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蓝屋,抬头望着天空,那些闪烁的星星离我是如此的近,仿佛一伸手就能够触碰得到星星的一角。
但我忍住了去数第九颗星星的冲动,无论哪一颗,都不属于我。
在星空之下,一个孤独的身影坐在悬崖边吸烟,烟雾弥漫中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知道那是谁,那是我已经熟透在心里的影子。
这是我第二次见他吸烟,那样子在悬崖夜景中形成一副扣人心弦的剪影。
此刻,他依然是那一副我她心动的样子,就象当年初初相识便怦然心动的少女情怀。
为什么?为什么还会如此心动?如果不是中秋之夜蓝屋中那一幕太过不堪,让人怎能相信这样一个相爱的故事却写不出美满的结局?
我远远地站着看他,没有走近,许翘为他披上一件外套时,他也没有回头。
他抬起眼来仰望天空,低低地吟诵:“你别问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我就是那鸿雁,天空就是我的家。我只是短暂的停留,而后,我就要去远方。”
这是那如水般优柔的母亲时常吟诵的诗句。
他的母亲时常抱着少小的他,就坐在溢园的九层楼塔下面,轻声地读给他这首诗,而今蓝屋外的悬崖吹来的风,再也没有当年的柔和与温馨。
许翘站在他的身后,低声抽泣着,和他一同吟诵,柔美的诗句此时是如此忧伤,吟诵声时不时地被迎面而来的狂风淹没,却又被裹着在深渊之下徘徊回旋不去。
我知道,他所坐的地方,正是当年他与父母的座驾冲破护栏掉落悬崖的位置,静美的诗歌,似他为父母吟唱的安魂曲,一遍又一遍。
“我忽然觉得,好累。”
吟诵声停了下来,沙哑而疲累,苍凉得令站在远处的我亦感到鼻子酸酸的,心口的绞痛几乎使我站立不稳。
当他拚命追踪凶犯的时候,我痛心于他的不顾一切,而今他说要放弃,却又让我疼到窒息。
他说过,这一生只为一件事而活着,那就是追查那两个漏网的凶手。
当他说累了,就是真的累了,再也没有支撑下去的力量。
“我不能够再让你跟着我这样过着没有安全与未来的生活,现在开始你放手吧,找一个爱的人,好好地生活,这是我现在最希望看到的。已经解决了一个,剩下的那一个,就让我一个人去完成吧。”
“我不。”许翘咬着嘴唇,一缕血丝于嘴角凝于嘴角,扭身离开悬崖车道,走了回来,差一点迎面撞上了我,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之后,径自进了蓝屋。
星光下的蓝屋里,传来许翘压抑着的低泣声。
我很清楚,华远山决定了让她离开,就断然没有留下的可能,尽管他对她说得如此温婉,比对我冷漠相对要好上千万倍。
许翘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我,离华远山远点,她一定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自己也会被华远山远远地遣开,而且,温柔地劝她“找个好人家嫁了”。
此刻焦急地追着她进入蓝屋的就是一个最好的人家——高副市长,他是闻讯赶到湄岛来亲自坐镇指挥的,公务与美人兼顾,未尝不是件好事,只不过他很快就被赶了出来,孤独地站在车道旁沉默地想着心事。
我没有幸灾乐祸,而是对他从今以后的处境感觉到深深的忧虑,谁都明白许翘对他有多么的重要,一旦失去这个重要支柱,他将如何独自走下去?
华远山依旧没有回过头来,只是轻声自语:“如果可以,我就去雪山,找到加尔特吉,让我的亲人重生,让我爱的人都不再哭泣。”
他将头埋在栏杆上,任秋夜的海风吹刮着一头散乱的发。
钟海涛朝我走了过来,将他的警服披在我的身上,和我站在一起,默默地注视着苍穹之下那个忧伤的身影。
“冷然,你知道吗,我们俩都犯了同一个错误,那就是太轻易放手。不是不够爱,而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钟海涛对自己没有信心,我也同样对自己没有信心。
因为,总是悲哀地认为,自己一定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我们都在爱里挣扎,不断地想抓住,又不断地放弃,同时也被放弃。
夜如白昼,注定今夜无眠。
警察们通宵打扫战场,待完全确定湄岛没有遗留一颗****炸药,天也已经大亮,晨光从海的另一方升起,远处渡轮的呜鸣响彻两岸。
华远山依旧坐在悬崖边,背靠着栏杆,微睁双目,没有温度的目光 落在我的脸上,一扫而过,却停留在蓝屋。
蓝屋是他的家,更因为,有许翘。
钟海涛押着靳纤纤走过车道,少女娇嫩的双手戴上了手铐,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满写着失望,但却看不到悔恨。
没能够引爆炸药做为靳凯的葬礼烟火,这让靳纤纤极度失望,走过悬崖车道的时候,她停了下来,缓缓回过了头,盯住了倚栏而立的华远山。
少女仰起了小脸,樱桃小嘴微微张开,带着阴阴的冷郁:“我不会让爸爸失望的。”
那双好看的眼眸此时已完全被仇恨所淹没,戴着手铐的手举过了头顶,象在向她死去的父亲顶礼膜拜,如果不是亲身经历那一场阴毒的报复,我又怎敢相信她才只有十六岁?
华远山摇了摇头,轻轻地,发出一叹息。
而就在这一声叹息落下之时,那戴着手铐的少女拔脚冲他一头撞去。
猝不及防之间,华远山一个侧身躲了过去,而靳纤纤却止不住势头扑向了栏杆,并且顺着冲劲翻出了栏杆。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华远山已一手抓住了靳纤纤的手。
我离他最近,也最快反应过来冲向他,而靳纤纤忽然发出了一声怪笑:“呵呵,白无常……”
我惊疑地止住了脚步,伸出去的手凝滞在半空。
这时渡轮的呜鸣声伴着海上初升的秋阳,照在他的身上,折射出万道霞彩,晃得我睁不开眼睛。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在那道耀眼的金光之中分辨出,那是钻石的所发出的异彩。
在他的手指上,始终戴着我们的订婚戒指,从未曾稍离过。
也就在那一闭眼的功夫里,就在钟海涛已经冲上去就要抓住华远山的时候,年久失修的栏杆松动,带着华远山与靳纤纤一同飘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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