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良容若冷笑连连,拍了拍雕有蟠龙含珠的扶手,讽刺道:“太妃真以为凭老五的能耐可以颠覆这张宝座吗?”
“孟子有云: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德天下骄。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之聚之,所恶勿施而也。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是先帝在世之时常说的话,陛下应当记得。若有朝一日,陛下的宝座真被颠覆,那个人不是语止,而是宋朝千千万万的百姓。”
公良容若冷冷盯着她正要言语,锦帘后却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妖言惑众!”
宫人掀起锦帘,若秋扶着面色苍白的万太后缓步走了出来。即使是在病中,她高高梳起的发髻也是一丝不乱,流露出一种无形的威严。
公良容若快步迎上去,扶着万太后在宝座中坐下,关切的道:“母后您怎么起身了?”
万太后掩唇咳了几声,道:“有人在这里满口妖言,迷惑人心,哀家哪里还能睡得着。”说罢,她双眼微眯,盯着陈氏道:“看来冬梅的死,并没有让你长进一些。”
若秋走到博山炉前,舀了一勺万太后惯常用的檀香在炉中。青烟袅袅,很快,檀香气息就充斥在大殿中。
陈氏平视于她,淡淡道:“太后知道的,臣妾从不乱言,悬崖勒马,为时未晚。否则就算您侥幸避过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下下一次,永无休止。”
“冥顽不灵!”万太后将目光转向小顺子,不带丝毫感情的道:“把符水给她。”
“是。”小顺子将符水往前递了递,阴恻恻的道:“太妃还是自己喝的好,以免奴才粗手笨脚弄疼了您。”
陈氏望着从炉孔中飘出来的檀香,对万太后说道:“太后就算点尽所有檀香,也掩盖不了你犯下的罪孽。”
说罢,她接过小顺子递来的符水一饮而尽。仅仅片刻,她便露出痛苦之色,揪着胸口的衣裳缓缓往地上倒去,金色阳光透过天青色的窗纱,照在她不时抽搐的身上,透着死亡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陈氏不再抽搐,小顺子走过去探了探鼻息,躬身道:“启禀太后、陛下,已经没气了。”
“无量天尊。”云台道长稽首一礼,道:“好了,恶鬼怨气已平,只需再做法将它们引入地府就大功告成。恶鬼除去之后,太后只需静养几日,凤体就可恢复。”
万太后露出这几日来的第一抹笑容,“这次真是辛苦道长了,若非道长,哀家就要被那些恶鬼害死了。皇帝,你可得好好封赏道长。”
云台道长垂首道:“太后客气了,驱鬼除祟乃是贫道分内之事,不敢要什么封赏。”
公良容若笑道:“道长立下大功,理该封赏,不必谦虚。”
小顺子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陛下,这陈太妃的尸体该如何处置?”
公良容若斜睨了他一眼,忽然间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以你的意思呢?”
那个笑容令小顺子心中无端一跳,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但又说不出来,只得赔笑道:“依奴才愚见,陈太妃虽身犯大错,可终是先帝遗妃,不能随便扔去乱葬岗,可先帝的陵寝她又没资格入藏,不如另外寻个坟地将她埋起来。”
公良容若颔首道:“嗯,朕也是这个意思,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奴才遵旨。”小顺子连忙躬身领命,正要唤过小太监将陈氏的尸体抬下去时,万太后悠然道:“你准备将她葬在哪里?”
小顺子回道:“回太后的话,奴才知道西城门外有一大片坟地,打算将陈太妃葬在那里。”
万太后颔首道:“嗯,是该出城,否则怎么保陈氏平安呢。”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骇的小顺子几乎叫出声来,勉强咽下已经到嘴边的惊叫,赔笑道:“太后说笑了,陈太妃已经死了,还要保什么平安。”
万太后目光锋利如刀,“小顺子,你当真以为哀家与皇帝什么都不知道吗?”
她的话令小顺子的腰又弯了几分,“奴才不太明白太后的意思。”
万太后森然一笑,“先帝真是好手段,竟然布下你这颗棋子,骗过了所有人。”
小顺子一脸惶恐的道:“太后何出此言?”
公良容若冷然盯着他,“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说实话?”
小顺子委屈的道:“奴才实在是没听明白,还请陛下明示。”说话间,他悄悄往公良容若所在的方向挪了挪脚步。
万太后目光在他身上巡视半晌,凉声道:“先帝这步棋走的确实是极妙,谁都想不到,暗夜营之人,竟然会净身入宫当太监。”顿了顿,她又道:“能够被先帝如此倚重的,想来你在暗夜营身份颇高,又或者说……是暗夜营的尊者?”
小顺子迭声叫屈,“奴才冤枉,奴才与暗夜营根本没有半分关系。究竟是谁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胡言乱语。”
在离公良容若只剩下两步之遥时,他突然发难,屈指成抓,向公良容若喉咙抓去。既然身份已经暴露,为今之计,只有拿公良容若来当人质。
这一抓,他拼劲了全部的功力,按理来说,应该迅速如闪电,指抓带风。可是,此刻却软绵绵的,力道和速度连一个寻常人都不如。
小顺子大惊失色,急忙调动内息,哪知这一调之下,胸口剧痛。随后,一口鲜血喷出,重重摔倒在地。
云台道长大惊失色,急忙奔向小顺子,“尊者,您怎么了?”
小顺子抬头盯着冷笑不止的万太后,涩声道:“我们中计了。”
万太后拂了拂袖子,淡然道:“雕虫小技也敢在哀家面前卖弄,自作聪明!”她唇角微弯,“你果然就是暗夜营的尊者,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公良容若起身走到小顺子身前,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以你的心思,应该早就猜到朕对你起了疑心。可是你为了救陈氏,仍然决定铤而走险,在母后每日取用的人参里下毒。小顺子,你可真是忠心!”他死死的盯着小顺子,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小顺子这会儿早就不知死了多少遍。
小顺子面如死灰,颤声道:“你们果然知道了。”
公良容若冷冷道:“你知道母后每日要饮用参茶,就趁夜潜入宁寿宫,以长针刺入人参顶端,然后灌入药粉,以此让母后产生被恶鬼缠身的幻觉,好让你安排的人入宫,一步步达成计划,并将陈氏送出宫去。”说罢,他拍了拍手,立刻有太医走了进来,在行了一礼后,蹲下身子探陈氏的颈脉。过了半晌后,他起身道:“启禀太后、陛下,陈太妃看似气息全无,但每隔十息,颈脉就会有微弱的跳动,由此可见,她并未真正死去。”
万太后冷笑道:“让陈氏代哀家而死,然后光明正大的送出城去。这个计划倒是不错,可惜棋差一招。”
小顺子勉强坐起身,“你既没服药,怎么知道那药会产生幻觉?”只要万太后病症稍有一丝不对,他就会停止后续的计划,但万太后表现出来的症状与药效完全吻合,令他以为计划顺利。
万太后微微一笑,朝若秋看了一眼,她会意的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带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进来。那女子看起来似乎不太正常,一边走一边神色慌乱的挥舞着双手,叫喊着,“不要过来,你们都不要过来!”
小顺子认得那名女子,是万太后身边的亲信宫女,难怪这些天一直没见到,原来是被万太后当成了试药人。他长叹一声,“难怪太后可以装的惟妙惟肖,原来如此。太后这份狠心,奴才学了很久,还是自愧不如。”
“你这隐忍的功夫也令哀家佩服不已。”说罢,她继续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皇帝身边,本以为是个安分的人,却不曾想竟是先帝故意安插的内应。今日若非哀家早有防备,皇帝这会儿已是伤在你手上。”
“太后岂是今日才有防备的。你究竟做了什么手脚?”
万太后似笑非笑的道:“尊者也来过宁寿宫许多次了,不觉得今日这香气与往常有些不同吗?”
小顺子脸色一变,仔细闻着空气中弥漫的香气,果然与往常的檀香有所不同,只不过差别太过微小,之前根本没有注意到,“你在香料里动了手脚?”
若秋笑道:“太后神机妙算,料到你不会束手就擒,所以将散息香混入檀香之中。此香对寻常人无碍,可若是懂武功的人闻了,就会内息尽散,武功全失。”
小顺子知道这个香,江湖传闻多,但真正见过的人少之又少,不曾想竟被万太后得到,并且用在了自己身上。想到此,他不禁嘲讽道:“太后为了对付我,还真是煞费苦心。”
“你可是堂堂暗夜营尊者,哀家当然要费点心。”万太后笑了笑,叹道:“想你本是一个大好男儿,却因先帝一句话,净身入宫做了太监,从此子息无望,六亲无缘,哀家真是替你可惜。”
“太后不是一向铁石心肠吗?何时变得这样软了?既是落在了你们手里,随你们怎么处置。只是妄想从我嘴里问出什么。太后跟随先帝多年,当对暗夜营有所了解。慎刑司也好,刑部也罢,那些个刑罚在我等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哀家知道。”万太后微笑道:“暗夜营的人不畏死,纵然伤痕遍身,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所以……”她伸出手,指向假死未醒的陈氏,“哀家打算用她的性命来威胁你。”
小顺子眉头一拧,但下一刻已是舒展开来,“不错,我是很想救陈太妃,但她还不足以重要到让我拿整个暗夜营来换,你们还是省省心吧。”
公良容若一脚踹在他身上,呵斥道:“狗奴才,你不要敬酒不支持罚酒!”他只要一想到这些年小顺子对自己的欺骗,就恨不得将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剐下来。
公良容若这一脚极其用力,又正中他的胸口,当即令他再次呕出一口血来。然而他依旧神色平静的道:“陛下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你……”公良容若气极,抬脚欲踢,被万太后拦住,“你真以为哀家拿你没办法?只要暗夜营尊者被抓的消息一传出去,你手下那群人,必会前仆后继的赶来营救。到时候一样可以一网打尽。只不过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也好,陈氏也罢,一个都不能活。”
“难道我现在招供,就能活吗?呸!”小顺子往地上啐了一口,厌恶的道:“连冬梅都懂的道理,我岂会不懂。赶尽杀绝从来都是你们排除异己的办法。还有,你说暗夜营的人会赶来营救,那只能说你根本不懂得暗夜营的规矩。无论是谁被抓,除……非有十足把握,否则不得营救。所以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他险些说了出来,赶紧用其他话掩饰了过去。
公良容若恨声道:“母后不必与他废话,就按您的意思去安排,朕就不相信,尊者的名字会引不来暗夜营的人。”
万太后凝神片刻,忽的笑了起来,“哀家懂了,不是除非有十足把握,而是除了执掌暗夜营的人被抓以外。”
小顺子骇然色变,他已经极力掩盖那个意思,可还是被万太后发现了。这个女人实在厉害,难怪先帝也不敢与她硬碰硬。
“公良语止——他才是消灭暗夜营的关键,多谢尊者告知。”万太后语气温慈感激,仿佛是真心道谢。
小顺子面色极其难看,仍旧强撑着道:“就算让你知道了又如何,五殿下乃是真命天子,岂是你们这些奸险小人所能加害的。”
“真命天子……”万太后冷笑道:“宋国的真命天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其他的,都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小顺子抹去唇角的鲜血,冷声道:“时移世易,这天下早已不是太后一人能够说了算的。”
万太后唇角微勾,“你当真以为凭那十几万士兵就可以颠覆宋国吗?不自量力!”
公良容若亦是冷笑道:“公良语止依仗的三才阵已经被吴国阵法师破解,多日以来一直损兵折将,节节败退。别说颠覆宋国,能否活着回来都是未知之数。”
万太后垂目望着小顺子:“你放心,哀家会留着你的性命,让你亲眼看着哀家毁了公良语止与暗夜营!”
“好!奴才就睁大眼睛看先帝与太后最后一次交锋!看太后您……怎么败!”
万太后眸光一寒,终是压下了怒意,冷声道:“若秋,将他们二人还有陈氏一并压去漱玉斋,每隔三日,你去漱玉斋点一次散息香。”
在他们离开后,公良容若沉声道:“母后,小顺子被抓的消息可还要放出去?”
万太后思忖片刻,摇头道:“不必了,这件事的关键还在公良语止身上,等他败了,咱们再动手。”
“好。”公良容若垂目应着,神色阴郁。
万太后拉了他一并坐下,“怎么,心里还不痛快?”
“母后觉得儿子该痛快吗?”公良容若讽刺的道:“他表面对儿子倚重信任,实际上百般提防,还安排了小顺子这么一枚可怕的棋子。看他刚才出手的狠厉招式,这几年怕是没少起杀心。”
万太后望着窗外晴朗明媚的阳光,淡然道:“他不是没能得手吗?”
“那是因为母后未雨绸缪,一早请来高手寸步不离的跟着儿臣,令他没机会下手。”
万太后微微一笑,“这不就是了,只要咱们小心谨慎,仔细提防,就算他们花招再多,也害不了咱们。”
公良容若面色稍缓,随即又有所担心的道:“万一他真的留下遗诏,这该如何是好?”
万太后笑道:“要是这会儿先帝死而复生,哀家还真有些担心。可是遗诏……不过是一张纸罢了,哀家说它是假的,它就一定是假的,成不了真。”
公良容若缓缓出了口气,“儿臣懂了,多谢母后。”小顺子被抓,叶雪梅与公良延庆被困,公良语止在京城的后援已经没有了,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等北境那边传来战败的消息。
但北境传来的结果却令他大为意外,已经被逼到绝境,随时会崩溃的宋国大军,竟然绝地反击,逼退了数倍于他们的吴国和夏国联军。
据送回来的奏报上写,公良语止不知从何处得到一个比三才阵更加精妙,且攻守兼备的阵法,吴国和夏国联军就是败在这个阵法上。据公良语止所言,此阵名为“天覆阵”,至于阵法从何而来,无从得知。
其实这是叶雪梅自三才阵之后又研究出来的一个阵法,早在出事前,她就已经让影囚快马加鞭,送去边境给公良语止了。
有了天覆阵襄助,公良语止不仅止住败势,更力挽大局,逼得吴国和夏国联军节节后退,并且损失严重。
在又一次收到北境告捷的奏报后,公良容若止不住心头恨意,将奏报狠狠摔在地上,“这个天覆阵不必问,一定是出自叶雪梅之手。这个贱人,朕当初就不该让她留在老五身边。”
莹衣拾起散乱的奏折,轻声道:“宁王眼下只是暂时稳住战局,想要彻底取胜,并不容易。”
公良容若冷哼道:“三日之内,他就已经逼退吴国夏国联军百余里,取胜不过是早晚的事。”顿了顿,他眸色阴寒的道:“不行,朕决不能让他得胜归来。”若让公良语止以十余万大军大败吴国夏国四十万联军,军功之盛,难以想象,并且民心也会倾向他那一边,这是自己绝对不能允许的。
“查清楚老五身边有多少暗夜营的人了吗?”
莹衣恭声道:“回陛下的话,就目前所知来看,宁王身边至少有三十余名暗夜营的人。实际人数,应该还要再多一些。”
“他这条命还真是金贵的很!小顺子……很好!”公良容若冷笑着自齿缝中挤出这句话。
莹衣迟疑的道:“陛下,恕奴婢直言,以我们现在的人手,恐怕很难同时对付那么多暗夜营的人。”
“朕知道。”公良容若回到宝座中坐下,凉声道:“莹衣,可知两军交战,最要紧的是什么?”
莹衣思忖片刻,回道:“是粮草。”忽然间,她想到了什么,“陛下想断宁王粮草?”
“不好吗?”
莹衣斟酌了片刻,回道:“断绝粮草固然可以令宁王无以为继,但朝中重臣恐怕不会答应。毕竟宁王与那十几万士兵都是宋国之人。”
公良容若微微一笑,“朕知道,所以这粮草不能明着断绝。”停顿片刻,他又道:“前两日,北境送来要求增加粮草的奏报,朕已经让户部在准备了,应该明后日就能够准备齐全。到时候会由一支千人队伍押送前往北境,朕会提前将路线图给你,到时候,你带人伏击,截下这批粮草。这粮草中途被劫,可怪不到朕身上来。”
莹衣露出一抹笑容,躬身行礼,“陛下英明,奴婢这就去准备。”
“记着,这件事一定要做的万无一失。劫到粮食后,立即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不要被人发现了。”
“是。”莹衣再次行了一礼,垂首退出了兴德殿。
四日后,押送粮草的队伍在经过一处峡谷时,被埋伏在那里的蒙面盗匪袭击,死伤倒是不多,但粮草全部被劫,半点也没有剩下。
没有了粮草,这支队伍只能回京领罪。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朝野震惊。公良容若一边装模作样的令刑部追查此案,一边命令户部尚书郑源重新准备粮草运去北境。
之前那次运送几乎是户部全部余粮,重新调集至少要一个余月的时间。也就是说,在这一个月里,北境那边的粮草算是彻底断了。
粮草虽断,北境大军却没有出现军心不稳的情况。在明知粮草将近的情况下,十几万士兵无一逃走,无一怨言,依旧唯公良语止之命是从。
自出征以来,每一次与吴国和夏国联军交战,公良语止都是身先士卒,与他们并肩作战,从来没有弃他们而去的事情。两个多月下来,公良容若在士兵心目中积下了很深的威望。十余万士兵,皆愿与他共同进退。
而公良语止也并没有就此坐以待毙,一边宰杀前阵子俘虏的战马供士兵充饥,一边亲自带人四处筹银。
公良容若知道这一战的关键,他又何尝不知。此战,一定要赢!
吴国和夏国联军发现宋国军队粮草短缺之后,知道这是一举击败宋国的大好时机,当即发起猛烈的攻击,被宋国军队用天覆阵挡了下来。
做为《风后八阵兵法图》的主阵之一,天覆阵精妙无比,吴国和夏国联军的阵法师日夜拆解,却始终无法破解半分。
悍不畏死的士气与天覆阵,助他们一次又一次挡下吴国和夏国联军的疯狂袭击。最终,北境的一个大户人家供给了一些粮食,虽然不多,但无疑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没有一个百姓会希望自己的国家军队战败,国破家亡。在了解公良语止的难处后,纷纷送粮过来。有一些自家粮食不多的,也都尽量匀出来一些给他们,希望为北境之战出一份绵薄之力。
还有一些富户,除了捐赠自家粮仓的存粮之外,还花钱去外地收购粮食,并以最快的速度运过来。
在众多北境百姓的襄助下,粮草之困得以暂解。与此同时,暗夜营众人趁夜偷袭吴国和夏国联军后方,在付出数条性命的代价后,烧了他们的粮仓,令他们也陷入断粮的困境。
虽然吴国国内存粮丰富,但他们战线拉的太长,一时之间补给难以接上。公良语止抓住他们军心不稳的机会,全力进攻,在将近半个月的交战后,终于大败吴国和夏国联军,杀敌近万,俘虏多达七万,余者皆逃入吴国境内。
整整四个月的浴血厮杀,终于还北境百姓一个安宁。公良语止也因这一战成名,成为北境乃至整个宋国百姓争相称颂的战神。
当宋国得胜的消息传回开封时,公良容若气的几乎要呕出血来。他断了增援甚至断了粮草,公良语止竟然还是赢了,且赢的如此漂亮。开封城乃至这昭明宫,但凡有人的地方,都在讨论这场近乎神迹的战役,所有功劳都让公良语止一个人占了!可恨!
当万太后踏进兴德殿时,地上满是被砸碎的瓷片,一众宫人惶恐的跪在旁边,颤栗不止。莹衣也是垂着头,不敢言语。
万太后稳稳踏过那些瓷碎片,在椅中坐下,淡然道:“皇帝为何发这么大的火?”
公良容若忍着心中还未平息的怒气,说道:“母后有所不知,那个贱种赢了北境之战。这会儿已是在班师回朝的路上!”
“哀家知道。”
万太后的话令公良容若一怔,不解的道:“母后既是知道,为何……”
“为何还能这样平静是吗?”万太后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淡然道:“这一战的结果确实出乎哀家意料之外,但也算不得太坏。”
公良容若冷笑道:“母后可知现在外面的人叫他什么?叫他战神!呵,战神,凭他也配!”
万太后微微一笑,说道:“亲王也好,战神也罢,他仍然是你的臣子。岂不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公良容若闻言,凝声道:“可他现在声望正盛,恐怕……”
“声望从来不算什么,真正麻烦的是他手里的兵权。所以他一回京,皇帝就要立刻收回他手里的兵权,他若不肯……陈氏那些人,可不就是为这个准备的吗?”
在她的言语下,公良容若渐渐平静下来,迟疑道:“儿臣只担心,他知道兵权是自己的护身符,宁可坐视陈氏等人死去,也不愿交出。”
“他若有这样狠的心肠,早已成大事,哪里会等到现在。”万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背,“所以皇帝尽管放心。”
公良容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希望一切如母后所言。”
万太后笑了笑,转而道:“除了陈氏与小顺子,叶雪梅与高雪柳这两颗闲置许久的棋子也该动一动了。尤其是高雪柳腹中的孩子”
一听这话,公良容若当即蹙眉道:“高雪柳倒还好说,叶雪梅却是一直躲在老七府里不出来。除非硬闯,否则……”
万太后闻言,摇头道:“皇帝向来以孝道为先,穆王府有先帝亲赐的圣旨,若然硬闯,岂非不敬先帝,万万不可。”
公良容若很是不解,这时,一旁莹衣听了,试探道:“太后,可是要请供奉出手?”
“不必如此麻烦。叶雪梅能将老五推到今日这一步,可见她有多么聪明。她应该最清楚兵权对老五意味着什么。所以,她一定会想尽办法保老五兵权在手。”
公良容若嗤笑道:“自身都难保,还怎么保那个贱种的兵权?可笑至极!”
万太后却道:“是吗?为何哀家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她的话令公良容若大为愕然,“母后何出此言?”
“皇帝尽管已经知道叶雪梅之能,却还是低估了她,若是再给此女两年时间,兴德殿这个位置,恐怕真要易主了。”
公良容若有些尴尬的道:“儿臣并没有小觑她的意思。但说到底,她只是一介女流,无权无势,如何能够左右兵权?”
万太后凉声道:“凭她一人,自是不能,但老七呢?老二与老六呢?皇帝把他们几个都给忘了?”
公良容若这次终于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凝声道:“母后是说,叶雪梅会去找这些人?”
万太后没有回答,只是徐声道:“那么多亲王郡王联合在一起,要保老五兵权,皇帝该当如何?”
公良容若默认不语,他虽贵为天子,权倾天下,但并不见得可以为所欲为。若老七他们真的联合上奏,要保公良语止兵权,事情将会变得很棘手。
“哀家想了很久,这是当下唯一可以保住老五兵权的法子。所以叶雪梅一定会去做这件事情。”
公良容若冷笑道:“老七也就罢了,她凭什么以为老二老六他们几个会因为她的几句话,就倒戈相向,帮着老五与朕为敌?简直是异想天开。”
万太后微微一笑,“是否异想天开不要紧,要紧的是她会离开穆王府,这就足够了。”
莹衣犹豫道:“太后说她聪明过人,奴婢担心她会猜到咱们的计划,从而躲在穆王府不出。”
“只要她不想老五死,就算明知前路危险,也一定会踏出穆王府。毕竟老七担不起那么大的事。莹衣,从今日起,你派人日夜监视穆王府,只要叶雪梅一踏出府门,就立刻将她擒住带回,不得有误!”
“奴婢谨遵太后懿旨!”在莹衣离去后,万太后对公良容若道:“虽说公良语止拒不交出兵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还是要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儿臣明白。如今城内外共有士兵将近三十万,到时候以城墙为据守之处,足以应对。”
万太后颔首道:“他们粮草不足,在攻城战中最是吃亏,拖上十天半月,不战也败。”
当夜,一顶小轿自穆王府后门悄然抬出,天琴阁的人暗中尾随,在离穆王府一段路后,现身拦截,吓得那些轿夫四散而逃。而他们也未去追,毕竟上头指名要的,是轿里那个人。
当轿帘被掀开时,所有人都傻了眼,里面是空的,哪里有半分叶雪梅的影子。其中一人最先反应了过来,“不好,中了他们调虎离山之计!”
想再抓那几名轿夫来问,已是来不及,只能匆匆赶回穆王府,继续藏身暗中监视。既然穆王府的人如此大费周章将他们调离,那么叶雪梅一定是趁此机会离开了穆王府。有去必有回,只要她一回来,就立刻动手抓捕。
他们猜测的没错,叶雪梅确实是离开了穆王府,而她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在信王过世后,诸王中势力最大的燕王府。
管家奉上茶,朝等在正堂的公良延庆二人躬身道:“请王爷与姑娘稍后,王爷很快就来。”
“知道了。”在打发管家离去后,公良延庆侧了身子,朝一旁的叶雪梅道:“姑娘你当真有把握说服二哥?”
叶雪梅微笑道:“七王不信我?”
“当然不是,只是……”公良延庆扫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下人,压低了声音道:“咱们现在可是要劝他与皇兄作对,随时会招来杀身之祸。二哥不是个没脑子的人,他能答应吗?”
还未等叶雪梅回答,穿着赤色缂金长袍的燕王大步走了进来。今夜的风很大,吹起他的袍角猎猎飞舞。
公良延庆笑着迎上去,拱手行礼,“深夜叨扰,还请二哥勿要见怪。”
燕王热情的道:“老七肯来叨扰,我这个做二哥的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见怪。”
在扶起公良延庆后,他望向屈膝行礼的叶雪梅,神色一变,“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会带她过来,你就不怕让禁军看到?”
他听到管家来报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公良容若为了抓捕叶雪梅动用禁军围困穆王府的事情,在开封城传的沸沸扬扬,要不是有先帝的圣旨,早就冲进去抓人了。
“二哥不用担心,我们既然站在这里,自然有办法避过禁军。”
“也是。”燕王点点头,在椅中坐下,看着公良延庆道:“老七你一向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更何况还把叶才人带来了。说吧,什么事?”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二哥,确实是有一些小事要请二哥帮忙。”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似是不经意的扫过了那几个站立一旁的随从。
燕王会意,便对下人们道:“你们几个都下去吧,没本王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待正堂只剩下他们几人后,燕王开口道:“好了,现在这里没外人了,老七你说吧。只要是二哥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帮。”
“那就先谢过二哥了。”公良延庆笑施一礼,随即道:“五哥得胜归来一事,想必二哥已经听说了。”
燕王笑笑道:“是呀!这次老五立下不世战功,陛下定会重赏于他。说不定他会是咱们这群兄弟当中,第一个得到世袭罔替殊荣的人。”
公良延庆也跟着笑了笑,道:“二哥,我是诚心来与你商量事情的,你怎么说这种话?有意思吗?”
被他当面这么一刺,燕王面色顿时冷了下来,“我说的都是实话!”
公良延庆回道:“五哥虽然立下了不世战功,但在开封城等待他的,却是刀光剑影,甚至……杀身之祸!”
燕王脸色一沉,不自在的道:“简直就是一派胡言,若你来此就是为了说这些,恕我不奉陪。”说罢,他起身欲走,叶雪梅却在这时唤道:“请王爷留步!”
燕王收住起势,漠然道:“还有什么事?”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七王刚才那番话虽说直接了一些,却没有错。五殿下在北境确实立下了赫赫战功,可这战功,于他而言,却如催命符一般。如今开封城内,所有与五殿下有关的人,几乎都被陛下控制,连陈太妃也不例外。”
燕王默然片刻,道:“就算真是这样,与我又有何关系?”
“以现在的形势来看,五殿下一踏进京郊,陛下就会要求他卸下兵权。一旦交出兵权,五殿下必死无疑。五王与您虽非一母所生,却也是同胞兄弟。我希望燕王可以替五王作保,让他保留兵权。”
“保留兵权?”这句话落在燕王耳中,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他笑了几声后,讽刺的道:“想是叶才人在后宫待得久了,不知这前朝兵权之事,才说出了如此荒诞不羁的话来。”顿了顿,他挥手道:“看在老七的面子上,刚才那话,我就当没听到,你们走吧。”
叶雪梅面色平静的继续道:“吴国虽然退兵,北境恢复安宁,但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夏国和赫舍也是虎视眈眈,诸国包围下的宋国,并不安宁。五王此次出征,与将士出生入死,深得军心,若由他继续执掌这十几万大军,必然能震慑诸国,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这对宋国有百利而无一害。”
燕王轻哼一声,“你这话该对陛下去说,他才是能够决定老五是否继续执掌兵权的那个人。与我说那么多作甚?”
“五王已经成为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又怎么会允许五王继续执掌兵权?只能依靠王爷您。”
燕王盯了她片刻,冷声道:“姑娘找错人了,本王可没那么大的能耐。至于老五……祸是他闯出来的,这后果自然得由他自己承担。”
见他想都不想就直接推了这件事,公良延庆心中恼怒,“怎么说也是兄弟一场,二哥就当真一点情分都不讲?”
燕王并未因他的话有所内疚,淡然道:“不是我不肯念,而是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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