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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管外头如何闹腾,许太后的慈安宫永远是宫中最肃静威严的宫殿。
陈嬷嬷进了慈安宫的正门,先迎上来的的是门口一溜儿站姿端直的宫女,不同的面上摆出相同的笑脸儿,向陈嬷嬷福身问好。
陈嬷嬷点点头,绕过两边的抄手游廊,就碰见了自己认下的干女儿青珠。
见到陈嬷嬷,青珠赶忙堆起笑脸,拉着陈嬷嬷说道:“我掐着点从殿里出来,正好遇见干娘呢。方才御膳房送了每日的点心份例来,太后娘娘留了一盘芙蓉糕给干娘。女儿自己孝敬了一碗珍珠藕粉,都用盒子小心装了放在干娘屋里。”
见陈嬷嬷满意点头,青珠又用眼神小心示意殿内:“方才端妃娘娘来请安呢,太后将其他宫女都散了,只留了红珠和我——太后可生了好大的气,干娘一会进去可别吓着。”
陈嬷嬷心中一紧,端妃娘娘最近弄巧成拙,办砸了一件大事,还坏了许家的计划。太后娘娘便收回了放在端妃娘娘那的凤印和代理执掌六宫的权力,令其好好思过几天,也有让自己消消气的原因。
怎么这才一天过去,端妃就自己撞到太后跟前来了呢?
陈嬷嬷感觉掀起正殿门口遮风的帘子,进去后倒真是被吓了一跳——端妃正跪在正殿中央呢,后头陪跪着的是端妃的贴身宫女冰珠和玉珠。
原先有个赤珠,很得端妃喜欢,不过前几天被太后指进了慎刑司。
陈嬷嬷仔细瞧了瞧:端妃不光没有厚绒垫子垫着双膝,而且原先正殿里的暖盆也撤了,只留下太后现在呆着的东暖阁还留着炭盆。
陈嬷嬷不由咂舌,吃惊于太后竟然生气至此,继而有些心急于端妃的身体——为了早日诞下皇嗣,端妃每日都服用坐胎药。太医专门叮嘱,不可有半分寒凉入体,恐怕毁了前头的精心准备,叫这龙胎迟迟不来。
“禀太后娘娘,奴婢回来了。”咂舌归咂舌,陈嬷嬷还是先按着规矩,站在端妃后头行了礼,告诉太后她完成观察秀女的任务回来了。
“嗯,进来伺候吧。”太后淡淡的声音从东暖阁的珠帘后传来。
陈嬷嬷服侍太后多年,一听就晓得,太后现在很不痛快。
于是她不再多想,连忙绕过摆得满满当当的多宝阁,进了东暖阁。
被陈嬷嬷小心地奉了一盏茶后,太后虽然面色仍是淡淡地,却是舒缓了不少。
“还是你最得哀家心意。”太后眉眼舒展,戴着护甲地手点了点桌上地另一杯青花瓷茶盏。
一旁候着的红珠连忙端给陈嬷嬷。
“难为你替哀家跑一趟,尝尝新进的碧螺春,很是不错。”太后说道。
陈嬷嬷自是千恩万谢地行礼谢恩,欢欢喜喜地喝了这盏茶——这可是极大的脸面呢,也是太后对自己忠诚的认可。
至于端妃,太后不提,她也随着太后的心意当作没看见了。
但或许是跪得久了,端妃自个儿就先开了口,带着犟劲和不服的声音从正殿洪亮亮地传入多宝阁:“太后娘娘,臣妾一切所为都是为了许家!臣妾自认此事办砸有错,但太后娘娘何至于惩罚臣妾到这种地步。”
瞧见太后瞬间就冷脸撂了茶盏,陈嬷嬷心想:或许是自己方才喝碧螺春的姿势不对,她现在有点脑壳疼。
“你倒是很不服。”太后这头撂了茶盏,语调却未变多少,看了眼已然烧红的银炭,还是叹了口气:“罢了,进来跪着吧。”
端妃乖乖地把跪着的地方从正殿挪到东暖阁,面上的不满轻而易见。
其实端妃对太后的怪责是服服气气认下的,唯一不满的就是被收回了凤印。
这凤印,是她在宫中掌权的象征,是她凌驾于众妃嫔之上的底气,也是她仅离皇后宝座一步之遥的证明。
端妃不舍得交出去,哪怕是交给太后也不行。
“从前你刚入宫,还是贵嫔的时候,哀家瞧你对付刘容华和罗顺仪时颇为得心应手,心下还欢喜许家又进来一位好女儿。可如今你在宫里待了五年,倒是愈发蠢笨和后退了。”太后瞧着端妃的拧样,自己的眉也淡淡拧起。
“姑母,您也知道,宫中已经有两位皇子。绝对、绝对不能再有人,先于我诞下皇子了。”端妃咬牙。
陈嬷嬷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觉着端妃时走进盯着皇嗣的死胡同里了:宫中是有两位皇子,可大皇子天生哮喘、体弱多病,二皇子则是有些痴傻、发育缓慢。
除非特殊情况,否则绝没有机会继承皇位。
如今这境况,虽然谢修仪有孕,但不知男女,更不知那孩子……是否也会“天生”不全,实在是不足为虑。
端妃娘娘贸贸然出手,不仅把谢修仪和孩子一起搞没了,还毁了许家前些日子颇有进展的拉拢谢太傅的计划。
身处高位、代掌凤印,端妃应当大匠不斫、八风不动才对。
这次着实是有些急躁了。
“所以你就听了赤珠的挑唆,急忙忙对着谢修仪下手了?”
太后轻轻嗤笑一声:“你倒是不知,赤珠前些日子可路过柔仪殿好几回呢。”
端妃一怔:柔仪殿,是柔昭仪的居所。柔昭仪身为许太后的敌人施贵太妃的侄女,自然和端妃不对付。
“赤珠一向忠心耿耿……”端妃口中喃喃。
太后摇了摇头:“你最该知道,赤珠并非是你带进宫的宫女,今日瞧着忠心耿耿,过了一日,便不晓得心向何方了。唯有玉珠和冰珠,从小伺候你到现在,父母又都在府中做事,这才是忠心的保证。”
“你因为赤珠的嘴巴比玉珠和冰珠的乖甜,就提拔赤珠,实乃蠢事。如今你吃了一亏,就要牢牢记住这个教训。”
见端妃还想开口提凤印的事,太后截住话头:“至于凤印……殿中省年前对账的时候,你被柔昭仪找出两处错漏,皇上已有不满。如今出了谢修仪一事,你出手匆忙,哀家替你遮掩了不少,又从殿中省推出两个人来才作罢——皇上恐怕不满至极了。”
“如今哀家先收了你的凤印,免得皇上开口将凤印交给德妃或是柔昭仪,也让你给旁人留下些良善担责的印象。”
“更重要的是,哀家询问过太医。你久久不曾遇喜,或许也有宫务琐碎、过于劳累的缘故。你既然知道皇嗣对许家的重要性,就好好将养着吧,横竖有哀家顶着呢。”见端妃有所松动,太后缓了缓语气,温和劝道。
果然,提及自己最在意的皇嗣一事,端妃默然片刻,俯身叩头:“侄女多谢姑母提点。”
太后点点头:“你既知道就好。服用坐胎药的时辰快到了,你快回去吧,记得令宫女为你揉揉双膝。晚膳时,哀家会吩咐御膳房送些药羹给你。”
“你虽然这件事急躁了些,但你向皇帝为谢修仪讨追封谥号的事做的甚为不错,以后当有这样的气度才对。”太后不欲打击端妃斗志,寻了另一件事来夸奖端妃。
见端妃又俯身谢恩,太后面上出现了一丝疲乏,由着陈嬷嬷在自己身下垫了个弹花软枕,闭上眼对红珠吩咐道:“红珠,送端妃出去吧。”
红珠领命,搀扶端妃起身,然后送端妃坐上了正二品的轿辇,微笑道:“端妃娘娘恐怕不知,今早谢太傅上朝时乞求告老还乡,连带着原先透露和咱们家相结秦晋之好的意愿也不愿意提了——丞相大人颇为可惜,太后娘娘也叹了一早上的气。”
端妃闻言,拉起红珠的手,自己腕上那一对翡翠镯子就不声不响地到了红珠腕上:“多谢红珠姐姐告知。”
红珠轻轻转了转自己地手腕,语气恭敬:“端妃娘娘客气了,这是奴婢应当告诉地。”
轿辇被缓缓抬起,向着端妃居住的延庆宫行进。
端妃端坐在轿辇上,按下传消息给正在可惜的父亲发牢骚的想法——毕竟谢太傅乞骸骨的直接原因是爱女谢修仪的薨逝,又是自己动的手,还是别去找骂的好。
正二品的轿辇上覆着浅黄色的云纱,上头用银线绣出一轮轮的弯月。风一吹起,云纱飘扬,那一轮轮弯月便似一双双笑眼盯着轿辇上的人。
尤其像谢修仪的笑眼。
端妃在心中轻念:谢修仪的死,并不应当全然是自己的错,谢修仪很该付一部分责任。
她原本并不打算对付谢修仪的。
谢修仪是朵小白花,没多少心计,对待自己实诚,又很能分去柔昭仪的恩宠。
所以,她原先是颇为照顾谢修仪的,也对应着许丞相拉拢谢太傅的计划。
可偏偏,谁叫谢修仪在她被柔昭仪嘲讽久不遇喜的第二日,就满脸欢喜地告诉她自己有孕了,一双眼笑成了弯月。
长久对皇嗣的渴望与多年不孕的心酸,让端妃的心霎时就被嫉恨愤妒填满,什么都不顾了。
也偏偏,谁叫谢修仪自己从小身子没调理好,不过一次小产,就引发旧疾,一夕薨逝。
端妃的手猛然揉住一团弯月,狠狠地攥着。
是谢修仪自己的问题,与她何干?
她不过是……听了旁人挑唆,一时鬼迷心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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