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禁卫军顿时惊愕,想不到秦王口出妄言,却听殿内传来洪亮声音:“请秦王进来吧。”
禁卫退到两边,夏侯世廷踏进金銮殿内。
太子坐在大殿中间,前方置一张香木小几,上面摆着一盘棋,是平日在东宫内的装束打扮,一派闲适俊逸,正独自捡子落下,身后只陪着年公公。
见到来人,太子眼一动,老三这个精神劲头,比前两日父皇出殡时又胜一筹,哪里还有以前半点影子,也不知道服了什么十全大补药,简直脱胎换骨,变了个人。
大殿四周的御柱后散布着一条条骏影,全是禁卫军,虽然距离远远,个个却手压腰刀上,神情绷得紧紧,若是来人有任何不臣子举,马上便会冲扑上前护主。
夏侯世廷环扫一圈,淡笑:“难怪太子放心臣这么进来,原来早有准备。看来太子也是知道害怕的。”
太子也是宛如开玩笑:“孤当然知道害怕,秦王当世间全都是你这种疯子,带着几千亲兵就敢进宫?听说秦王是有军情急奏?那就尽快奏上来吧。”
夏侯世廷并不着急,瞥一眼年公公,抬手做了个动作。
年公公吞了口唾液,将一把平日放在殿内供给上朝元老重臣坐的镂空大圈椅搬过去,放到秦王身侧。
太子眉毛一挑。
夏侯世廷轻撩甲胄下面的锦袍,在棋盘对面坐了下来,似是已积攒了满腔耐性来应对今夜,不徐不疾:“不急,坐着说。”
明明是名不正言不顺地登堂入室,却摆出这金銮殿主子的架子,野心昭昭。
太子眼光不易察觉地一移,朝斜对面殿柱后护驾的禁卫军统领使了眼色。
眼前男子一旦答不出个所以然,待自己手势一下,便将他当场擒下,届时,早已铺排好的景阳王子弟兵也会入城,将金銮殿外的三千亲王亲兵,尽数制住。
两名男子各居大殿一处,间隔一张棋盘而坐,神情轻缓,却让在场暗中保护的皇宫禁卫军手心冒汗。
夏侯世廷不问自取,将太子那边的黑子棋篓拿过来,顺手拾了一枚,落定棋盘上。
秦王的一举一动,让众人脑子里的弦绷得紧紧,蓦然之间,只听他漫不经心地开口:“上奏军情之前,请让臣派副将先去紫光阁接云氏出宫,待云氏安全,过了殉葬时辰,臣再告诉太子不迟。”
一番话说得施施然,却是在公然抗先帝爷的遗旨,要抢人!
太子哗的一声站起身,险些掀泼了棋局,好一个开门见山,半个圈儿都不饶啊!
殿柱后的禁卫军们也都跟着闪现身型,腰刀哗啦啦一阵响动,箭在弦上。
“秦王今日既然是来忤旨抢人,又何必打着进宫禀报军情的名义?”太子弯眸一眯,略有些讽色,退后几步,忽的脸色一厉:“秦王假借公务之名,夜闯进宫,却是为了一己之私,忤逆先帝遗旨,公然抢殉葬之人,该当何罪!”
俊挺男子依旧坐于金丝大椅内,双手覆在微微分开的腿上,脊梁挺直,又捡一枚,眼皮一抬,薄唇轻合慢启,一字一顿:“该什么当什么罪?谁说臣是假借公务,公务稍后再说罢了。棋还未完,太子别慌。”
太子面肌一抽,他的狂妄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出格,再不迟疑,手臂悬空,重重一落,早就备好的罪状一字一句吐出口:“秦王罔顾国法,不孝先皇,违反律例,数罪不可轻饶,来人,即刻将秦王抓捕下狱!”
禁卫军一拥而上,跨刀与铁靴如巨浪击岩,殿外的施遥安与秦王亲兵们都反应过来,殿内一定是起了乱子,只怕主子有事,也如一波潮慢慢涌动到大殿,殿门口的禁卫虽不及秦王亲兵人数多,却将大殿围成铁桶,举起长戟对外,才让亲兵一时不好靠近。
夏侯世廷回头瞟一眼,举起手,示意一番,殿外喧哗方才褪下,又回过头,凝住太子:“太子还要拿下臣?”
太子冷笑:“皇城内的禁卫军有限,你是可以不放在眼里,可整个京卫兵将你又能应付?等宫外兵将赶来,你可知道你下场怎样?”
“景阳王,是吧。”一枚黑子儿下定,截断了白棋退路,夏侯世廷抬起双眸,“那就给太子半个时辰,够不够?半个时辰,景阳王的护驾军队还不到,太子便好好考虑刚才臣的提议。”
神色自信满满,毫无半点慌张。
太子笑意顿止,慢慢坐了下来。
——
景阳王府。
子弟兵白日已安排好,在附近营地整装待发,随时来汇合后,一块儿进皇城。
入夜不久,皇宫那边来了快马秘信,秦王已率亲兵进了宫。
时辰差不多了,景阳王在大厅内站起身,赫然吩咐副将:“走!”
王府正厅处,潘氏见丈夫要进宫,带着丫鬟几步上前,蹙眉:“郡王!”
景阳王步子一止,刚硬且紧绷的眉宇霎时柔和了几分,旁边的副将恭敬道:“潘妃。”
潘氏走过去,道:“你一向中立,不投任何党派,这次明显是皇家内部争储,那秦王确实是发了不臣之心,做法也太过忤逆,可太子也明摆着是引君入瓮,借你的兵去打击秦王,你又何必插手惹得一身腥。”
景阳王苦笑:“我京城纂养两万嫡系子弟兵,京城一半以上军权都控于我手,全靠先皇和皇考的信任,现在秦王闯宫,可能造成京城动乱,我怎么能够袖手旁观,看着京城陷入风雨飘扬?太子是钦定的储君,未来的天子,我又怎么能不帮他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
潘氏语塞,虽然丈夫平日对自己言听计从,因为自己将门出身,他也不介意跟自己谈军务朝事,可眼下这件事太大,她又怎么好插手。谁能没有一点儿偏心?她私心还是挺想那秦王渡过这一劫,这样,上了殉葬名单的秦王妃兴许也能逃过一死。可是丈夫一旦带兵去皇宫救火,镇压了秦王,那秦王妃只怕也……
潘氏心里叹息,只可惜了那云妹子,正这时,却听郡王府的老管事喘着气儿跑进来:“郡王!”
“怎么了?”景阳王疑道。
老管事歇了口气:“有人上门找郡王!”
这会儿谁会来找,景阳王问:“谁?”
“好像是……是秦王府的长史,还带着几个下人。”管事回答。
“笑话,难不成是来给他主子讨情面的?”景阳王嗤笑一声,健臂一挥:“打发走!不见!”
与此同时,天井的月洞门传来吵嚷声音。景阳王夫妇循声一看,只见秦王府的高姓长史带着几个王府护院和下人强进了郡王府,已到了大厅这边。
“岂有此理!”景阳王勃然大怒,正要冲下去赶人,却见潘氏将自己一拦:“郡王莫急,你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来找您徇私求情的,来都来了,不如先听他们怎么说。”
听了爱妻的话,景阳王压住怒气,让人进来。
高长史带着几个下人上前,拱手:“在下造次,景阳王、景阳王妃有礼了。”
“带着一群下人强闯郡王府,长史也知道是造次了啊!有什么事请快说!” 景阳王很不高兴,只差马上起身赶人。
高长史恭恭敬敬道:“倒也没其他事儿,只为郡王送个人来,送了咱们就走。”
送人?景阳王和潘氏莫名其妙,望向高长史,目光又在他身边的几个下人身上巡梭。
夜色渐浓,月亮隐了一半,今夜无雨,可云际深暗,空气极其压抑。
一群下人身子一动,后面走出一个清瘦的干净老妇人,虽穿戴朴实,打扮也简单,像是普通百姓,可浑身流淌几分说不出的贵雅和恬和,看起来倒像个有些见识的。
老妇人垂头出来,走到天井中间,对着门槛处的景阳王夫妇,声音和泰:“请郡王留步压兵。”
声音异常熟悉。几个郡王府的老家人都听得一清二楚,顿时呆住,再一望自家郡王,也是眉目震惊,半晌不动。
潘氏最先惊喊出声:“老太太,请抬起头来!”
妇人抬起头,廊下灯具照得一张面容清晰无比。
潘氏捂住脸,险些失声,竟是早几年在瘟疫中被送往京郊等死的婆婆宋王妃,可没看花眼吧?不是连尸骨都烧了么?
可天下绝无这么相似之人,便是连眉梢那一小颗红痣的位置,都不偏不倚!
几个郡王府的老家人亦是错愕喃喃:“是老王妃?不,不可能……不可能啊……”
正这时,身畔的丈夫已是如脱困之兽,惶惶下阶,站到那妇人面前,试探:“你是——你是——”
余氏今夜从杏园被接出来,得知要见儿子,一路心潮起伏,当年那恶疫害得母子二人生离,没料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家人,此刻见到儿子,激动地眼圈发红,却强颜欢笑:“虎头,你这个头儿又高了不少,萍娘还是那个样子,倒是没变,芳姐儿和二郎可好啊?只怕我都不认识了吧。”
芳姐儿和二郎是景阳王夫妇的一双儿女。而虎头,是景阳王尚在幼儿时,余氏怕他是独生子,太娇贵,被鬼神觊觎,才取了这么个雄赳赳的贱乳名,自小到大,也只有余氏一人这么私下称呼儿子,因这名字不雅,长到三四岁就没叫了,几乎没人知道。
原来真的是母妃,母妃没死。景阳王再忍不住,这些年倾诉不出的惆怅一瞬如潮水涌出,跪下来,泪如雨下:“娘,是孩儿不孝——”
只有潘氏才知道这些年婆婆的事儿是景阳王心里多大的结,如今一看,也是泣不成声,走过去跟丈夫一块儿跪在地上,哭起来。
高长史看着一家三口团聚,抱手带着下人先退下了。
半会儿,景阳王才从地上爬起来,却仍旧握得余氏的手不放,虽过了好些年,母妃容颜老了些,却不见半分沧桑憔悴,一看就知道被养得极好,没受一点儿苦。
不用多问,他心中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年竟是那三皇子救下了被扔到京郊的濒死母妃,还治好了她的病,这些年母妃衣食无忧,也全是因他收留照顾。
正是怔忪之间,余氏一双手覆上儿子掌背,紧紧一握:“秦王收留疫症患者,不计名利,可见并不是天生奸恶。要是没有秦王,咱们母子绝不可能再见,求郡王网开一面。”
不计名利?只怕是留着多年后再用吧。当初的秦王才多大?十三四岁都不到的小少年一个吧?那个时候都能有这个放长线的耐性和远见,可见确实是个心不浅的。景阳王叹口气,虽是这样,可母亲这条命毕竟是他救大的,自己的心病也是他除的,自己终归是欠他一笔债。
远在宫内,那人却将自己牢牢拿住,叫自己矛盾不已。
这个兵,也不知是发,还是不发。
——
皇宫,金銮殿这边。
太子连败三盘棋局,还没听到殿外传来景阳王进城的奏报,气息已经有点儿不大稳。
滴漏渐深,殿外火光更亮,宫外救兵只怕已经被绊住。夏侯世廷心中稳了,再不迟疑,直起身来,语气怜悯地提示:“太子,半个时辰早就过了。”
景阳王迟迟不到,大殿内外的禁卫军也察觉出不妙,手汗早浸透了刀柄。
太子稳住心神,从棋盘中抬起头,却一笑。
夏侯世廷见他露出笑意,眉宇一厉,知道他是打算抗拒到底,不可能同意放人,沉吟片刻,指腹一松,最后一颗棋子清脆落在棋盘上,手臂一展,“哗啦”一声,掀了棋案。
这一身巨响,殿外施遥安与几个将官已会意,下达军令,前排三排亲兵扬刀上前,直冲金銮殿,后面三排继而补上。
早已伺机埋伏在金銮殿四周门窗外的亲兵破窗而出,三两下制住殿内为数不多的禁卫。
殿门口的禁卫虽多,却哪里抵得了一波波来势凶猛的亲兵,一会儿功夫大半已被绑手缚足,小半被立斩当下,金銮殿正门,空出一条染了血渍的红毯大道,施遥安领着主力亲兵,如势不可挡的汹涌潮水,提刀入内。
霎时,秦王亲兵,密密麻麻据满了偌大个金銮大殿。
夏侯世廷眸光洌洌,看一眼太子:“好好照看着储君。”
施遥安与两个侍卫上前架了太子,强行摁下去。
太子见他要去强闯后宫,蓦然笑起来:“这就觉得安稳了,准备去闯宫救人?皇宫几千宫殿,数十万间厢房,地窖暗格水榭亭阁更是不计其数,便是你领着亲兵一起动手找,你觉得一个晚上能翻得出一个大活人么?便是找到了,你认为在你找到之前,就一定不是一具尸首吗!”一阵长笑,贯穿人耳,冷得惊心。
夏侯世廷心头一震,制住脚步,同时,殿外一阵惊叫,伴随着呼啸而来的倏倏声响,有肉躯倒地的声音,领着几个亲卫快步走出去。
金銮殿外的空旷广场中,半空飞着点了火的尖利箭矢,划破夜色呼啸而来,射到队伍中,亲兵一个个负伤落地,剩下的也乱了阵脚,一边躲闪,一边仰头四周找寻伏击的人。
无奈夜黑风高,一阵动乱中,队伍中的火折子大半灭了,根本看不清是哪个方位射来的。
“秦王,是从万寿山那边来的——山上埋着狙击箭手!”阶上亲卫站得高,看得清晰,循着箭矢飞来的查到来源指过去,惊叫道。
难怪笑得轻松,原来做了两手准备,景阳王不到,还有弓箭手在皇宫外沿的高地儿上伏击。
难怪皇宫中今夜只有禁卫军,太子的亲卫半个不见,只怕都提前安排潜伏在万寿山上。
夏侯世廷早知他有后招,倒也不惊,冷笑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太子,只见他虽被施遥安制服得紧紧,嘴边却勾起玩味:“老三,孤要是你,就尽快出宫,尚能减少损伤,不然耗到天明,等京城和外地的救兵都来了,将这皇城重重包围,你们就彻底的插翅难飞!”
敌暗我明,又是在高地,就算知道弓箭狙击手埋伏在哪里,也没法子还击。
夏侯世廷上前喝道:“散队,避开在宫院两边廊下!”
殿外丹墀下余下的部分亲兵听到,纷纷脱阵,四散周围,找掩护地方暂且避开伏击,空中乱箭才总算消停下来。
金銮殿外广场已经横尸数十具,其余亲兵也是负了箭伤,还有未熄的箭火融融烧着。
“看来你是选择继续待在宫里,生耗到明天,等着人生擒。”太子遗憾地摇头,虽然看不见外面是如何翻天覆地,却也能想象得到,秦王亲兵此刻如同被关门打狗,自顾不及。
夏侯世廷转身,几步回殿,拽起太子衣襟:“果真不交出人?”
年公公扑上来:“秦王休要——”话没说完,已经被他一脚踢开。
太子见他双目赤红,鼻息浓烈,只觉他手劲稍一大,自己的筋骨就要裂开,却一字一顿:“你是父皇的眼中钉,孤是继任储君,只能遵循父皇遗愿,不能放过你……她跟了你——咳咳——也算是倒霉——”
手劲一猛,骨骼嘎嘎直响,太子气息一紧,脸色涨红,渐而泛紫。
“三爷。”施遥安阻止。还未找到娘娘,太子不能死,还有,若太子今晚这么样横死,三爷也得成为臣子们眼中的逆贼。
夏侯世廷手指一节节松开,将太子一拎,甩到小几对面坐下,转身回来,与他面对面坐下。
“怎么,”太子拉松了衣领,喘了几口,却又笑道,“还有什么话要跟孤说?”
却见对面男子眸含蔑意:“太子忘了?今夜进宫,臣是来上奏紧急军情的,现在到时辰说了。”
太子嗤道:“哟,还真的有军情啊?”
夏侯世廷两臂撑住小几,倾身道:“赫连允眼下还没完全离开大宣国境。”
太子笑意一凝。
“你说,若是蒙奴太子在大宣境内横死,蒙奴皇帝会在几日之内与大宣开战?”
太子脸庞肌肉震颤,他这是要在国境内刺杀赫连允,祸水外引来威胁自己!须臾,却镇定了心绪:“秦王是在恐吓孤?你的亲兵全部折返回京了,那赫连允身边护驾的士兵侍卫一堆,谁能害了他?”
“臣亲兵折返,可还有别人悄悄尾随在蒙奴人身后,”夏侯世廷道,“臣千里传信,一夜就能让赫连允人头落地。不知道你这监国的,有没有时辰准备,能不能护得住大宣的江山社稷?”
早几日前就已安排杏园十八户出山,私揽旧日门客武将,让施遥安从高家村将拓跋将军和岳五娘夫妇接来,此刻,拓跋骏已携十八户的门将轻骑北上,前几日,一队精兵早就跟上了赫连允。
“疯子,你是个疯子。”太子脸色发白。
“彼此彼此。”男子瞳仁泠泠,只待他一句最后的答复。
施遥安却心头一惊,当时听说三爷安排拓跋将军北上,只当是在北地先驻扎下来接应,三爷今夜进宫太子交涉后,暗中接了娘娘离开京城,然后匿居北地,再不返朝,一来,不会让带走殉葬人的事曝光,二来远离朝堂,不跟太子争了,也能平消太子今晚的肝火,事儿也就慢慢平息了。
现在一听,施遥安才知三爷另有更深远的打算!此举已是釜底抽薪,彻底断了自己的退路,就算真的借此威胁太子成功,救出了娘娘,大宣上下也会将三爷视作为祸国家的罪魁祸首!
他一拉主子:“三爷,不可——”
正这时,殿外传来激扬马蹄声,伴着一阵响动,施遥安脸色一变,出殿查看,只见有人已领着兵进了皇城,此刻大批人马停定在金銮殿外面。
一个中年男子披着斗篷,一人下马,瞥了一眼广场上的亲兵尸首和殿外的禁卫军尸首,深吸一口气,阶下抱拳道:“太子,秦王,臣求见!”
景阳王伫在丹墀下,身后的两万京畿雄狮兵对威风凛凛。
那余氏仅能拖住景阳王一时而已,景阳王终究还是要来这一趟,施遥安脸色小小一变。
得了殿内的传令,景阳王快步上阶进去,一进殿,让殿内所有将官都退下去。
太子看见景阳王终是来了,安心一些,冷笑:“殿内殿外的场景,景阳王都看到了?秦王夜闯宫闱,还用刺杀赫连允引外敌宣战一事要挟夺人,逼迫孤违逆先帝遗旨,免秦王妃殉葬,放离秦王妃,景阳王既然已经来了,还不速速将这逆臣拿下!”
回音在殿内响着,施遥安背后出了一身冷汗。景阳王沉默片刻,缓缓道:“太子,臣今夜来,并不是来帮太子擒拿秦王的。”
“你什么意思?!”太子一震,“难道你也不遵国法,要背叛先帝爷?他给你什么好处了?”施遥安松了一口气。
夏侯世廷眼色微转,只见景阳王朗朗道:“臣今夜既不会帮太子擒杀秦王,也不会帮秦王违反国法。今夜臣进宫,本来应该二话不说便擒拿住秦王及部下将官,可臣前段日子与郁相,跟秦王一同监国摄政,深知秦王是社稷可用之才,短短日子,深得先帝爷的欢心,如今国家用人之际,秦王实在不值得为了今晚这件事,毁了自身!”
“什么叫‘今晚这件事’?他这事闹得还小了吗?已是宫变了!”太子冷嗤一声,这个手握兵权的堂兄景阳王,嘴巴说是公正,分明是袒护着老三!
景阳王置若罔闻,继续:“……而且秦王今晚带兵进宫,也是情有可原,全因救妻心切,不舍秦王妃。”说着转向太子,撩袍跪下:“只求太子给个叫秦王安心的答复,臣再来当个中间人伴秦王出宫,今晚这件事,也只当过眼云烟,既往不咎,再不提!”
这不是故意放老三走吗?今晚好容易放了网,怎么甘心就这么放老三走?这景阳王明摆着在给老三铺台阶下!
可现在,不放也得放,老三用赫连允在大宣被刺杀来威胁自己,太子本来已经心里头不大稳了,先帝爷刚驾崩,国内权派不稳,这会儿蒙奴向大宣开战,他绝没信心拿得下来,如今,竟连景阳王也维护他,听这个意思,就算自己不愿意,景阳王也会强行保下他!
殿内沉得有如静止的湖水。
饶是再不安心空撒网,太子也只得暂且妥协:“秦王进宫,不就是想要保住云氏一条命吗?你今夜若是堂而皇之,大摇大摆地带走一个殉葬之人,肯定不可能,孤今后怎么坐镇朝堂?更没法子跟先帝爷和臣子们交代。孤只能答应秦王,保住秦王妃的性命,一定会想法子让她避开明日殉葬。若是同意,就请秦王尽快收兵出宫。”
夏侯世廷唇角浮出凉飕寒意:“本王既要留住她性命,也要她的人。”
“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太子震怒。
景阳王看出秦王不甘,示意他走到殿门处,方才低声道:“秦王今夜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太子既已让步,您就罢了吧。来日方长,只要王妃的命能保住,何愁没有见面的一日?臣方才说过,今夜不会帮太子,却也不会帮您,太子若动您,臣必当想方设法维护您,可若是您步步紧逼,执拗不听劝……那臣也只得不顾您的恩情,为国执法了!”
字句铿锵,虽恭敬,却也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破晓渐近,景阳王的两万京卫铁骑手举火折子,立在广场正中。
宫院两侧,廊下的伤兵将中箭身亡的同袍已托到了旁边,正忍痛拔掉箭矢,捂住不住流血的患处,却依旧仰着头,在夜风中等着主帅颁布下一道命令,闯宫,还是撤退,只在殿内人的一句话间。
“内子与秦王妃是闺中好友,臣听内子经常提秦王妃,”景阳王声音断续出来,“内子说,有时不过帮些小忙,秦王妃却不住脸红道谢,有时宁可一人承担面对,也不愿意叫内子出手,就是怕连累了别人……若是看见秦王为她冒天大不韪,从此被宗亲大臣唾弃,还有这么多亲兵为她非死即伤,更引来大宣和蒙奴开战……王爷觉得她会安乐?”
我是不是成了你的包袱?
这是那次为她娘家父亲压下参奏折子之后,她窝在自己怀里吐气如兰的话。
那是她出自真心的话,她是真的不愿有一丝一毫的拖累自己。
夏侯世廷临殿而眺,目色渐浓,服用解药这一月来,伤毒渐愈,身体好得突飞猛进,情绪再怎么大起大伏,再也没丝毫毒发的迹象,应大夫说,再服用几个疗程,兴许就能痊愈了。
可此刻,心中只触动了一下,他却觉得百骸有痛感流过,胸膛微微一弯,披着的甲胄上的柳叶铠在夜深凉风中簌簌抖着。
——
破晓刚过,天蒙蒙亮,门咯吱一响,有宫人怀里抱着东西,陆续进来。
昨儿入夜后,六名医女就被从紫光阁转移出来,换到了另外一间宫殿。
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只听领路的公公似是说什么“上路的地方……”,想必是宫中专门用来殉葬赐死的殿所,两个小医女当场又吓得哭起来。
殿室很大,却空空的,什么都没有,直到宫人们来了,放下六张凳子,又有宫人将白绫放到案上,一个太监才扯着嗓子喊起来:“好了,请各位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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