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重新冲回了拉斐尔医院。
水木华堂冲向了手术室的时候,柳清叶正和琳达站在外面,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见到水木华堂的时候,柳清叶自然而然地迎了上去。
“堂少,怎么了?”
水木华堂阴沉着脸,不看柳清叶,只是往手术室走去。
柳清叶拦在他的面前:“堂少,请止步。”
他不会让他再走一步,并不是因为里面有人做手术,而是因为……
手术室里其实早就没有人了。
悠扬送进来的时候,马上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她从手术室另外的通道快速的离开。
一切都是早安排好的了。
好几天前,常天格和水木雅就来找过他了。
所有的人都知道,柳清叶、琳达、瑜颜墨、悦菱……甚至是,今天中午才刚刚知道并作出决定的悠扬。
唯独只有水木华堂蒙在鼓里。
雅和杨瞳都担心水木华堂会发现悠扬其实并没有受伤。
但是常天格很胸有成竹:“不会,他会被骗到。”
他的话是所有人的定心丸。
悠扬假装自杀,进手术室之后,顺势走应急通道离开。而那边会把雯雯送到一个地方和她汇合。母女俩随即安排离开。
不过,这个所谓的骗局,并没有骗到水木华堂有多久。
停电之后,雯雯被带走之后……
他很快醒悟了过来。
他赶了回来,冲到了手术室的门前。
他要确定,确定自己是不是遭到了所有亲人的背叛和欺骗。
他希望自己并没有受骗。
他希望悠扬依然躺在手术室里,希望她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希望她虚弱地沉睡。
他不想受骗,尤其是不想被她骗……她还骗得他不够惨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怀上的孩子,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女人,带着一个营养*的孩子,生活在阴暗肮脏的平民小区。
水木华堂并不是真正麻木的人。
他回想起雯雯第一次坐自己车的情形……
那是他的女儿啊。
现在想到她那双亮亮的,兴奋的眸子,他就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但是悠扬不肯妥协,她什么都不肯吐露,她不愿意向他低头。她是认错,还是抵抗,他不知道……
他也承认自己带走孩子,对于她的打击肯定是很大的。做得过不过分?肯定是过分的。
但是如果不能痛痛快快的报复这个女人一次,他就不能继续和她好好谈话。
可是等他报复完了,他发现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愿意和他谈。
他比他人生中见到的所有女人都柔弱,也比她们更倔强。
有好几个夜晚,水木华堂都差点松口,想说把女儿还给她,如果她让他高兴的话,他或许还会说出把她们母女一起接到他自己的别墅里居住的话。
但是每次看到悠扬那如同死灰一般的眼神,看到她咬紧的唇。
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乃至当悠扬偶尔求他让她见见雯雯的时候,水木华堂想的只是,必须要把她先前给予自己的愤怒还给她。
因而他从来没有想过什么就开口拒绝。
他喜欢在她绝望的眼神中寻求平衡感。
水木华堂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喜欢去折磨她,他不会承认这个女人牵动着自己的喜怒。
……
柳清叶挡在水木华堂的面前,他用很官方的,很镇定的话,告诉他,他不可以走进手术室。
所以,水木华堂已经明白了真相。
他明白自己遭到了所人的算计。
这一刻,愤怒是没有任何理由的爆发……
假如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杨瞳,他恐怕也会举起枪,他会用枪声向所有的人宣战:他们凭什么来管他的事?凭什么来管他的孩子?来管他的女人?
他的事情,只有自己才能够做主。
柳清叶没有想到水木华堂会向他举枪。
他没想到的是,水木华堂会举枪而不是用刀。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他举枪后没有两秒钟,就对着他开了一枪……
当然,他更更没有想到的是,在那么零点几秒的时间里,一旁的琳达看到了这一幕,她推开了他。
枪声响了,原本宽敞的走廊顿时变得无比狭隘。
柳清叶一个踉跄,几乎跌在了地上。
他回过头去,他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琳达……
而水木华堂已经放下了枪,继续往手术室走去。
柳清叶觉得有一种莫名的野兽的情绪在自己的血管里叫嚣,他突然觉得自己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也看不到任何的人像,更是感知不到任何的外界信息。
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地上的鲜血,还有踩着鲜血往前走的水木华堂。
他开完枪,也不管有没有击中谁,击中的是谁。
他的目的很简单,只是清除障碍,然后去达成他的目的。
他是疯狂的……但是在他如此疯狂的举动之后,这个走廊里疯狂的男人变成了两个。
这一刻,失去理智的不仅仅是被欺骗和算计冲昏了头脑的水木华堂,还有被一地鲜血刺激到了柳清叶。
水木华堂好像听到谁在叫他,大叫他的名字。
他本能的往后一躲,然后柳清叶已经扯住了他的衣领,那个时候,一向只会救死扶伤的医生,将手里的手术刀变成了屠刀。
水木华堂看到眼前刀光一闪,再然后就感觉到脖子上凉凉的麻了一下。
他做梦也没想到,人生在世三十载,曾经手起刀落,终结了无数人的恶魔,会被别人用刀割断咽喉……
……
机场。
悠扬抱着熟睡的雯雯,紧紧地抱着她。
好久没有见到女儿,一旦见到,就不想放手。
雯雯见到她好开心,开心得不愿意睡觉。可是刚刚躲在她怀里,玩了没几秒钟,悠扬再看下去,雯雯已经睡熟了。
常天格一直没有开动飞机。
他静静地看着驾驶舱外一马平川的机场,以及一排排亮着的指示灯。
悠扬也在看着这幅场景。
她有些痴痴地说:“真美……好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到机场来,雯雯也是。
她做梦也想不到,第一次坐飞机,居然就是为了离别……或许是永久的离别。
常天格听她说话,就淡淡笑了笑。
悠扬是个很乖的女孩,她适合一个需要安定的男人。
但是,那个男人或许并没有意识到,他想要安定下来……
“什么时候走呢,常叔叔?”悠扬问常天格。常天格自带亲和气场,悠扬一开始很怕他,但一旦和他相处起来,不自觉就忘记了之前的畏惧。
这一点,是水木华堂最缺乏的。
悠扬对他又爱又怕,又因为身份地位的差距,她几乎不敢去真正面对他。
常天格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一走,就可能不再回来了。新的身份,新的环境,一切从新开始。悠扬,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悠扬沉默了两秒,然后坚定地说:“做好了。”
“你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他了。永远……”常天格又说道,“或许能见到,但到时候你不是你,他也不是他了。他可能和其他女人结婚,也可能有其他的孩子。雯雯可能再也享受不到父爱。”
悠扬又沉默了片刻,她咬着牙:“可是,我也不能让雯雯失去母爱。假如……他把我和雯雯分开,又和别的女人结婚……那么雯雯要怎么办?”
常天格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他们又静默了片刻,常天格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常天格一看,是水木雅打过来的。
他接了起来。
雅的声音很焦急地在那头响起:“不好了格先生,小堂不知道怎么的,和柳医生起了冲突,打伤了琳达,又被柳医生割了一刀。”
常天格眉头一皱:“没出人命吧?”
“现在谁知道啊!”雅没好气地说,“都在抢救中呢!柳清叶根本不管小堂,只知道抢救琳达。真是的,你看你们是不是要回来看一眼再做决定啊。”
常天格听到雅这样说,只很镇定地说了一句:“让悦菱接电话。”
雅便把电话交给了悦菱。
悦菱的声音刚在电话那头响起,常天格就问:“不要和你妈瞎参合。华堂是不是并没有什么大碍?”
悦菱顿时结舌了。
常天格就摇摇头:“女人啊,永远都是感性生物。说好了的计划,这么容易就倒戈。难怪历史上成功的女政客和女皇那么少。”
“什么啊!”悦菱不满地叫起来,“小堂真的受了很重的伤,流了好多血,差点就把气管都割断了,现在还在缝合伤口。”
“所以你们就心软了?”常天格反问。
悦菱卡了卡,然后口气软了许多:“不是的,爸爸。小堂刚刚说了,他愿意和悠扬好好在一起,一起抚养雯雯。真的。他是认真的。”
常天格就点头:“那好,你让他接电话。”
悦菱说:“他还在手术室,我去找他,等下给你打过来。”
隔了一会儿,常天格的电话果真响了起来。
他接起来。
电话那头是水木华堂的声音,有点哑,有点小声:“叔叔,悠扬和雯雯在哪里?”
“她们在我这里。”常天格说着,看了悠扬一眼。
悠扬抱紧了雯雯,她已经从常天格的只言片语里,听出可能发生了点什么事,她紧张地样子,像是被猎人逼到绝路的小鹿。
水木华堂继续说道:“把她们母女送回来,我和她结婚。”
他这话说得很小声,但是很镇定,不是儿戏的感觉。
常天格顿了一下,他回答:“我不太赞同。”
“为什么?”
常天格又看了悠扬一眼:“你们之间缺乏起码的沟通,不会有美满的婚姻。这样的婚姻生活,除了给你们各自带来伤痛,也会带给孩子创伤的童年。所以要么你抚养孩子,要么她抚养。此生都不要再有交际了吧。”
水木华堂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
他说:“把电话给悠扬,我要和她说话。”
常天格便放下手机,捂着问悠扬:“华堂要和你说话,你说吗?”
悠扬迟疑了片刻,然而她还是伸出了手。
这是最后一次通话了,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这次之后,或许就是永别。
她拿过了听筒,弱弱地说了一声“喂”。难以启齿的招呼。
水木华堂那边也沉默了几秒,然后才说道:“悠扬,带雯雯回来,我们结婚。”
他这句话刚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了盲音。
水木华堂顾不上脖子的疼痛,对着手机不停喊着:“喂!悠扬!喂!”
她居然挂了他的电话?
常天格从悠扬的手里将电话拿走。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他的建议?”
悠扬的泪水已经滚滚落下,然而她在摇头:“不……不……我不需要嫁给他……”
常天格试探地问:“为什么呢?”
悠扬擦拭着自己的眼泪,不住摇头:“不……他、他并不爱我,我也不适合他……我不能给他幸福……我们、我们不适合……”
常天格就叹了一口气:“那就走吧。”
他开始发动飞机。
把元首的事务慢慢交接到常天启手中之后,他比较闲了。
而悠扬的事情还是很重要的,所以常天格觉得亲自来办。
因为,只有他亲自办的,水木华堂以后追查到这对母女的几率才会很低。
飞机的轮子开始缓缓的转动,朝着既定的跑道开去。
然而这时候,常天格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一看,又是水木华堂打过来的。
他什么都没说,径直把手机扔给了悠扬。
悠扬看着这不断闪烁的屏幕。
那上面的手机号码,曾经是她最熟悉,却又是她最敬畏和遥远的。
她伸出手,好几次,要碰到屏幕,然而又缩了回来。
怀里的雯雯似乎被吵到了,她动了一下,嘴里嘟囔着:“爸比……爸比的电话……”
悠扬吃了一惊,她看向雯雯,雯雯睡得很迷糊,睁了睁眼,又再度闭上了眼。
手机铃声停了下来,然而还没有过一秒,又再度响了起来。
悠扬吓了一大跳,她突然抓起了手机,对着那边说道:“喂。”
水木华堂好像在什么嘈杂的环境中,周围似乎有什么风声和机器发动的声音。而他的声音也尽力吼道最大:“悠扬!方悠扬!下飞机!你给我下飞机!”
悠扬心惊胆战。
这样的堂少,这样声嘶力竭的堂少,她从没见识过。
她吓得几乎立即要挂断电话。
然而手忙脚乱,怎么也挂不断,水木华堂的声音又从手机里传出来:“悠扬!悠扬你往外面看,往你左后方看!你看看!你看看我!”
悠扬听到这声音,她几乎什么都没想,就扑到窗边,往后面看去。
她完全没有料到,水木华堂居然在这段时间追了过来。
他居然猜到了她在这里。
他现在开着的是一辆机场专用的牵引车,在跟着飞机飚。
悠扬几乎吓到了,因为他好几次想要开得离飞机近一点,但是有一次,几乎被机翼擦到。
这是一辆小飞机,悠扬不懂,她不懂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突然要和她结婚,为什么他会这样来追她。或者他只是来追雯雯的?
水木华堂拿着电话,还在对她喊着:“悠扬,你下来,你下来我和你结婚。你不要躲。你躲到天涯海角,我能把你找到!除非你死,除非我死!否则我永远不会放手!”
悠扬捂住了嘴,雯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她抱着悠扬的脖子,也看着机舱外面。揉着惺忪的睡眼:“姐姐,为什么外面有辆大车子在跟着我们跑啊。是来欢送我们的吗?”
悠扬哭得说不出话来。
常天格并没有管外面拼命追赶的男人,和里面哭成泪人儿的女人。
他稳稳地拉着操纵杆……
飞机慢慢升空。
牵引车已经被甩下很远了……
悠扬捂着脸,泪水填满指缝。
她是羞愧的,她也是不舍的,但是她是无奈的。
她和水木华堂,永远注定了,在不同的彼岸,永远只能遥遥相隔。
她走不进他的岸,他也到不了她的岸。
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突然间,她听到似乎隐隐有巨大的声响传来,夹杂在飞机的轰鸣声中。
悠扬几乎立刻抱着雯雯,往下面看去。
飞机正在斜斜地升上天空。
悠扬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地面形成一个奇怪的角度,但这并不影响她看到下面……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刚才水木华堂驾驶的那辆牵引车,不知为什么,整个都翻滚了,下一秒,车子轰的一下爆炸燃烧了起来。
悠扬一下子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
“停!停!”她惊慌地喊着,“快停下!快停下!”
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他翻身了?为什么车子爆炸了?他有没有事?
那一刻,她脑子里乱哄哄的,全都这些无法着陆的话。
常天格冷静地看了一眼后面。
“这有可能是他的计谋。”他对悠扬说道,“车子是他自己翻的,也是他自己爆炸的。你确定你要下去?”
悠扬不明白为什么常天格还可以这样冷静。
她没有看到空地上有人,她没有看到她的堂少。
那就是意味着,他还在车子里。
就算他有可能是故意这样干的,可是他已经翻车了,他可能已经遇险了,为什么常天格还能这样不咸不淡地说出这种话。
悠扬大哭。
她说:“求求你,常叔叔,让我下去,让我下去。”
她方寸大乱。
雯雯抱着她,不停懂事地拍着她的肩膀:“姐姐不哭,姐姐不哭,雯雯在呢,雯雯在的。”
悠扬已经顾不上雯雯了,她跪在常天格面前,几乎要跪在地上磕头:“常叔叔,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她泣不成声,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
矜持、羞怯、自卑……在死亡面前都不堪一击。
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安然面对和他的分离,反正他们也没有多少相聚。
可是真的到这一刻,面对永恒的离别。
悠扬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的害怕失去他……
她害怕失去,所以不敢去接受。
她害怕分别,所以才不会去走近。
她是多么的可悲,多么的可笑,多么的可怜,多么的可恨……
她是活在自己的想象中,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自诩是世界上最爱最爱他的女人,可是她甚至想过要去真正的接受他。
在他每一个到来的夜晚,她都把自己的城门关闭,从不对他开发。她只是在自私的自我保护而已……
飞机已经在慢慢降落。
常天格不会去勉强任何人。
雯雯完全被悠扬的哭泣吓到了,她茫然地用小手掌拍着悠扬的肩膀。
飞机刚刚停稳,悠扬就把雯雯递到了常天格的怀里,她要去看她的堂少,她要最快时间的看到他,她没办法再带着雯雯。
她冲下了飞机,朝着空地上那团火光跑去。
已经有很多消防人员在那里喷着灭火泡沫,还有闪着灯光的救护车停在那里。
悠扬像一只无头苍蝇那样到处乱找。
突然间,她看到了护士推着的担架,那上面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堂少!”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那么大声的喊他,喊得那么无所顾忌。
她冲了过去,抱住了他的身子。
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从头到脚,全是鲜血。
和第一次见到一样,一样的削瘦脸庞,一样尖尖的下巴,高傲的扬着,一样薄薄的唇,带着睥睨世间的骄傲。
悠扬想去碰他,但是她不敢,她的眼泪滴在他的脸上,她呼唤着他:“堂少,堂少你醒醒,是我,我是悠扬,你醒醒。我下来了,我把雯雯还给你,我再也不和她走了……堂少你醒醒……你醒醒,求求你,求求你。”
她哭得跪在她的担架车面前。
护士不断劝着她:“小姐,小姐你先让我一边去,病人需要救急。”
但是悠扬是那么固执,她一旦固执起来,谁都没办法改变她的心意。
她死死抓着水木华堂的手,他冰凉的手,无力地垂着的手。
她无论如何也不放开,她不管护士如何劝说,只摇着头:“不,不要,我不要离开我的堂少。我不要走,求你们,不要让我走……”
护士劝说无力,只能向医生求助。
医生和好几个护士又过来了。他们试图拉走悠扬。
“小姐,你这样耽误治疗,真的……小姐,你理智一点……你这样会让病人错过最佳治疗时间的……病人会有生命危险的……”
悠扬什么都听不进去。
她只抓紧了水木华堂的手:“不会的,堂少不会有事的,不会有危险的……你们骗我……”
护士耐心地说:“是的,不会有危险的,但是小姐,你让开,我们要对他施以急救。”
他们说着,就要把悠扬拖开。
悠扬像抓住水木华堂,然而几个人的力量,是她没办法抗衡的。
他们拖她,她却拉着水木华堂,几乎要把水木华堂从担架上拖下来了。
护士们没办法,只有去掰悠扬的手,想要把她的手从水木华堂的手上拿下来。
她们一根一根手指用力地掰着,因为悠扬抓得那么紧,她们不得不几个人一起合力。一个掰起,另外的人就抓住那根手指,防止悠扬再抓回去。
悠扬不断哭喊着,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
可是她的手指还是慢慢被剥离了水木华堂的手,她就要被拖开了。悠扬有种感觉,假如她被拖开的话,那么她这辈子都见不到水木华堂了。
“堂少——”她尖声叫道,从未有过的尖叫,“堂少——不要——”
突然间,就在她的手刚刚离开水木华堂的手的时候,一直软软的,似乎没有知觉的水木华堂的手,突然紧紧的一握,瞬间重新抓住了她的手。
护士们还没有怎么反应过来,水木华堂突然抓着悠扬的手,把她一拖,悠扬本来就在朝他那边挣扎,这力量一加上,医生护士们顿时没抓得住。
悠扬整个人都朝着水木华堂砸过去。
哗啦乱响。
担架车也被砸翻了。
水木华堂和悠扬一起滚在了地上。
护士们吓得捂嘴,条件反射地往后退。
悠扬的反应比谁都快,她已经在试图爬起来,一边爬一边去看水木华堂:“堂少,堂少你有没有事?”
医生默哀。
病人本身已经够危险了,这个女人还来这样捣乱,看样子,这个人是救不活了。
然而就在悠扬扑到水木华堂身上的时候,水木华堂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搭在她的后腰上。
与此同时,他居然咳嗽了起来,并且睁开了眼睛。
他睁开眼的头一句话,就是说:“悠扬,让开一点,你要把我压死了……”
悠扬又惊又喜,她来不及问他其他什么,只是急忙想要爬起来,可是水木华堂又再一次抓住了她:“笨女人,只是让你不要压着我,不是让你走。”
悠扬听他说话这么清晰,带着十二万分小心的语气,她轻轻挨着他,但是又不敢压着他。她问:“堂少,你怎么样?”
水木华堂别过头去,没有看她,只咳嗽着:“想死都被你闹活了……”
悠扬原本神经极度紧张,听到水木华堂这句话,突然觉得莫名喜感,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水木华堂回过头来,他看着悠扬,语气很轻:“你终于舍得和我说话了……肯对我笑了。”
悠扬听他这样说,才发现了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完全超乎自己原本的形象。她不觉红了脸,也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开。
可是水木华堂按着她的腰,脸色一沉:“又想跑?”
悠扬正想说什么,水木华堂的手腕突然一转,一把小刀的刀尖已经抵住了悠扬的脖子。
悠扬吓得双腿一软,他居然用武器威胁她。
水木华堂却已经用阴鸷的眼色看着她:“为什么要瞒着我?”
悠扬一怔,不知道水木华堂说的是什么事。她有太多事情瞒着他,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件。
水木华堂就拿开了小刀,横抓着呈现在她的眼前。
“这把刀,当初是你从我身边拿走的,对吧?”
悠扬心里一惊,水木华堂已经又问道:“为什么,为什么那晚上要收走我的刀?回答我……”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悠扬也知道什么都瞒不下去了。
她只有悠悠地说:“我怕你再用刀子……用刀子割自己……”
水木华堂听她这样说,眼神里突然闪过一抹不易察觉地哀色。
“傻瓜,”他用刀背刮了一下悠扬的脸,“我自己有分寸的……”
悠扬的眼泪却再度流了下来:“但是,不行……不能那样……不要伤害自己……”她抹着眼泪,“堂少,不要,真的不要……悠扬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做那么一点点……”
水木华堂放下了刀,他捧着她的脸,语气里带着心痛:“所以你就一言不发离开,一个人躲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把我的孩子生下来?”
刚才,柳清叶割了他脖子一刀。
但好在柳清叶还存有理智,关键时刻刀子没有割得那么深,也偏了一点,没有割到他的大动脉和喉管。
水木华堂什么都没管,洒了一点止血粉,简单包扎了一下,就去追悠扬和雯雯。
他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悠扬住的地方。
在那里,他找到了一样东西。
他曾经用了很多年的,那把致命的袖刀……
水木华堂看着这把刀发呆。
他记得,他记得有一个晚上,他喝着酒,开着车,带着人生最不能释怀的伤痛在路上行驶。
那晚上的记忆模糊而又遥远,他唯一记得的就是,醒来之后,虽然自己满身是伤,但是那把刀不见了。
除此以外,车子里有些欢爱的痕迹,是抹不去的。
这件事过了三年多,他早已经忘记了那晚之前和之后的记忆。
可是当他看到这把刀的时候,他突然就想了起来。
悠扬一直在哭,她哭得很小声,但是怎么也停不下来。
水木华堂忍着胸骨的疼痛,小心地把她抱到自己的胸膛上:“傻姑娘,你什么都不说……”
他的话是很轻的,但是悠扬却哭得更厉害了。
这时候,医生和护士都小心翼翼地走上来:“那个……这位先生,你看要不要先上救护车,检查一下。”
水木华堂脸色一变:“滚开!没见到我女人在哭吗?”
于是医生和护士就滚了。
悠扬却清醒了很多,她听到了医生们的话,撑起身子,问水木华堂:“堂少,你要不要先看医生。”
水木华堂咳了一下,他缓了一口气:“没事……看了也已经受伤了,不看也死不了……”
他看着悠扬哭红的双眼,却并没有劝她什么。
悠扬很近地看着水木华堂。
这么多年,除了第一个夜晚,她还是这么近,这么细致的看他,这么没有距离地和他对视着。
两人正深深地对望着对方。
有一拨人在接近,是机场警察。
“这位先生,你不去接受治疗的话,就去做个笔录吧?”警察对水木华堂提议道,“你擅闯机场,开走机场车辆,还酿成了一起事故……”
水木华堂带着一个笑,看着警察:“你说什么?”
警察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
这男人在笑,可是为什么让人觉得这么可怕?
杨瞳和雅已经赶过来了,悦菱因为大肚子,被瑜颜墨扣下了不准来凑热闹。可是水木雅在给她电话直播:“看到他们了!看到他们了!哎哟,好甜蜜啊,抱在一起的……现场版啊……地上直接滚啊……太热烈啦!不行啦!我都脸红啦!”
杨瞳斜了水木雅一眼。
人家不过就是安安静静抱在一起而已,她用得着这样夸张吗?
杨瞳倒是很担心自己的儿子,一身是血,头发都被血打湿了,他真的没事吗?
她很想过去,可是又怕打搅到他们。
看水木华堂和悠扬的样子,好像突然就亲密无间了一样。
说来真奇怪,这两人前不久还是一个冰冷麻木,一个恨意盎然。
突然就变得这么好了……
杨瞳想了想,叹口气,哎,年轻真好。
常天格抱着雯雯,雯雯指着远处的水木华堂和悠扬:“爸比为什么和姐姐抱在一起,爸比为什么要躺在地上?姐姐为什么要哭啊?”
杨瞳上前去,捏雯雯的脸。
最高兴的就是她这个奶奶了,还以为从此以后都见不到雯雯了,没想到这还没多久,乖孙女又回来了。
杨瞳说:“以后要改口叫妈咪了,不是姐姐,是妈咪哦。”
雯雯的眼里立刻闪着光彩:“是和小菱的妈咪一样的那种妈咪吗?”
她最羡慕小菱和小麦的,就是他们有爸比和妈咪了。
杨瞳笑得眼都成一条缝了:“是的,是那种妈咪,就是雯雯的亲妈咪。”
雯雯立刻要从常天格怀里挣扎下去:“妈咪,姐姐是妈咪,我要过去,我要过去和爸比妈咪在一起!”
常天格把雯雯放下来。
水木华堂和悠扬一直在看着这一幕,悠扬见雯雯要过来,急忙想从水木华堂身上站起来。
可是水木华堂拉住了她。
他嘴角带着一个足够坏的笑:“我们给小姑娘来点启蒙教育。”
悠扬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是启蒙教育,水木华堂突然拉下了她,瞬间吻住了她的唇。
悠扬想挣扎,可是水木华堂的手臂抱得极紧,她又怕弄到他的伤,都快要急哭了。
“哎呀,”杨瞳见状,急忙上去拉雯雯,“雯雯,我们一边玩去,他们好羞羞,不要去。”
当着孩子的面故意这样子,也只有她家儿子干得出来了。
雯雯却非常执着,她非要挣着去那边:“雯雯也去亲亲,雯雯也去亲亲!”
杨瞳拉得辛苦,水木雅却制止了她。
“让雯雯去,”她轻声说,笑得像吃了蜜糖一样,“让她去亲亲。”
雯雯就欢快地蹦跶着小脚丫子,扑腾了过去。
她趴到地上,先在悠扬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又去亲水木华堂。
亲了一嘴的血。
水木华堂和悠扬都停下来,他们都侧脸看着雯雯。
悠扬忍不住,和雯雯亲了亲嘴。水木华堂也和雯雯亲了一下。
雯雯不住地抹着嘴:“口水,爸比你有口水。”
水木华堂和悠扬都忍不住笑起来,悠扬用袖子小心地擦拭着雯雯的嘴,温柔地给她解释:“那不是口水,是爸比的血。”
水木华堂笑得全身都痛。
他原本就从车里甩出来,大难不死,已经很幸运了。
要不是悠扬死命地喊他,他真有可能就那样睡过去了。
杨瞳也忍不住走了过来,她故意沉着脸:“以后不准这样玩命了!”
听说水木华堂故意翻车,还把车引爆,就是为了让悠扬回头,她吓都吓死了。
水木华堂一边咳嗽着,一边悠悠地回答:“命嘛,就是拿来玩的嘛……”
没想到悠扬听到这话,却立刻清脆地喝道:“不准玩命!”
水木华堂没料到悠扬居然敢这样和自己说了说话,不由得愣了愣,还没愣得过,雯雯已经一巴掌招呼过来。
“哼!不准玩命!”
小姑娘有样学样。
水木华堂完全愣了,一时间什么阴冷狠毒,什么暴戾残忍,全被这一大一小两个女的,招呼到九霄云外去了。
杨瞳忍不住掩嘴:“哎,我管不住,总会有人管的……”她对着远方不知是否要上前来的医护人员招着手,“医生,请过来一下。”
今晚上的机场跑道,比从前都要热闹。
灯光闪烁,人员嘈动。
机场方貌似损失很严重,正在和雅交涉着有关赔偿的问题。
不过没关系,水木华堂和悠扬一起静静看着满地的灯光,他们像是躺在满地的星光之中。
这个晚上,有的东西破碎了,有的东西却结合了……
生命就是在这种不断的破碎与结合之中,永远地潮涌向前。
亿万年的衰败,亿万年的新生,亿万年无法停止的向死而生。
我不要亿万年,我只要这短暂的一生。
短暂的一生用来和你相渡,短暂的一生留下另一个短暂的生命……
自然会有无数的短暂,把我们的爱流传下去。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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