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人影穿过夜色,停在廊下,廊门前的初夏和齐怀恩素来在门口伺候,此刻一惊,没料到他竟深夜造访,上前:“三爷……”
他没做声,只目光瞟了一眼关得进紧紧的闺房朱门。
初夏明白他什么意思,还在迟疑,齐怀恩已经过去拔掉了门闩。
门打开,男子无人阻挡,抬步上阶,径直进了闺房。
待男子进去,庭院内,几个瑶台阁的宫人才围拢上来,惶惶:“就让摄政王这么堂而皇之进去了?……”
初夏和齐怀恩见看见三爷的宫人不多,对望一眼。
将外面看门的太监和这几人一块儿召集到廊下后,齐怀恩清了清喉咙,压低声音,教训:“这事谁都不准多嚼舌根子,要是我在宫里听到半点风声,就算摄政王放过你们,我也不会客气!”
一群人想起那同光宫一群人的下场,忙道:“美人平日对咱们这么好,咱们怎么会乱说,初夏姑娘和齐公公放心吧。”
齐怀恩叫人各自回去,去了门口。初夏在闺房门口看着,虽瑶台阁的下人们可靠,不会乱传,一颗心仍是砰砰跳,这些日子总埋怨三爷没跟主子见一面,可如今看他这么大的胆子,真的私下闯到后宫,又紧张得不得了。
寝卧内,纱帐敞开,绣榻上人儿在助眠熏香的帮助下,睡得沉沉,已跟周公不知下了第几盘棋。
秋夜只盖一层绒毯,睡觉时翻了两个身,早滑了下去,她寝衫微开,露出大片雪白玉背和颈项,秀发蜷曲在脸侧,衬得肤色如脂似腻,几无瑕疵。
尽管她面朝开面的墙,背对着他,他依然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见她睡得香甜,呼吸畅顺,他的心也安泰了。
江山他得到了,美人也没失去,如此甚好。
去年春,皇上往陕西郡去过密信,暗示他回京将她母子带走。
彼时,身边臣将纷纷阻止,只怕隆昌帝又在玩引君入瓮那套老把戏,最后,他拒了回京,近臣们才松了一口气。
并非怕皇上爽约使诈,也并非他怕死。
当时若是回京,他能带给她什么?无非是携着她避开繁华温暖的家乡京城,委曲求全地去往刀风剑雨的陌生边关北方封地过一辈子。
既然都已经舍得暂时离开她,那么他就要将最好的呈在她面前。
他承认他是有野心的,自少年起,保全拓跋骏,杏园养将,拉结要人,回朝索职,绝不仅仅只是想要在邺京的偏僻北城,当个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
可突然有一日,他突然发现这野心,有一部分是因为她。她值得这天下最好的。
放弃了跟她早点相聚,他也是忍得辛苦,那夜亲眼看着她差点儿死在自己回来的同日时,更是惊出一阵冷汗。
好歹,终是拥有了现在与她的宁静,即将与她共同坐拥皇城繁华。
从今以后,再不会叫她离开自己身边一步。
夏侯世廷站在隔断的帘子前,眯眸端视片刻海棠春睡图,气息已经微微凌乱,亏得这毒伤已经好了。
他踱步过去,拾起毯子给她披上,坐到榻边,俯下身,凑近她小巧洁白的耳垂,唇落在上面,心如石入湖水,乱了波纹,语气不悦,暗哑着嗓音:“今天在御花园逃得那么快,就算不便说话,难道连看一眼本王都不愿意吗……”说罢,心思一搅,惩罚似的含住她耳尖,不轻不重吮一口。
她睡得酣畅,对男子细小的举动并没任何反应,只是感觉到痒,条件反射地扭了一下身子,脸蛋朝他偏了一点。
脸儿睡得红粉扑扑,腰肢柔软纤细,看上去似是比原先还要不盈一握。
略一动,薄毯又开了几寸,仿佛故意要摧毁他的意志力。
盯住她白净脚儿半晌,他高挺鼻梁涨红,捞起毯子又盖到她腿脚。
榻上人禁不起痒,又翻了个身。
他深吸一口,目色渐浓渐暗,秋凉如水,额上却有热汗渗出来。
助眠熏香俨俨,有轻微的安眠效果,加上今日劳累,她睡得太沉,他也不想将她吵醒,可实在抑不住情思,只想好好抱抱她,附她耳边沉沉:“休怪本王。”指腹覆她小臂上,寻到让穴位,一摁而下。
一会儿,就一会,绝对不做额外的事……
这样,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点禽兽。
可——禽兽就禽兽吧。
**
早上天亮后,初夏端水进来,只见云菀沁坐在榻边,不停举着手握拳捶肩膀打小腿。
“主子是哪里不舒服么?”初夏疑道。
“不知道是不是许久没运动,昨天去御花园逛了太久,睡了一觉起来,浑身都酸痛,”云菀沁将衣领子翻开给她看,“你看,还红了几块,也不像是走多了路啊,也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沉,摔下床或者碰到哪里都不知道。”
初夏望过去,女子原本白净的娇皮嫩肤上隐隐浮出一团团酡红,尤其颈窝子和胸脯上,生生就像种了好几颗乡下的莓果儿,脸色一红,忙偏过头去,免得叫主子发现自己通敌卖国:“怎么会呢,奴婢和齐怀恩在外面守夜,没听到什么声儿啊……主子昨儿晚上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估计是点了宁息香,睡得特别沉。”云菀沁摇头,又有些怀疑,那熏香是能有些轻微催眠的效果,可也不至于是迷药啊,要是真撞到哪里了,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噢?”初夏随口搪塞,“那是不是做梦了,奴婢有时翻来覆去没睡安稳,第二天起来也是全身酸痛。”
她被问得一怔,还真有些做贼心虚,昨晚……似是还真做了个旖旎香艳的梦,似是有人抱住自己,恨不得要揉进骨头里,一只登徒大手还在身上翻来覆去,逞能个没完。
都是孩子娘的人了,这种少女春心泛滥的梦怎好意思说出口。
初夏见她再没多追问,吐了吐舌,三爷昨晚上临走前打过招呼,要她先别告诉主子,原来竟是做这种坏事。想着,她跑到香薰炉旁边,昨夜的宁息香燃尽了,又添了一把进去。
“我今天不用这个。”云菀沁一疑,今天不对劲啊,该关心的不关心,不该操心的却擅自做主。
初夏站起身,揣着明白装糊涂:“啊?不用呀?奴婢看这香挺好用的,主子今儿要不继续用吧……”三爷似是食髓知味了,将这瑶台阁当成了自个儿的后花园,今晚上还要来看主子,吩咐过这宁息香还得点着。
先前初夏还不明白,这下清楚了,方便他下手。
早就说了,这个三爷看着闷声不响,其实花花肠子还不少。初夏暗中啐一口。
云菀沁见她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紫的,更是怀疑了,却没说什么,只洗漱穿衣,起身用早膳。
刚用完早膳,乳娘抱了小元宵过来。刚吃过早饭的小元宵格外神清气爽,字儿都冒多了几个,一进来就展臂投到娘怀里,乳娘顺口奉承道:“看二皇子,越来越黏主子了,昨儿从美人屋子回去,晚上睡觉前还舍不得,小脑袋到处望,找娘呢。”
云菀沁心思一转:“今晚将二皇子的床搬到我房间里,挨着我睡一天吧。”
初夏望过去,却见她已抱起儿子,逗道:“怎么样,今儿跟娘睡好不好。”
小元宵手舞足蹈着,完全不反对。
乳娘遵了意思,下去吩咐宫人了。
云菀沁翻开一本开蒙画册,摊在儿子面前,指着书上的画儿,眼光却斜斜一睨,扫到初夏身上,见她有些神思不定,故意没做声,就看着这丫头几时说实话。初夏被主子一盯,心里发虚,哎,三爷害得自己人生头一次背叛主子,正好这时,门口扫了一阵风,幸亏齐怀恩从外面跑了进来。
初夏吁了口气,赶紧秀眉一拧:“兔崽子,招呼都不打就冒冒失失的闯进来,看把你跑得一阵风,没喘死你,也只有咱们主子能这么容忍了。”
齐怀恩这次却没贫嘴卖乖,只白了初夏一眼,喘匀了气儿:“陕西郡那边的人,早上进京了。”
初夏一喜,不管怎样这总是个好事,表示三爷权势巩固,却听齐怀恩又道:“沂嗣王也带着亲兵,跟着三爷的军队一块儿来了。”
沂嗣王?云菀沁一疑:“沂嗣王镇守江北城,怎么会突然来京?”
“是三爷召回京的,”齐怀恩道,“皇上被俘当日是沂嗣王跟着队伍,后来与蒙奴交涉也是沂嗣王出面,三爷便让沂嗣王回京汇报皇上被俘后的情况,商议对策。”
这些日子,她一直有些疑惑,此刻听到这个消息,心底的怀疑浮上水面,猜到了几分。
这次沂嗣王来京,恐怕不止是商议如何救出皇帝的对策。
她问:“沂嗣王已经进宫了吧。”
“已经进宫了,听说刚进议政殿,正与三爷、景阳王和几名内阁及朝上大员见面。”齐怀恩回答。
她心中有了些预感,沉默片刻,对着齐怀恩道:“你去议政殿那边打听着,若有什么事再报回来。”
果不其然,晌午一过,齐怀恩又急匆匆回来了,将打听到的事儿尽数转述了一遍。
沂嗣王今早一进殿,先是长跪不起,痛陈失职,没有好好护好皇上,罪该万死,三爷亲自搀他起身,转达了太皇太后的不怪不责,沙场前线瞬息万变,打仗这回事儿,本就是三分凭能耐,七分凭运气,护驾不力是有罪,但如今最关键的还是营救回皇上。其后沂嗣王一脸沉痛,力陈北边的情况,说来道去只是一句话,蒙奴阴险诡诈,就是不愿放皇上归京,仍是圈禁在国都,怕很难继续谈下去,看情形,蒙奴人就是要生耗下去,等大宣无主,萧墙内乱频起,满目疮痍,再趁虚而入。
听得臣子们心更是凉了半截儿,虽早知顺利索回皇上的机会不大,可亲耳听到沂嗣王带回这一番话,更是不抱什么希望。
继而,沂嗣王恳请秦王即位,暂代国君之位,以免中了蒙奴人的谋算,内阁中几个早前就恭请秦王登基的臣子,也跟着跪下恳请,余下几个皇上那边的重臣,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又有几分猜疑,无奈眼前局势一边倒,非但秦王亲兵都来京城汇合了,连沂嗣王都一力站在秦王那边,也只得顺势而为,跪了下来。
就在齐怀恩回来时,议政殿仍是声势浩荡,喧哗震天,恭请登基之声不绝于耳。
“三爷怎么回应?”初夏忙问。
齐怀恩低声:“一开始还是跟头几次一样,严斥大臣不该让自己背弃皇上,极力退拒,可沂嗣王带头连跪不起,几个老臣也是声泪俱下,三爷虽仍是没答应,却并没说什么了。”
云菀沁沉默,要当天子的人,除了勇猛睿智耐性,到底还是需要三分演技。
太极拳似的你推我让之中,江山终是倾斜于他手。
半开的窗棂外,金碧辉煌的皇家宫苑,与平往日一样,可这天下,却恐怕要易主了。
一日过下来,不知不觉,夜色降临。
到了睡觉的时辰,乳娘按着主子的吩咐,将二皇子抱进来,放在卧榻边的小童床上,离开前仍是道:“美人今儿真要亲自照料二皇子?这几日二皇子半夜容易醒,怕吵着主子休息了。”
“不怕。”云菀沁轻轻一笑,拨了一下儿子的小下巴。
乳娘便也不多说什么,出去了。云菀沁换了寝衫,蹲在梨木童床边跟儿子说了会儿话,见儿子打了个呵欠,似是累了,才将他抱躺下来是,盖上被子,自己也回了榻上,睡下了。
滴漏深了,后半夜时,瑶台阁庭院,几个昨儿守夜的宫人早就自觉散了。门廊下,初夏见来人上朝一样准时准点地来了,倒是哭笑不得,轻轻一福:“三爷再别来了,若被人看到总不好。”
夏侯世廷唔了一声,却纯粹是左耳进右耳朵出的样子,背手进了屋,撩开帘子。
灯光半明半暗的寝卧内,一张小童床放在中间。
幼童半夜醒了,爬了起来,这会儿扶着童床旁边的栏杆,抖索着两条胖乎乎的小腿儿,就跟哨兵站岗一样,听到门口响动,朝他望过来,一双葡萄籽儿似的大眼睛瞪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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