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硬座车厢里的味道可不怎么好闻,臭脚丫子味,汗臭味,煮鸡蛋味,甚至还有车厢连接处的厕所飘来的尿骚味。
再加上小孩子的吵闹声,打牌的叫骂声,在火车上一天一夜,林维桢就没合过眼。
谭沁靠窗坐着,倒是趴在他身上眯了一会儿,不过也被火车上糟乱的环境折腾得够呛,到了彭城站,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只打哈欠。
出了站,找到了来接站的谭兴祖。
这家伙现在愈发地像一个国家干部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白色的短袖衬衫,黑色的西裤,大热天脚下还穿着皮鞋。
看到林维桢两人蓬头垢面的模样,谭兴祖忍不住笑道:“你俩这是逃难过来的?”
谭沁瘪着嘴道:“哥,这一路上人家难过得要死,你还笑!”
林维桢没精打采道:“别提了,夏天坐火车简直能要人命,差点没被熏死,还有人带着鸡鸭上车,那一股鸡屎味儿……”。
谭沁恶心得要命,捶了他一拳道:“别说了,再说真要吐了!”
谭兴祖哈哈笑道:“这才哪到哪,想当年我去上大学,坐火车两天两夜,有人赶着一窝猪上车,正好就在我脚边,我是跟猪走了一路,哈哈。走吧,赶紧回家洗刷洗刷”。
谭兴祖前头带路,来到一辆崭新的吉普车前,掏出钥匙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愣着干啥,上车啊!”
林维桢啧啧称奇道:“谭老三,没想到啊,半年不见都开上车了”。
谭兴祖道:“你就别磕碜我了,这是场里的车,我爸5月份才提的”。
林维桢打量着这辆北京212,笑道:“看来农场的日子不错,都有钱买车了”。
谭兴祖道:“那可不是,我爸最近得意的不行,每天开着车在场里瞎转,前两天还跑到隔壁农场去炫耀,被灌得不省人事,让我妈好一顿收拾,哈哈”。
林维桢不满道:“谭老三,别一口你爸你妈的,你爸你妈也是我爸我妈,怎么着,现在还把我当外人?”
谭沁在一旁帮腔道:“就是,三哥,以后你得注意点”。
谭兴祖那个气啊,戳着谭沁的脑门,道:“白疼你了,胳膊肘子净往外拐!”
帮谭兴祖摇起车,擦了擦满手的油污,问道:“你开车技术咋样?”
谭兴祖挠了挠头,道:“刚学没多久,慢点开没事”。
林维桢一听这话,赶紧道:“还是我来开吧”。
谭兴祖笑呵呵地问道:“你行吗?别以为会开拖拉机就能开车,两码事”。
林维桢把他挤到一边,爬上驾驶座,道:“再怎么说也比你强,上车!”
谭兴祖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到车的另一边,刚想上车,却被谭沁拉了下来。
“哥,你坐后面”。
“不是,怎么你两口子一回来就欺负我!”
谭沁甜甜一笑,抱着他的胳膊道:“三哥,你最好了!”
谭兴祖气呼呼地爬到后座上,说道:“你们两口子可真行!”
离开市区,上了国道,林维桢将车开得飞快,倒是过了一把瘾,却把谭兴祖吓得大呼小叫。
跟谭兴祖的心惊胆战不同,谭沁兴致勃勃地问东问西,看她的意思,似乎也想学开车。
没理睬谭兴祖的叫骂,林维桢笑着对谭沁道:“我在农场呆一个星期,这段时间教你开车好不?”
谭沁一双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等兴奋过后,嘟着小嘴道:“可惜学了也没用”。
林维桢腾出一只手拍拍她的脑袋,道:“甭急,咱家早晚得买车,先学着呗”。
谭兴祖趴在林维桢的座椅靠背上,探头道:“我说你俩能不能别在我面前秀恩爱?还买车?你们买得起吗?知道这辆吉普多少钱吗?”
林维桢随口问道:“多少钱?”
谭兴祖伸出三根手指头道:“三万!办完各种手续,三万三!吓死你们!”
一听这破车要三万块钱,谭沁吓了一跳,咂舌道:“这也太贵了吧”。
林维桢也觉得太贵,倒不是拿不出三万块钱,而是觉得这辆破车不值这个价。
现在的三万块钱可是相当于三十多年后的上百万,那时如果有百万块钱,谁会买北京吉普这种破车?
到了家,谭山两口子都在,谭山照例没给林维桢好脸色,直到林维桢从车里搬出两箱茅台,脸色才好看了不少。
半年没回来,家里变化很大。
冰箱、洗衣机、彩电、收音机,只要是能在市面上买到的电器,都有了。
自己原先住的那间厢房也重修装修过,换上了新的门窗,比之前亮堂多了。
天热,晚饭挪到了天井的洋槐树下吃。
陪谭山喝了一杯酒,林维桢感慨道:“妈,还是家里舒坦,还是你做的饭好吃”。
谭山哼了一声道:“净拍马屁!”
杨婶却眉开眼笑,不停地给他夹菜,道:“妈知道你们在外面不容易,回到家就自在了,多吃点”。
瞥了谭山一眼,半是埋怨,半是开解道:“你爸这人啊,就嘴硬,其实心里得意的不行不。你是不知道,他是见人就夸你,你不是跟魏家的侄子合写了本书吗,你爸还专门买了一本,随身带着,遇到熟人就掏出来装模作样看看……”。
谭山被揭了老底,尴尬地用力咳了咳,道:“没有的事儿,绝对没有!”
谭沁噗嗤一笑,道:“爸,您就痛快地承认了吧!”
谭山吹胡子瞪眼道:“没有就是没有,你妈瞎说!”
林维桢心里好笑,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端起酒杯道:“爸,来,咱爷俩再喝一个”。
谭山借坡下驴,给了林维桢一个你小子有前途的眼神,笑呵呵道:“虽然你妈瞎说,不过我还是挺为你骄傲的,要再接再厉,把心思都用到学习上,别光顾着儿女情长……,哎呦,你掐我干啥!”
杨婶白了他一眼道:“都订婚了,你说这些干啥?年轻的人的事儿,你操哪门子心!”
谭山,不过还是不打算放过林维桢,瞪了他一眼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林维桢讪讪地笑道:“爸,你的意思我明白,我有贼心没贼胆啊”。
听了这话,谭沁心里又羞又气,你的胆子还小啊!可惜,这话万万不敢说出来,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
吃完饭,林维桢拉着谭沁出去散步。
两人似乎重回到两年前的时光,只是那时牵手都是偷偷摸摸的,现在却是光明正大的。
一路上跟出来纳凉的邻居打招呼,还遇到了几个曾经的学生,停下来跟他们说了会儿话。
去年一个考上大学的学生,居然冲谭沁喊了一声师母,雷得她皮焦里嫩,但人家并没有叫错,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路过薛玉家门口时,林维桢道:“你进去问问,有没有要捎给薛玉的东西?”
谭沁一脸不情愿,皱眉道:“我是真不想跟她家里人打交道”。
林维桢道:“毕竟是薛玉的亲人,面子上得过得去,万一我见了薛玉,薛玉问起来怎么办?”
谭沁道:“好吧,你在外面等我”。
谭沁进门后不久,空着手怒气冲冲地走出来,拉起林维桢胳膊道:“气死我了!咱们走!”
林维桢纳闷道:“这是咋了?”
谭沁回头啐了一口道:“太无耻了!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林维桢第一次看见谭沁发这么大脾气,薛玉的家人到底做了啥,说了啥?
“他们眼里只有钱!她妈拐弯抹角地向我打听薛玉在那边到底赚多少钱,她那个大嫂最不是东西,恨不得薛玉一分不留,把工资全寄回家。还说什么工厂管吃管住,饿不死冻不死她,你说这是人说的话吗?”
“我说薛玉赚多少钱我不清楚,结果她大嫂就给我使脸色,还摔了筷子。反正我受不来这种人,转身就出来了,也没问他们有没有要捎的东西”。
林维桢一阵无语,良久才道:“这种人别招惹了。”
谭沁心里替薛玉难过,恨恨道:“这种家不要也罢!你见到薛玉,把今天的事儿实话实说……,唉,算了,你说的对,不招惹了,毕竟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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