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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濯一听,刚刚还沉浸于这御赐的王妃竟是意中人的喜悦之中,而今立刻慌了手脚。
只见那唐昭昭,如同慷慨赴死之前似的,双手紧紧拽着玉床之上团成红花的帘幔,整个人瑟缩在床角,泪眼婆娑地、害怕地看着沈濯。
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面哭个不停,一面抹泪,胭脂被泪水晕开,被手指尖抹成一道一道,俏丽脸蛋上,原本华美精致的红妆花钿,已然模糊成了花猫一般。
明明被踹了一脚是沈濯,现在沈濯却像是那个犯了大错却不自知的人。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这前前后后反差太多,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莫非是方才太过鲁莽,吓着了永徽公主?
素来以玉面温润著称的靖宁王,平日里最多也只听闻有人暗道他城府深沉,如今却反省起自己是否过于鲁莽。
沈濯想不明白,可他见唐昭昭一哭,便觉得心疼不已,自己也难受至极。
好端端终于寻得的心中所爱,却被自己不知道为何吓得嚎啕大哭。
洞房之外,桃酥怯怯地轻声发问,
“公主?”
她略有犹豫,若是误解了公主与王爷的洞房,那她怕是脑袋不保。
唐昭昭一听,仿佛见了救星一般,一时止住了哭泣。
“桃酥!桃酥!救命啊。”
沈濯也略松下了一口气。他敛了敛动容的神色,仅一瞬,便又回到了往常那个喜怒不形于色,众人皆道表面温润,实则城府极深的靖宁王。
靖宁王拉开雕琢精细、飞龙舞凤的香楠门,眼神淡然掠过桃酥,沉声道,
“公主一日疲惫,你们早些伺候公主歇下吧。”
桃酥福礼应下。看着气定神闲的靖宁王缓步离开,形态举止与平常并无差别。
可那从脸上蔓至脖颈的微红……
桃酥摇了摇头,许是红烛喜服太过衬人罢了,靖宁王可绝非会将情绪显露在脸上之人啊。
桃酥连忙进房,唐昭昭一见她,便一把扑进桃酥怀中,满面的泪水尽数淌在了桃酥衣裳之上。
“桃酥……”唐昭昭红着眼,两只大眼睛红得像桃仁,“我不能嫁给靖宁王,我会死的。”
桃酥一听,连忙轻覆上公主的嘴。
“公主,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说这种话!呸呸。”
桃酥认认真真地呸了两下,两只双丫髻一摆一摆的,都说丫鬟随主子,桃酥便是如此,她同她的骄纵主子一般,可爱得紧。
身为唐昭昭的贴身婢女,桃酥从小随着公主长大,两人虽是主仆,说起话来唐昭昭却从不把她做婢女,有事相求之时,甚至巴不得直叫她桃酥姐姐,即使桃酥的年纪比唐昭昭还要小上两岁。
“是真的,是真的,你相信我,我不能嫁给沈濯,沈濯他将来会谋反,会带着靖宁军,和兄长打起来,沈濯还会杀掉我,他真的会的!”
唐昭昭停住了哭泣,眼泪仍然在大大的眼眶里打转,眼神却异常坚定,她一口气说完,几乎是不带停顿的流畅。
桃酥彻底惊到了。
虽说桃酥跟着永徽公主已经很久,公主的嬉笑玩闹她早已司空见惯,但她知道,公主虽说蛮横骄纵,但绝不是信口雌黄、胡言乱语的人。
公主从不议政事,不喜背后妄议他人,有时茭白背地谈论起其他人,公主都会呵斥制止,对于权臣意图攀附的算盘,公主也看得明明白白,只不过疲于周旋,索性往赌坊乐坊里一躲,那婚事自然便黄了。
桃酥打心眼里觉得,公主是个明理懂事之人,只不过……属实贪玩了些。
但玩归玩,公主绝不可能将谋反叛乱这种事情当做玩笑。
唐昭昭见桃酥迟迟未作反应,以为是桃酥把这话当成了说笑,急的她恨不能以头抢地,对天发誓,以表真诚。
“桃酥,我说的都是真的,我都已经被沈濯杀过了一次了,真的很痛,但是现在我又……”唐昭昭语无伦次的话头戛然而止,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重生这件事。
因为她自己也没有想明白。
唐昭昭看着桃酥一脸疑惑而又惊愕表情,心里着急得紧,而面对桃酥婢女的身份,她又无法说些什么天打雷劈的话来证明自己,
于是她从喜床上摸来两块核桃仁,捏在手里以示真诚。
“哎呀,反正,”唐昭昭一字一顿,
“沈濯会杀 我。”
话音结束,核桃仁在她手中被碾作碎末。
桃酥看着唐昭昭捏碎的核桃,想了想自己的名字,在公主在表示决心和公主在威胁我之中,断然认为是后者。
“公主,桃酥相信你。桃酥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公主的话。”桃酥道。
“可是靖宁王为什么要害公主,这可是圣上御赐的良缘呀。”
是啊,为什么要害我?从古至今,即便是谋反,难道就非要祭旗不可吗,沈濯分明是有意为之啊。
可她唐昭昭,是大周朝的公主,圣上的亲女儿,太子的亲妹妹,虽说是十几个公主中最不受宠的一个,但最最起码,也是个公主啊。
而靖宁王,不过是世袭靖宁封地的王爷,即使一时权倾朝野、声震四方,就能肆意妄为地杀掉一个公主吗?
好吧,好像可以。
但是退一万步说,前世里她与靖宁王共处三年,从未得罪过靖宁王半分啊。
事实上,自打她知道靖宁王心中早有意中人,她从一开始便不愿嫁给靖宁王,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虽说靖宁王气宇非凡,俊朗秀逸,是她喜欢的模样,但她唐昭昭也不是什么强取豪夺之人,华容公主多次向圣上求旨,意志坚决,唐昭昭也不是非这靖宁王不可,满无所谓。
圣命难违,但可以灵活处之,因此在前一世时,打新婚第二日起,唐昭昭便与靖宁王互不相干,想尽办法给他与华容公主留下时间。
“我也不知道啊,我都给他时间和华容你侬我侬了,还要怎么样啊。”
唐昭昭绞着手指,满脸的委屈这一下涌上心头。
桃酥看着那床边一滴未碰的喜酒,和满桌良宴佳肴全然没动,她想起靖宁王离开时的神态,一时气不打一处来。
旁人洞房花烛夜都是鸳鸯帐暖,怎的我家公主被吓得哭成这般模样?
“那可怎么办呀,公主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否则我和茭白都不要活了,娘娘和太子殿下也会难过得要了命的。”
桃酥伸手给公主擦泪,自己却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唐昭昭沉吟片刻,前世里,她嗜睡贪玩,义气骄横,顶着掉脑袋的风险也要玩闹于市井,活脱脱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疯公主,
可是此刻,她从未感觉到自己的人生中,有如此强烈、如此重要的念头浮现。
那就是,
她一定要活下来。
沈濯,我绝不可能让你再杀我一次。
“桃酥,”唐昭昭将凤冠取下,金钗摘落,万千青丝倾斜而下,“我们逃吧!”
*
靖宁府中,如云的宾客皆已散去,星星点点明灭的灯笼在微风下摇曳,搅动谁人的一席好梦。
三更已过,一轮饱满明黄的月轮高悬,靖宁王府中央莲池深幽,沈濯独立于一方石亭之内,乳白色的月光流潋于他的侧颜之上,朦胧的月色虫鸣之间,他寂寥而沉默地度过这吉日良宵。
他从未因私事如此长久地伫立,而今夜,他心弦大乱,无法平息。
但纵使他心潮澎湃,也无法让他摆脱思虑深重的天性,心上人近在眼前的喜悦纵然让他情难自已,但永徽公主对他强烈的抗拒,和那不明来处的恐惧,他却看在眼底,了然于心。
她那一声沈濯,眼中似曾相认的讶异,她唤的究竟是权倾朝野的靖宁王沈濯,还是与她从太学一同翻墙而逃的沈濯?
她的反应是那般强烈,是因羞怯,还是当真想要拒我于千里?
或是说,她根本对我厌恶至极?
沈濯从未试想,有朝一日,竟也要为所爱之人对自己不为所动,而彻夜难眠。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终归是驸马,御旨令下永徽公主的夫君。
他长眉微蹙,白皙朗俊的脸,在夜色之中显得如此哀恸。
几厢厅房之外,两个黑影蹑手蹑脚地攀上屋顶。
唐昭昭将凤冠金钗悉数摘下,两支繁缛贵气的双刀髻没了点缀,在月色之下活像一对兔耳,莫名伶俐可爱,而她顺着高高低低的屋脊上蹿下跳,哪里有刚刚成婚的王妃模样。
“公主,走错啦,那边是通向后院的,出不去……!”
桃酥低声道。
“我知道!当然是要往后院走,难不成还从王府正门逃跑?”
唐昭昭沾沾自喜,又攀上一座屋檐,加快步伐跑过层层叠叠的屋瓦。
“哦……可是……”
桃酥还未说出口,只听那厢房一名府兵大喝,
“什么人?!”
唐昭昭猛地停住脚步,掉头就往回跑,可顷刻间,王府上下此起彼伏的叫嚷声已起,火把点点撕开漆黑夜幕,这些府兵速度极快,已然从四面八方聚集了过来。
“快来啊,有刺客!”
“在上面,快追!”
可是后院之内,就是靖宁王府的校场,彻夜有府兵把守,即便是白日里,想要进入校场都要由王爷亲自准许,夜里更是严加看管,往校场逃跑,无异于白白送命啊。
完蛋了,这要是被沈濯当场抓获,他不会立刻把我就地正法,发动兵变吧?
唐昭昭欲哭无泪,已然无处可逃。
桃酥看着四周的府兵渐成合围之势,只见前方一片连廊曲折蜿蜒,赶忙翻爬上去向唐昭昭招手,
“公主,这边!”
那长廊上头极窄,枯燥的落叶铺成柔软的一道小径,初夏枯萎的酢浆花仍有暗沉的残香,唐昭昭踏上,心底深处某些记忆,就如这隐约的花香,还来不及琢磨就消失不见。
后有追兵,她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恍惚间走神一瞬。
在他们之后,举着火把的府兵在方才她们跑过的房顶徘徊,不知是否会向此处追来。
唐昭昭刚欲松下一口气,祈祷府兵们个个眼花目眩,看不到这条细窄的长廊。
却听身后一声,
“当心!”
极尽贴耳而来,近在咫尺,仿若就在她脚边身畔。
她瞬间惊愕,脚底一滑,从那八九尺高的长廊之上滚落下去。
桃酥心下一凉,连忙伸手去够,却为时已晚。
近一丈高的长廊,下方灌木丛生,枝繁叶茂,公主一旦落下,即使身无大碍,恐怕也会被矮木所伤,满身血痕!
唐昭昭又何尝不知廊下荆棘遍布,她一瞬身体失空,等待她的,难道又是剧痛和死亡?
不会吧,终究还是要死吗?
她闭上了眼。前世满是血红的画面又浮现在她眼前。
一。
二。
疼痛没有如期而至。
还是有的,只不过比她所预期的要轻上千倍万倍。
只轻轻一碰,而后便是带着丝丝温热的香气。
那股几不可察却又浑然天成的沉香裹挟着她,淡而幽雅,有似是与生俱来,从傲骨中脱胎而生的。
唐昭昭睁开眼,从捂住双眼的指缝中,只见沈濯微微抬起的下颌和颀长白净的脖颈。
他横抱着唐昭昭,有力的小臂托起她的身体,唐昭昭听见,他的心脏跳动就在耳边。
在如织的黑夜里,借一漏清冷月色,他便这般看向她。
沈濯的目光也如皎月银光,像水般流淌而过,未见温热,亦不冰寒。
唐昭昭愣神,她怔怔望着眼前人的脸,她看不出他的一点情绪,却莫名有种难以名状的定心。
“公主为何在此处?”
她还没来得及出神一瞬,沈濯淡淡的语气便唤醒了她。
唐昭昭再一定睛,沈濯刚刚的那般模样早已不见,他眼中又是事不关己的凛然,仿佛他现在怀里抱的,只不过是一块重达几十斤的石头。
“呃,我……”
唐昭昭犹疑不止,这不管怎么回答,都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何半夜三更,在长廊上跑着啊。
难不成还是逃不过被沈濯怀疑的命吗。
“公主可曾有见到刺客?”
所幸,沈濯打断了她支支吾吾的回答。可第二句问话紧接而出,又好似第一句只是不得不提的礼仪罢了,而沈濯根本不在意唐昭昭的回答。
可这第二问,并不比先前一个要简单多少。
唐昭昭心下一叹。
刚刚我是犯了什么病,竟以为他还有几分动人,他可是沈濯啊!杀了我的大恶人啊!
“那个,回王爷,公主方才独自赏月,不料突然被一黑影所追,无奈之下才攀上了长廊……”
桃酥突然在一旁答道,她语气沉稳,虽说有些惊神,却全然不像说谎。
……桃酥,你可真是我的大救星!
唐昭昭转过脸去,给桃酥偷偷做了个鬼脸。
沈濯一怔。
赏月?
公主也同我一样,彻夜难眠,情托于月么。
沈濯望着那长廊,零落而未及成泥的落花,细鳞般齐密的屋瓦。幼时与唐昭昭同攀上宫墙的记忆再度浮现在他脑海中。
他下意识将怀中之人偷偷搂得更紧了些。
“公主无事就好。夜里风大,还是尽早回房。”
说罢便抱着唐昭昭走去。
桃酥赶忙从长廊上翻下来,直直地看着靖宁王的背影。
夜里有风容易着凉是没错,可是王爷,现在是夏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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