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式神的笑容稍稍停顿一下:“来之前你一定听说过,我轻易不会给人占卜的,尤其是占卜阴宅。”
“为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但阴阳师的占卜却打破了这一平衡。
自古以来,阴阳两界一向各自泾渭分明,阳界不能打扰阴界,阴界同样也不来打扰阳界,否则阳界将会妖魔横行,阴界也永无宁日,这是每个人都明白的道理。
曾经在平安时代,妖魔鬼怪四处横行,天下大乱,不知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究其原因就是因为那时候阴阳师盛行,为了讨好权贵到处占卜,打扰了阴界的亡灵。
从那以后,这个职业渐渐衰落下去,阴阳师全都奉行一个法则,那就是轻易不会为人占卜,即便占卜也只是一些生活中的细碎小事,其中一条铁律就是,谁也不能占卜阴界的事,否则很有可能重新酿起曾经的悲剧。”
叶承欢呵呵一笑,“我们来也就是请你给占卜一下阴宅的方位,又没让你去打扰谁,没必要说的这么严重吧。”
式神似笑非笑的道:“我说的是实话,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就请回吧。”
叶承欢耐着性子笑道:“我们大老远的来拜访你,你一句话就让我们走了,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么。”
式神慢慢的喝了面前的一杯酒,正色道:“我可以为你破例,但关键要看我们之间有没有缘分。”
“人海茫茫,我们完全陌生的两个人今天能坐到一起喝酒,难道还不算缘分吗?”
式神摇了摇头,“我给你讲个故事,也许你就能明白什么叫缘分。
从前有个书生,和未婚妻约好在某日结婚,到那一天未婚妻却嫁给了别人。
书生受此打击,一病不起,家人用尽各种办法都无能为力,眼看奄奄一息。
这时,路过一游方僧人,得知情况,决定点化一下他。
僧人到他床前,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叫书生看。
只见镜子里茫茫大海,一名遇害的女子一丝不挂的躺在海滩上。
这时,从沙滩上路过一个人,看了女子的尸体一眼,摇摇头走了。
随后,又路过一个人将衣服脱下来,给她盖上走了。
第三个人路过时,他过去挖个坑,小心翼翼把尸体掩埋。
看到这儿,书生不明白什么意思,正自疑惑之间,画面切换,书生看到自己的未婚妻,洞房花烛,被丈夫掀起盖头的瞬间。
书生不明所以,僧人解释道,那具海滩上的女尸,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第二个路过的人,曾给过她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你相恋,只是还你一个情,但是她真正要报答的人,是最后那个掩埋她的人,也就是她现在的丈夫。
书生大悟,唰的从床上坐起,病愈。
缘分这东西不可强求,该你的早晚是你的,不该是你的怎么努力也得不到。”
叶承欢听的明白,对方的意思其实是让自己知难而退。
可惜他绝不是那种知难而退的人,他淡淡一笑道:“我也有一个故事,不知道你愿不愿听?”
“请讲。”
叶承欢道:“在五浊海中有一个小岛,叫无明岛。
无明岛上生长着一种茂盛的树,叫功利树,这树的叶子十分鲜嫩。
功利树上有一种蚕,这种蚕特别贪谗,它们拼命地吃着树叶,吃得很饱很饱也不肯罢休,因此这种蚕百分之九十九以上还没等作茧就撑死了。
它们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大家都这样。
这其中有一只叫大觉的蚕,它一边吃着树叶一边观察,见这些同类生来就这样吃呀吃呀,直吃得绿身子变成了黄身子还吃,最后都挣扎着死了。
它感到很悲哀,觉得蚕生一世,生不知何来,死不知何去,实在可怜。
此时大觉的身子也开始变黄了,它觉得肚子里无端生出八万四千烦恼丝,纠缠盘结成一团,堵得难受,于是它很想找个智者求个解脱法门。
一群自称为知了的蝉飞来了,它们刚落到树上便高声大嗓的发表宏论,个个都有棒喝天下、教训一切的大师气派,而且各执一词,自鸣得意互不相让。
听着蝉们空洞华丽不着边际的鼓噪,大觉不仅无法解脱,反而更加困惑和焦虑。
这时一只蛾子飞来,吓退了这批所谓‘大师’,蛾子告诉大觉它们,这种口头禅只会耽误生命。
大觉便问:那么依您说该如何呢?
蛾子说:快把肚里的丝吐出来,结一个壳把自己封起来,剩下的事随它去就是了。
那些蚕说:把自己封起来有什么好?这不是作茧自缚么?
蛾子说:和你们讲了你们也不会懂得其中的微妙道理,听我的就是了。
那些蚕又说:你蛾子是飞行动物,我们是爬行动物,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呢?
蛾子说:我和你们本是同类,只是在不同的生命阶段,形象不同、觉悟程度不同罢了。你们只要能及时地戒掉贪婪的习气,吐出肚中的淤积,舍弃对功利的执著,抱元守一,闭关自省,最终都是可以羽化飞升的呀!
那些蚕们还是不肯听蛾子的话,它们既无法理解又不愿意相信,它们说:蚕生短暂,该及时享受才是,就是死也当个饱鬼,傻瓜才听你蛾子的信口胡说呢。
蛾子说了半天也没起作用,最后叹一口气,摇摇羽翅飞走了。
大觉想了想,觉得蛾子说得有些道理。再说,它生来就对生命状态有些想法,不甘心浑浑噩噩地生,再浑浑噩噩地死。于是它决定照蛾子说的办法去做,就离群找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吐丝去了。
大家劝它不住,眼看着大觉吐着丝把自己一道一道的捆起来,都不住地叹息:好端端的树叶子不享用,还把好不容易吃到肚里的宝贝吐出来,作茧自缚,真是天下第一傻瓜。
其中也有一个蚕若有所思,它对大觉说:你要是成功了,可别忘告诉我们一声。可这只蚕忽视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它们的生命能等到大觉破壳而出的时节么?再说,当大觉变成蛾子时再说话它们还相信么?
大觉吐呀吐呀,肚中的丝吐尽了,茧也做好了,它很畅快,便很放松的静静的呆着,它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惬意,体验到自身的一种微妙不可言状的变化,渐渐的眼耳鼻舌身意都化为乌有,整个生命似乎变成一个椭圆的球体,它变成了蛹。
当然这一切只有大觉自己知道,茧外的蚕兄弟们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的。
不仅如此,它们还在指指点点地评论说:这个圆球中埋葬着一个不思进取、消极厌世的可怜虫。”
说到这儿,叶承欢也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大家都认为对的未必就是真的对,大家都认为错的未必就是真的错,人生如饮水冷暖自知。你身为一个阴阳师,不想着怎么去帮助别人,反倒相信缘分那么鬼扯的东西,整天自己一个人躲在这里虚度光阴,就算你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也不过是庸庸碌碌、毫无意义的一生。”
式神的脸气恼的涨红了,用手一指叶承欢:“你!”
千叶的心沉了下去,原本好端端的拜访被叶承欢给搅黄了,看来这位佣兵之王不止会杀人那么简单,居然还会编故事讽刺别人。
她哪里知道,叶承欢当然编不出这样的故事,这些都是他曾经与云龙山不贪和尚一次风雨亭邂逅中,那和尚被叶承欢灌醉后讲出来的一个禅理。
别看不贪和尚唬不住叶承欢,但随便一个禅机要想唬住式神还是小菜一碟。
式神在听了这个故事后收敛了笑容,低着头看着面前的酒杯,半晌都没言语,内心深处显然在做着某种商榷。
说完这些,叶承欢也不理他,自顾自的给自己倒酒喝酒,但凡碰上好酒,他总是不会亏待自己的。
在这个过程中,也只有千叶悬着那颗心,一会儿看看叶承欢,一会儿悄悄式神,不知该如何把局面拉回来才好。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式神才把目光落到叶承欢身上,“你是第一个给我说这种话的人。”
叶承欢人畜无害的一笑:“别搞得那么高雅,说白了你不过就是个算命的,你睁眼看看现在是什么年代了,随便搜索一下到处都是算命小软件,你们这种行业眼看连饭碗都没了。
等你连饭都吃不上,还能坐在这儿给我装逼耍**么,装装就算了,别搞得跟真事似的,我们找你是看得起你。
本来屁大个事儿,有必要搞这么复杂吗?”
千叶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叶承欢,以她广博的见识也从没见过这种拴不住嘴巴的男人,再看式神铁青的脸色,就冲叶承欢的种种作为,他们十有**这次拜访要泡汤了。
女人甚至已经做好了被“驱逐出境”的准备。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式神笑了,笑得无比爽朗、无比畅快。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被骂贱骨头、绿帽子照样还能笑得这么开心,简直无法理喻。
“骂得好,骂得好!呵呵呵呵……”式神笑了几声,可笑容来的快去的更快,那张老脸很快阴沉下来,他一声不响的站起身,一甩袖子居然进了内室,把叶承欢和千叶给凉在这里。千叶看了叶承欢一眼:“式神先生显然生气了,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叶承欢嘿嘿一笑,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看着吧,他还会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他还会出来?”
叶承欢笑道:“管他呢,我们也别闲着,好容易来一趟,这么好的酒当然要多喝几杯。”
千叶哪有心思陪他喝酒,也不知道这位的心怎么就那么大,眼看吃了闭门羹还好意思喝人家的酒。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看着日色昏黄,庭院深处,栀子花香越来越浓,叶承欢的酒意更浓。
千叶再也忍耐不住,正要起身,被叶承欢一把按住,“再等等。”
千叶也不知他还在等什么,只好又重新坐了下来。
就在这时,内室传来脚步声,只见式神手里捏着一只粉红色的细口壶,大袖翩翩的走了过来,脸上居然还带着温和的笑意。
千叶看看还在闷头喝酒的叶承欢,又看看微笑着的式神,一时间不明所以。
式神对叶承欢笑道:“我的栀子花酒都快被先生喝光了。”
叶承欢头也不抬的道:“喝光了正好换更好的酒喝。”
式神笑着点点头,将手中的小瓶轻轻放在矮桌上,“先生既然是爱酒之人,那么就请看看这是什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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