救命,别他妈追我……”
    这一声喊着实吓到了在场的所有人,但喊完一句,驴叔便又没了声音。
    驴叔的喊声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理解不了,我姥爷猜测说:“看样是被东西追的,吓着了。”
    “十几号人,个个都是职业跑山的,什么动物也不可能斗的过十几个带枪的猎人。”我老舅说。
    我爷本就不爱说话,他脑子里一定也在想究竟是什么追的驴叔,其他人现在在哪。
    彪子沮丧的蹲在一旁,没有顺子叔的消息,他安心不了。
    我们又一夜没睡,我心想着驴叔的那句呼喊“别追他,救命”,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追他,能把他吓到这种程度,甚至是跑断腿筋。
    第三天中午,驴叔彻底醒了过来,他张嘴要吃的,等他虚弱的喝完了一碗粥,彪子抢最前问道:“驴叔,我爸呢,我爸呢?”
    驴叔虽然能开口说话,但依旧有气无力的,他闭着眼睛,好像在回忆着那天发生的事情。
    驴叔面部表情突然变的很痛苦,好像是要哭一样,声音颤颤巍巍的说:“从没见过那种场面,太惨了,太惨了,头都没了,全是血。”
    驴叔这上句不接下句的话听的我们更是紧张,接着,驴叔语速缓慢的向我们讲述了从他们进山到遇袭时发生的所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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