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长歌》第十三章 入主中宫

    都说皇帝是真龙天子,可我却不以为然。
    不然,司马炎驾崩那日,天降异象,霞光满天,血色弥漫,九天百鸟嘶鸣盘旋,却分明是大吉的征兆。
    史官不敢将这件事儿录入史册,皇后更命令在场诸人谨守秘密,断不得将此事宣扬出去。皇帝驾崩,本是举国缟素的大悲之事,此时却偏偏天象大吉,岂不是撕了那些鼓吹先皇天神之子的信口开河的神官的脸皮么?
    为此,皇后还特意将皇帝驾崩的时日拖了一日,实在难为了她的良苦用心。
    衷儿哭的很厉害,他是他诸位兄弟姐妹里头哭的最厉害的。我瞧着他身披缟素。不住地对着那具冰凉的尸磕头流泪的模样,心里头有些心疼,却也少不得陪着他多流了几滴泪。
    夜里,他哭够了,只剩了轻轻地,小声地啜泣。
    烛火昏惑,东宫的内监宫女在廊上靠着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轻飘飘地,羽毛般浮着。窗子不知被谁支起一道缝隙,梳妆台上的香粉气在空气中氤氲开,弥漫进跳动的烛火里。
    我伸手摸了摸衷儿的脸,湿漉漉的,将丝都沾湿了。
    “衷儿,还难过么?”我不敢多问,只能这样旁敲侧击一下。
    衷儿含混不清地“恩”了一声,吸了吸鼻子,小声问:“是不是衷儿吵着阿姐睡觉啦?”
    我忙说:“这倒不打紧。”
    “只是”
    衷儿翻了个身,面朝着我。他生的真是好看,如珠如玉的,瞧了这些年,倒也未曾瞧出几分瑕疵来。他声音低哑:“阿姐想问什么?”
    我迟疑道:“只是,阿姐瞧着你格外伤心些,这是为什么?”
    衷儿眼睫微颤,凝视着我,一双清透的眸子里,是一团浓重的,氤氲的哀伤。
    他幽幽道:“阿姐这么聪明,这么反而不知道呢?”
    “他们失去的,不过是一个皇帝。而衷儿失去的,是一个父亲。”
    我心里微微一震,见他一双眸子清透如常,干净地映出我一张丑如无盐的脸来。他偶然会冒出这样几句惊人的话来,或许是因为过于纯善的人反倒能看透世间诸恶的根。
    后来,衷儿握着我的手,小声地说:“阿姐,你从前说你想做皇后。如今你就是皇后了。”
    我由衷地笑了起来。
    我如今的确是皇后了,可真坐到这个位子上我才知道,便是如今我这个皇后,在后宫里也需得看着那位太后娘娘的脸面过日子。
    在我独揽大权之前,我还需要做些事儿才是。
    如今天下理当由我贾家独大,同杨家的关系,就此可断了吧。
    那日,我见到太后的时候,她正华服锦衣地端坐在宫里。分明是半老的年纪,可瞧来竟不知比我美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笑着请了安,在太后下的交椅上坐了。
    太后脸色并不很好,开口便问:“市井传言,先帝去时天有大吉,预示如今新帝才配做这天下之主。这事儿皇后可知道么?”
    我笑盈盈地坦然回答:“知道。”
    太后冷道:“那皇后可知道这始作俑者是谁?”
    我照旧笑眯眯的,诚实答道:“是臣妾。”
    太后似乎未曾料到我这样坦诚,微微一怔,旋即脸色便越阴沉的难看起来:“皇后此举何意?市井传言四起,有损先帝圣明,难道皇后不知?”
    我接过宫女上的那盏茶,里头嫩芽新,清香扑鼻。我轻轻吹了吹,笑道:“母后如今已是太后了,儿孙饶膝,还是颐养天年,享尽天伦之乐的好。后宫诸事如此繁琐,本已叫人顾接不暇,母后哪儿还能分心涉足朝堂市井呢?”
    太后冷笑一声:“皇后这是嫌哀家多事儿了。”
    我心平气和地笑道:“臣妾不敢。只是臣妾委实怕母后过度操劳,于凤体无助。”我望了望窗外,春意融融,花香浮动,分明是一片盛世祥乐。可这一片平和宁静之下,却是暗流涌动,风波将起。
    我收回目光,重新审视着面前这位貌美的妇人,轻笑道:“再者,臣妾只管得了自身和陛下,如何还能顾得上先帝是不是圣明?一朝天子一朝臣,从今往后,忠于先皇的人只会越来越少,陛下的亲信需得遍布朝纲,方能安枕。母后这点道理却不懂么?”
    太后神色复杂地凝视着我,似乎要说些什么,怕是一句“小蹄子”就要脱口而出,却终究将这些个不体面的话咽下,叹了口气,道:“哀家知道你的心思。可遹儿,他如今是陛下唯一的皇子,皇后,哀家最放心不下他。”
    太后的语气已然放软,近乎哀求。
    我笑:“母后,遹儿如今可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您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我抿了抿唇:“只是,不知天下百姓对这位流连市井的太子殿下以及他那屠夫之女的生母究竟作何感想?”
    太后噎了一下,哀求道:“遹儿还小,他幼时的聪慧皇后也是看在眼里的,先帝在时,曾说他有先祖遗风。还请皇后对太子视如己出。”
    我觉得有些不耐烦起来,天色大好,我何必将这大好时光浪费在这儿?
    我起身,懒懒地福了一福,道:“事关太子,便是事关朝纲涉及,便不劳母后费心了。况且”我笑了一下,“这后宫妃嫔充盈,我同陛下的日子还长,陛下将来必定子嗣繁茂,又何愁没有皇子继承大统?”
    太后的脸色微微白,我瞧在眼里,微微一笑,就此拜别。
    我一只脚踏出宫门,便有内侍迎上前来,小心请示。
    我回头瞧了瞧那印着烫金大字的匾额,思忖片刻,道:“不必禁足,只派人盯着太后就是。若有异动,即刻派人回禀。”
    那人领命去了。
    瞧着太后如今对司马遹的模样儿,倒由不得我不怀疑。昔年我要被废入金庸城的时候,她究竟有没有从中斡旋?或是在先帝的盛怒之下又火上浇油了一把?
    既然如此,我昔年受过的苦,便让这位风华绝代的美人儿也尝一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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