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席之前,咱们是不是应该先敬老胡一杯?”王子眼含着泪花问了一句。
我点了点头率先站起身来,举起酒杯哽咽着说道:“大胡子,假如你在天有灵,就请喝了这杯酒,我们大伙儿祝你一路顺风。”
众人纷纷举杯默然半晌,随后将杯中之酒倒在地上,心中遥祝在另一个世界的朋友安心上路。
仪式罢,宴会正式开始。众人均是开怀畅饮酒到杯干,将压抑在心中已久的情绪完全释放了出来。我们聊人生,谈理想,忆过去,看未来。每个人都打开了话匣子畅所yù言,酒桌之上好不热闹。只是每每提到大胡子的时候,人们总会在微笑之中平添几分哀伤与眷念。
那一晚,我喝多了,王子喝多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喝多了。
算起来,这已经是我们回到běi jīng的第二十五天了。院子还是那个宁静的小院,房子还是那几间陈旧的老房,人……还是那些熟悉的人,然而这其中却偏偏缺少了最为重要的大胡子。物是人非,英雄不再,我们心中的这份悲思,又有多少人能体会得到呢?
还记得我们刚刚回到běi jīng的时候,每个人的情绪都是低落之极。血妖除掉了,魘魄石销毁了,就连九隆王也已化作尘埃与世长辞。可以说我们这次归来,应该是兴高采烈的,是激动人心的,是昂首挺胸的。然而我们却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大胡子的离去让每个人的心里都伤痛无比。失去了一位可敬的挚友,我们人生似乎都因此变得灰暗了许多。
刚回来那几天,我,王子,以及丁二师徒各自住在自己的房间之中。整rì里我们足不出户,少言寡语,甚至没有心思吃饭喝水。这个院子里留下了太多大胡子的印记。触景生情,这是我有生以来体会最深的一次。
我不知多少次梦见大胡子微笑着朝我缓缓走来,可每当发现这只是南柯一梦的时候。总是悲从中来,心痛不已,不知为此流下过多少眼泪。尽管季玟慧在探望我们的时候时常会为我们做些思想工作。但往往说着说着就会勾起她对大胡子的一段段回忆,最终连她自己也会因情绪波动而潸然泪下。
数rì后,吴家三兄妹一同到访,一来是为了拜谢我们这几个救命恩人,二来则是为了一件神秘的喜事。
当rì,季氏兄妹也闻讯赶来。除了吴真燕的姐姐吴卿燕以外,当初从魔窟中逃出来的八人又聚在了一起。回首过往,此前的种种就仿佛是在做梦一样。感慨之余,我们对生命的感悟又多了一层,对于大胡子的思念……也更深了一分。
水族人xìng格淳朴直来直去。吴真恩见我们几个均萎靡不振,他在对大胡子的死表示哀痛的同时,也对我们几人做了一番细致的开导。
在他看来,我们现在的生活状态不仅对我们自己极不负责,对死去的大胡子也是一种不尊重的表现。大胡子舍去xìng命换我们出来。为的不是我们现在的凄凄哀哀,愁眉苦脸。如果是那样,相信大胡子在天有灵也会因此而感到伤心和失望。生活总要继续,rì子还得过下去,只有活着的人能幸福平安,这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安慰。对于大胡子来说。想必这也是他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吴真恩的话让我们几个如梦方醒,本来系得死死的心结,终于从这一刻起有了些许松动的迹象。
虽说这些道理其实我们也都明白,但毕竟当局者迷,需要有人用一盆冷水来浇醒我们。悲伤与思念并不是错误,可过度消极的面对生活,这却与大胡子的初衷背道而驰了。他泉下有知,应该也会为我们几个感到担心吧。
为了欢迎吴家三兄妹的远道而来,当晚我们就在家中摆下了宴席。从下午开始,众人洗菜做饭,买酒备桌,除了玄素以外,每个人都忙得不亦乐乎。自回京以来,这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热闹的景象。
席间,我们推杯换盏,畅所yù言,把这阵子积压在心底的yīn郁情绪全都一股脑的释放了出来。酒到酣处,话题开始转移到这次的事件上面,回忆起过去的种种,当真是恍如隔世,感触良多。
还记得那一天我们从魔窟之中逃命出来,一群人就站在那条湍急的河流旁边愕然凝望。眼看着整座山峰渐渐倒下,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是凄苦且消沉的,在我们的眼中,倒下去的不仅仅是一座山峰而已,那更像是大胡子伟岸的身影在缓缓消失,同时,也是一段神奇历史的彻底泯灭。
随后,众人开始大哭,哭累了便倒在河边睡了过去。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相继醒来。
醒来后我们又回到魔窟的位置去寻找大胡子的遗体,但一座山峰的倒塌可不是儿戏,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碎裂的巨石,就凭我们几个,又怎么可能找到线索?
无奈下我们只得原路返回,沿途看到那一幕幕熟悉的场景,不免又是唏嘘感慨。回想起来的时候还有大胡子在身边相伴,可如今我们却再也看不到他那熟悉的身影了。
不久,我们在当初分手的地方找到了吴真恩。守在这密林之中苦等数rì,见我们一行迟迟不归,吴真恩早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整rì都是坐立不安,翘首期盼。此时他见众人安全归来,并且将自己的妹妹也救了出来,当真是欣喜若狂,泪雨涟涟。
经过众人的悉心照料,吴真燕在两rì之后醒转了过来。她对此前发生的事情印象模糊,只记得自己被一个丑陋的怪物给抓走了,然后又吊在了一个黑漆漆的山洞之中。她曾经迷迷糊糊地醒来过一次,视线之中全是一具具零碎的尸体。以及一双煞是恐怖的血红双眼在盯着自己。她一个年轻的女孩,岂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打击,一声惨叫后,便就此彻底晕了过去。
吴家兄妹再次相见,自有一番离别之苦要互相倾诉。只是这兄妹二人尚能在大劫之后重新聚首,而大胡子……却与我们yīn阳相隔,永难再见了。此情此景。愁肠更生,思念更浓。
众人留在原地休息了两rì,储备了一些食物和淡水。随后便按照来时的记忆往林外行去。一路之上,虽然少了血妖这种恶灵的滋扰,但恶劣的自然环境还是让我们举步维艰。再加上众人的身体状况都不是太好,行进的速度自然不会快到哪去。
大约跋涉了十天左右,凭着丰富的野外生存能力,我们终于走出了这片魔鬼森林,再次来到了那座名为‘断魂桥’的小桥边上。自这里向北再走不远,便可以回到董亥村了。
回村以后,我们就留在吴家休养身体。吴家四子死了三个,最小的女儿又伤势甚重,这可让一家老小急红了双眼。但好在吴真恩能够平安归来,吴真燕的病情也rì渐好转。总算是不幸当中的一点万幸。
休息几rì,我们的身体初见恢复。随后我通过多方查找,得到了潘老汉那个外孙女的联系方式,并以潘老汉的名义给她汇去了30万块钱。老爷子生前的唯一愿望就是帮这个女孩筹钱治病,最终才误入歧途。导致命丧荒野。虽说他曾经对我们有过欺骗,但其初衷却是让人颇为感动。我不愿和一个死去的老人斤斤计较,相反,我更愿意尽自己所能,帮他完成未了的心愿。
诸事已毕,我们告别了吴家。驱车返回běi jīng的旧居。临行前我诚意邀请吴家老少有时间到běi jīng来玩,吴家也依依不舍地告诉我们,如果今后在大城市里住得烦了,随时都可以回家来住,吴家永远都欢迎我们。
至此,整件事情基本算是告一段落。只是失去大胡子后的悲伤情绪,我们始终都难以抚平。若不是今rì吴家兄妹一同到访,不知这样的消沉还要持续多久。
至于那个雇佣孙悟行凶的香港富商,他的具体身份我们至今都无从知晓,实际上,我也不愿去进行深入的探究。他的愿望永远都不可能再得以实现,就让他继续做着那个黄粱美梦,在无尽的等待之中慢慢老死吧。或许,这才是惩罚他的最佳方式。
这一晚的宴会上,众人兴致颇高,酣乎畅饮。兴致到处,吴真恩起身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丁二和吴卿燕二人两情相悦,已经定下了终身大事。
这个消息顿时惊动全场,我和王子长大了嘴巴彻底傻了,季氏兄妹也愕然相望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在我们的一再追问下,丁二才呵呵傻笑着道出了实情。原来当时我们离开董亥村后,将丁二独自留在吴家照看小石头,吴卿燕则陪着丁二一起轮班看护。丁二的细心和憨厚打动了吴卿燕,二人在相处之中渐渐产生了好感,最终偷偷定下了婚姻大事。
丁二说原本应该在第一时间告诉我们,但yīn差阳错的总有变故,一直没能找到机会述说此事。而后大胡子又不幸殒命,在这样悲痛的时间里,他没法再提及这件事情,故而一直都憋在心里没有讲出。此次吴家兄妹北上来京,其实正是因为吴卿燕思念丁二心切,不等丁二再度南下,便主动上门找他来了。
王子见少了只胳膊的丁二都能抱得美人归,不免急得抓耳挠腮,竟当着众人对吴真燕大表爱意,求她和自己试着发展一下。看着他那滑稽的样子,直把我们逗得哄堂大笑,酒桌上的气氛更加热闹了。
吴真燕虽年纪不大,但对于感情却也有着自己的见解。她毫不掩饰地告诉王子,她早就拿定了主意,这辈子除了王子谁也不嫁。她不求什么大富大贵,不求什么浪漫温馨,只要王子能永远像现在这样珍爱着她,她便心满意足别无他求了。
这并非是对王子救命之恩的以身相许,而是被他的真情所深深打动。世间之事便是这样,往往在生死之间所产生的出的感情,要远比其他方式来得更为真挚,也更为恒久。
两大喜事双双临门,这着实让在场的众人倍感高兴,气氛顿时升至顶点。欢笑声中,众人将目光转移到我和季玟慧二人的身上,不言而喻,我们两个的关系,成了众人最为关心的头等大事。
我和季玟慧虽公开已久,但突然被这许多人一脸坏笑地死死盯着,全都窘红了脸颊说不出话来。二人心中情意绵绵,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半年后,王子和丁二双双成婚。我出钱给丁二在我住的房子旁边买了一套小院,丁二夫妻以及玄素三人就住在哪里。而王子则依旧留在旧屋里和我住在一起,几个人仍是来往甚密,似手足一般。
过了一段时间,我和季玟慧的婚事也被提上了rì程。我总觉得常规的婚嫁方式太过老套,希望能做得更加有意义一些。怀着对大胡子的思念之情,我和季玟慧,王子夫妇,丁二夫妇,一行六人重新回到了茂兰森林,在大胡子死去的地方进行了一次颇为浪漫且又略带伤感的婚礼仪式。
随后,我将大胡子的一些遗物埋入土中,为他建了一座衣冠冢。我们坐在大胡子的坟边诉说着近况,举杯对饮,感慨万千。
酒兴来临之际,王子破天荒地为大胡子唱了一首《朋友》。歌虽然老,曲子也唱得难听,但情真意挚,让人动容。曾经和大胡子的种种过往,在这一刻再次展现在我的脑海之中,情到深处,禁不住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正是:与君辞别冥河岸,空相望,泪始干,萧萧风残意阑珊。酒未阑,人已散,此曲为谁弹。
……………………
又过了半年光景,我们的生活基本已经回到正轨。当初用明器换来的钱还剩下不少,几个人分而花之,好歹也落了个衣食无忧。我和王子又重新cāo起了画室的旧业,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的随便干着,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休息,倒也算是清闲自在。
这一rì我独自一人在家中闷坐,到中午时觉得腹中饥饿,忽想起大胡子的几道拿手好菜,不免馋虫大动,舌底生津。于是我急忙跑去厨房想找些吃的,可喜找到了一块上好的牛肉,便生了一盆炭火,想自己来个炭烤牛肉。
炭火正旺,烤得牛肉滋滋带响,一股诱人的肉香立时弥漫了开来。我见牛肉已烤得变sè,便用刀切了一小块下来掐在手中,想要赶紧尝尝是否可口。
恰在此时,忽听有人轻轻敲门,我心想不知是谁有这等好命,老子还没开吃,他就闻着肉香找过来了。
我手拿着牛肉边向大门走去边极不耐烦地皱眉问道:“谁呀?”
耳听一个深沉的声音在门外回道:“鸣添,是我。”
闻听这个声音我先是一怔,随即脑子里便‘嗡’的一声,险些一跤坐在地上。我立即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打开大门探头一看,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门前,面带笑容地凝望着我。
这一瞬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觉鼻子发酸,喉咙发哑。手一颤,一块上好的牛肉掉在了地上。
(全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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