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暂时达成共识之后,高冉并未再多问什么。事实上,她此次前来真正想要确认的,已在与于启文的交流中,通过他的回答、和比他的回答更加可信的他的真实身体反应比如她能看得分明及时的他的微表情变化,她能听见的他的心跳频率的变化,还有她能闻见的因他最真实的情绪的微妙波动而致使他体内某些物质在血液中的浓度的变化所导致的他身上的气味的微妙变化的了解,已基本获知了。
不管于启文对高冉来此的真正目的是否有所觉察,但他们俩都知道,他们此时能够坦诚让彼此知晓的事,也只能是到此为止了。这点默契,他们还是有的。高冉自然也识趣地知道她也是时候离开了。
但在走之前,高冉还是提醒了于启文,云杰应该很快就会告知他和云臻他已私下见过她之事,为的是要与他们尽快商定与她再次见面之日。她提醒于启文要早做准备,不管到时云杰会以怎样的理由来向他们解释他与她的私下会面,她都希望于启文能随机应变,帮云杰圆谎,以免云臻生疑。不仅如此,她还要他提前想好各种可能的应对之策,以应付他们再次相见之时,她与云臻之间随时可能爆发的不易调和的冲突。她需要于启文能及时插手,缓冲他们之间的矛盾。
高冉直言不讳的向于启文表明了她的清晰立场:她不想与云臻为敌,但若是云臻一再触犯她的底线而全无自知的话,那可就别怪她翻脸无情了。她之所以顾忌云臻,并非是真的怕了他,而是不想连累无辜,更不想让云祥陷入长年动荡之中。若是那样,那她就算得到了自由,也无法能真正独善其身地独立于整个大环境之外而平静生活。她是想到了这一点,才至今仍未决定要帮哪一方的。
不管这点于启文是否也想到了,她也还是耐心地向他解释了她的想法:
“我希望你记住,我要帮的,不仅是能帮我得到我想要的身份上的自由,更要能帮我守住若想让我想要的东西得以真正实现就必须要依附的基础整个大环境的长久稳定繁荣,我只会帮助能帮我实现这一基础的一方。
“所以,即便你们目前看似比之傅家略逊于下风,但在我眼里,就凭你们已经在云祥的土地上坚守了数百年的云氏江山你们从中得到的这份比之傅家更能让百姓们理所当然地接受的正统性,却是傅家难以在一代人的时间里就能轻易且彻底地替代的天然优势。
“但同时,你也必须清楚,就人的本性而言,虽然正统很重要,但比它更重要的是能保障生存。你们双方谁更能保障百姓不仅能存活下来,还能越过越好,越过越有盼头;同时,还能再编出个能让百姓们接受的新故事,在百姓心中建立起新的、更适合指导他们当下的生活、又更有利于掌权者对他们的统治的新信仰,再经过两三代人的时间,那所谓的正统也不是不能被转移到另一个全新的势力上的。最终,百姓们真正要的,不过是想在较为持久安稳的环境中好好地生活,而且还是能越过越好的生活。
“云氏和傅家,你们谁更能保障这一点、更能让百姓对生活充满盼头且确实因你们的掌权而受益良多,那你们谁就更能得到持久稳定的民心支持。
“民心所向有多重要,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惟有民心的支持,你们手里的江山才可能能长久持续。而对我而言,也惟有让云祥能长久稳定、富庶、商贸繁荣,那它和它周边的那些小邻国才能继续稳定维持着我所需要的那种多元宽容的民风交流;而也只有在这样的宽容风气下,我的自在生活才可能能得以实现。毕竟,无论我走到哪儿,就算远离了人群,也还是没能彻底脱离人群。就算脱离了,但若是被百姓们认定了是必须要铲除的异类的话,那我的日子也别想过得安生了。就算我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也会费尽心思地要把我找到,然后除掉,如此才能安心但若是那样,那我渴望的自在生活,又该从何谈起呢
“所以,对我而言,惟有让云祥和蕉国两大国都长久稳定、富庶,且两大国与它们之间的那些小国之间的商贸往来能继续保持频繁、顺畅,从而促进各国、各地域之间的文化的频繁接触、交流,让合作共赢能比其他夺取资源的策略更深入人心,成为人们心中认定的最可持续、最能保证长远利益的最佳选择,唯有如此,那我所渴望的多元宽容的环境才可能能产生并得以长久延续。也惟有有了这样的基础,我想要的自在生活才能获得得以实现、甚至得以持续的可能。
“我很清楚,不是得到了身份上的自由,我就能真的自由了。想要自由,不仅需要我的心里真正明了我所渴求的自由究竟是什么,还要有能将这样的自由具象成在现实中可以触摸到、可以感受到、可以逐步实现的无比具体的东西。惟有如此,我心中的自由才不会只是虚无的梦幻而已,而是能实实在在去获得的真实的东西。
“所以,对你而言,面对这样的我,若你真想拉拢我,那比起费心思想着究竟该给我怎样的好处亦或是想要如何威胁我,才能诱惑或是逼迫我就范,我奉劝你,你还不如从现在起就赶紧想清楚,你所支持的云臻、你所效忠的云氏的统治,是否还能继续维持住云祥目前还未明显衰败的稳定、繁荣若你有信心云臻不仅能做到,还能做得比文轩更好,那只要你能让我看到这一点,并相信这一点,那你大可放心,就算你不诱惑我、不逼迫我,我也会为了我的最终目的而主动选择帮助你们哪怕你们目前看似已处在了明显弱势。
“不过,这也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但事实上你也该清楚一点:除非你有要让云氏与我同归于尽的觉悟,否则,千万不可试图逼迫我。这代价,可是要你和云氏一起承受的”
这是高冉第一次对别人这样具体地说出了她对眼下局势的看法。意在让于启文事后会主动去与他所属的那一派势力商议此事。尤其是想借由他的怂恿,好激发起他所在的那个群体中除云臻之外的其他多数成员比如他自己、比如云杰、还有于英对云臻的反制约束,让云臻从一开始就知道:若他真想拉拢她,若他真想坐稳他的江山,那么,她,就是他万万不能动的。无论他多想占为己有。
在高冉看来,为了她想要的自由,她不仅不能让云祥轻易陷入大动荡之中,她还得保障自己不会被云臻威胁到。不管云杰手里握有云臻怎样的把柄,但光靠他一人之力,高冉还是不放心。最终,她还是决定趁机利用于启文,借他的传话和既符合他的心意又同样有利于高冉的带有明显偏向的对他所在的那个群体里的其他成员的怂恿劝说,借由这个能支撑云臻日后坐稳江山的最核心的群体的群体压力,来逼迫云臻不得不从一开始就做出这永远不可反悔的让步。
她要让他们这个团体都从一开始就知道:若是不触犯她底线的与她合作,那么他们很可能都能各尝所愿;但若是他们意图先利用了她、而后再背叛了她,那他们就要有被医谷世代追杀、直至彻底摧毁云氏的统治的觉悟了。高冉相信,只要于启文说动了这个团体对她上了心,那她这个人本身具体都有何背景、有何影响力、以及她自身性情如何,他们都会更加事无巨细地调查清楚一如云杰私下做的那些。而只要他们真这样做了,那么他们就不难知道,当初即便蕉国的先皇被医谷弟子所杀,但继任的蕉皇季沐青却也还是在与高冉私下谈过后,就只以火烧了她送来的凶手的尸体后,就算了结了此事了。
只要让他们自己查到了此事,那就算他们不一定能查到更多的细节,但他们应该也不难想到:能逼迫蕉皇就此了事而没有选择报复医谷的最大的可能,恐怕也只能是,医谷应该有能令一国之君都十分忌惮的力量,甚至是能彻底摧毁他的江山的力量。若是医谷没有强大到是蕉国朝廷根本就无法与之匹敌的程度的话,那它又如何能逼迫一国之君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对它的报复
高冉相信,只要让他们有了这个意识要去了解到这一层,并能真的明白了他们若要对付高冉,那他们要对付的可就不只是高冉一人这个道理之后,那么,若他们仍想要拉拢高冉,那么,选择尊重她的底线绝不逾越,就绝对会比企图在事后对她过河拆桥要明智得多了。就算到了最后他们不能一家独大,但大家好,也总比最后一起同归于尽要好。
更何况,即便最终各势力之间迫于当前的形势而不得不暂时接受“大家好”这样的缓兵之计,但也是暂时的,只要有足够的耐心,这样令他们不甘的平衡总有一天会被打破。不过,对高冉而言,只要在她有生之年,这样的平衡还没被打破就行了。至于她死后这世界会怎样,与她无关,她也没必要为一个她并不存在其中的世界瞎操心。
那夜后,高冉便又像个旁观者一般的,尽管身在高家,但每日除了尤松在家时会静静待在一旁听他弹琴之外,对高家内的其他事务,她都一概不参与、不干涉,就连只在她回来那日特地去见过一面的高家主高兰,那一面之后,她也再没理会过她。
而她那日出门时轻易就甩开了高琪派去跟踪她的手下这事,也让高兰和高琪尽管并不觉得高冉会对高家不利主要是出于高冉如今的身份不仅是高家人,还失去了家主继承权,便一厢情愿地认定了高冉就算有理由无心力助高家,但她跟随医圣赵奕学来的那一身本事,应该也不会用在对付高家上毕竟,她终究还是高家人,但也不会再轻易去搅扰她了。大家似乎也是在那日之后,就都达成了无声默契:平日里,彼此就井水不犯河水。
高冉就那样与尤松像是住在高家的两个无关之人一般的继续过着他们自己的生活,依着他们自己的节奏静静享受着他们的每一天。
直到她回来后过了十日,京城内才突然一日之间传遍了大街小巷来自皇宫内的公开讣告。说是云皇久病不治,突然驾崩;依照先皇遗旨,三皇子云臻已继任为皇,不日就会安葬先皇;并命分守各地的王爷们和云祥内各世家的家主们一个月内都要到京面见新皇,但每人至多只能带十人来京,否则一律以意图谋反论处。
讣告本身没什么,只不过,这次是在先皇去世后才发布,并且还是让百姓们与各大世家和各位王爷们几乎是同时知道此时,而过去则多半会在时任的云皇即将离世的前一两个月就早早秘密通知各大世家和王爷们,以便他们能在云皇去世前赶到,而待云皇去世后,皇家才会向百姓们发布讣告。不过,这次除了公布的时间上有所差别之外,其他的内容尤其是对限制来京的人数上,倒是与过去没什么不同。
只是,过去之所以那样,是因为不仅云氏嫡系手里掌控的兵力足够强大,四大世家与云氏之间的关系也尚算和睦,且,那时还没有这个是近二十年内才突然出现又骤然壮大的天阁的威胁。但这次,不仅四大世家之间的平衡已经被打破,云氏嫡系不得不面对傅家的威胁,他们还得面对云氏旁支中的几位握有实权的王爷对他们的威胁,而他们暂时还不敢对它明确表态的天阁的影响力,就更不用说了。
但即便如此,这时的高冉却一派气定神闲,什么也不想,也没在想。反倒更像是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哪怕她的身份已经注定了,这次的进宫面见新皇,她一定在列。但她却好似不受任何影响的只想做一回吃瓜群众,就只打算跟着那些虽同样名字在列、但其实也只是来充充人数、并没有任何实质影响力的多数人一起,只是抱着来凑凑热闹的心态,准备着不日的进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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