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电话?”霍旭友猛地一转身,看到吴兴华在门口露着半个身子,忙跑了几步,又重复了一句:“我的电话?”他不知道这个时候有谁在通过电话找他。他小跑着超过吴兴华到了他房间,抓起电话“喂”了一声后,电话那端传来一阵爽朗的哈哈大笑的声音。霍旭友一阵兴奋,不用通过语言,只凭那粗悍的笑声,他马上知道是哲格任。
哲格任的嗓门很大:“哈哈,终于把你找到了,我打了三个部门的电话。昨天老太太告诉我姓霍的一个小子打电话找我,我回家晚,你们都下班了,也就没打过去。”
霍旭友很长时间没听到哲格任的声音了,电话里的声音虽然震的他耳鼓发麻,他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说了一句想死你了,便不知再说什么好,鼻子一酸,眼角就有两颗泪珠小爬虫似的滚下来。
哲格任听不到声音,又加大了嗓门“喂”了几声。
霍旭友破涕为笑:“你小点声音,把我耳朵都震坏了,把房子都震裂了。”
哲格任又是哈哈大笑:“上班还行?有时间聊吗?”
“那……这个,这是我们处长的电话,我在我们处长屋里。”
“啊,那就不方便了,那你下班打给我,如果我在家,我们就聊,如果不在家,或者你晚上9点后打给我,不打也行,知道你上班我就放心了。”哲格任说话的态度很坚决,没等霍旭友答应,他就挂断了电话,电话里只有嘟嘟的声音在响。
霍旭友举着电话沉默了一会,放下后,对着吴兴华说:“我大学同学,很要好的,一个宿舍的。”
吴兴华笑了笑,说:“同学感情是最好的,你下班后可以过来打电话。”他好像听到了电话里哲格任的声音。
霍旭友还想跟吴兴华聊几句,看他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不愿搭理人的样子,说了句我回去了,便抬腿走人。临出门的时候,他轻轻地把房门掩上了。
霍旭友再次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无所事事,坐在椅子上前仰后合,一会儿双手抱头,一会儿双拳抚桌,坐够了,又去窗前眺望外面的风景,他总让自己静不下来。乍一脱离了在校读书的节奏,目前虽然有了自己的空间,他还真的不适应。如此折腾了好一阵,也不知看了多少次手表,他忽得想起了陈惠,觉得好长时间没联系她了。自从来到工作单位后,他只有给他写过一封信,而她没有回信。是的,现在应该给她写封信,告诉她自己目前的情况。也不知怎的,现在陈惠的影子在他的脑海里被经常忘记,难道自己不再爱她了吗?不是,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念头。他起身抵住了桌子,扫视上面竟然没有一张白纸可以用来使用,苦笑了下,想到,写什么信,下班后打个电话不就得了。又再一想,电话往哪打?陈家也没装电话。现在也不知道她去单位报到没有,应该没报到吧,要不她早会写信过来告诉他目前的情况了。在他眼里,陈惠做什么事都是很主动的。他想去吴处长屋里借几张信纸,马上又打消了念头。晚上回宿舍再写吧,他自己对自己说。
霍旭友像是关在牛棚里的一头小牛犊,想消停总是停不下来。门是关着的,没人来打扰他,也没有人来关注他六神无主、无头苍蝇般的样子。即便如此,他还是一直被发自内心的愉悦和满足感笼罩着,所以,在如此的现实光景下,他感到的不是烦闷,恰恰相反,他感觉到了自己真实的存在。
折腾到十一点半,牟文华推门来叫他去吃饭,看到诺大的房间只有霍旭友一个人,禁不住啧啧道:“就你一个人啊,太宽敞了。”
霍旭友一摇头,伸手指了指面前空着的桌子,“还有一个叫王霞的大姐。”
牟文华看着空荡荡的桌子,似有所思的问道:“没来上班?”
霍旭友哈哈一笑,鼻子里似乎吹出一些气,甚至感觉到有块鼻屎一块儿喷出来,说:“何止今天,听说都好几个月不上了,也不知怎的,处长让我把他的桌子搬到这边来,原来在对门的。”
牟文华噢了一声:“不是官太太吧,挂靠不上班的,很多单位都有的,这叫吃空饷,挖社会主义墙脚。”
“不知道,只知道好长时间不上班,其他的俺不敢问。”霍旭友说完,又指了指桌子:“抽屉都锁着,估计里面东西不少,搬的时候觉得挺沉呢。”
“行,老弟有福,要真是位官太太,那你可把握好机会,说不定是你的贵人啦!”
霍旭友嘿嘿一笑,没有作答。
“我办公室里四个人,进了门满是桌子,再看你这,好羡慕,人少清静,适合读书写作,我办公室动静不断,人多声乱,真想给你换一下。”牟文华说完,走到王霞的桌前,双手使劲往下摁了摁桌子,然后又走到霍旭友的桌子前,一屁股坐下去,纳闷的问:“两张桌子怎么只有一把椅子,这女人连个基础的摆设都不完备啊,太猖狂了吧。”
霍旭友却是哈哈一笑:“你懂什么,猖狂的是我,你坐的椅子是人家对桌的。”
牟文华咦了一声,脸上现出一丝疑问。霍旭友看着牟文华纳闷的表情,就将昨天打扫办公室、搬桌子的事对他讲了一遍。牟文华听完,“嚯”的一下站起来,伸手揽住了霍旭友的肩膀,先是狡黠的笑了下,随后道:“老弟,你的贵人没了,根据你的描述,可以做个初步正确的判断,你的对桌根本不是个官太太,让你空欢喜了。”
霍旭友倒显得很天真,反问:“你怎么这样说,有什么根据?”
牟文华又是一笑:“根据?什么根据?根据就是谁敢动官太太的位子,既然轻易动,上面肯定不是太岁了,走,不说了,吃饭去。”
霍旭友听的有道理,连连点头:“说的是,说的是,有道理,有道理。”
下午两点半上班。办公室开着窗户,又在不朝阳的一面,外面虽然骄阳似火,但除了树上的蝉声略显聒噪外,房间里似乎还不太热。房间里没有降温设备,即便如此,霍旭友在来办公室路上出的汗还是很快消了下去,汗一下去,粘在身上的衬衣不再那么靠近皮肤,再加上从窗户里一阵阵吹进的风,霍旭友的心情依旧如上午般清爽洁净。没有事情可去做,他就可以天马行空的回忆和畅想,就可以仔细品味一下此起彼伏的蝉声,也觉得这声音协和音律,婉转抑扬,里面肯定有人类道不清的衷肠和诉说,甚或情满意浓的调情逗唱。
吴兴华推门走了进来,先是说了声门开着风大,凉快,然后又说道:“去我屋接个电话。”霍旭友呃了声,说:“麻烦吴处长了。”他出去后,吴兴华并没有跟上来,而是直接坐到了他的座位上。
电话是陈惠打过来的,没等霍旭友说上两句话,陈惠就打断了他的话,说:“你接电话不方便,闲话少说,我打算周六晚上的火车去找你,不误点的话,周六晚上七点多到,有话见面再说。”
霍旭友心潮澎湃,心脏突突跳动起来,嘴巴张着,却也没有话要说出来,他是被激动的心情搞哑巴了。虽然相隔千里,但他已明显感觉到了陈惠身体的温润余温,浑身的血液便一股脑的冲上了头顶,他有点眩晕。沉默了一会儿,他才清醒过来,电话里只有一阵接一阵的嘟嘟声。扣上电话,他猛地朝空中擂了一下拳头,差点打趴一只路过的苍蝇,几乎是小跑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吴兴华正背对着门朝窗户外看。霍旭友依旧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故意提高了嗓门说:“我女朋友打过来的。”
吴兴华转回身子,“咦”了一声,盯着霍旭友看了下。他还没有料到外表看似略显柔弱的这个小伙子居然恋爱了,有了女朋友。不过再仔细一看,面前这个小伙子浓眉大眼、鼻梁高挺,面庞轮廓清淅有形,棱角分明,青涩中有种冷峻的杀戾之气。他立刻产生一种判断,假以时日,此人当是不凡之辈,马上换了一副笑容:“你女朋友?声音蛮好听的,人长得也很漂亮吧?”
“嘿嘿,我大学同学,湖南的,湘妹子,说是这个周末来找我。”霍旭友无不得意,灿烂的脸上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高兴,他觉得别人也替他高兴。
“哦,湖南,够远的,来了以后你可得好好陪人家逛逛。”吴兴华朝门外走,在门口,又小声说道:“如果有机会,我请你们两个吃饭。”
真请假请是另外一回事儿,有他这句话,霍旭友感到了友情和亲情交织在一起的激动,对着吴兴华即将消失的背影鞠了一个躬。吴兴华走后,霍旭友欲静不能。他又一次走到窗前,窗外高处是湛蓝的天空、中间是灰白相间的楼房,往下看是参差不齐的碧叶。蝉声此起彼伏,充满了生命不息的力量。一阵风吹过来,他打了个激灵,像是梦中人猛地被拍醒一样,揉揉眼睛,发现眼睛是湿的。他倒吸了口气,“陈惠怎么知道的电话号码?并且打过来找到自己。”他无不怀疑的问着自己。又想到一早哲格任也是打电话找到他,张嘴就说打了好几个号码才找到的。他忽然觉得自己好渺小,好自私,像是一个被蚕丝束缚住的蛹子,不自觉地伸手往脸上抽了个嘴巴,立马感觉到了火辣辣的疼。
还不到下班的时间,牟文华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几本刊物。霍旭友下意识的抬腕看了下手表,站起来看着他笑。
牟文华走到桌子旁,将手中的刊物“嗖”的一声惯到桌面上,淡淡地说:“我新发表的几篇文章。”
“是吗?”霍旭友脸上表现出一幅欣喜的样子,伸手拿起其中的一本,先是看了下封面和封底,又翻到了目录页,在目录中间看到了牟文华的名字,顺着名字往前看,是一篇《专业银行商业化是中国新金融发展的必由之路》的论文。他又在刊物中间找到论文的页码,翻了翻,文章很长,大约六七页的样子。他将刊物轻轻地放回到桌子上,腆着脸说:“华哥,我真佩服你,你肯定是将来的经济学家,把刊物先留我这儿,我一定仔细的拜读一下。”
牟文华倒是淡淡一笑:“闲来无事修文章,人生之一乐也,陶潜是避世桃园之乐,我是出世自娱自乐。”
霍旭友奉承说:“人生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你差不多都具备了,我好羡慕你,我要向你学习。”
牟文华哈哈一笑:“大言不惭,谈不上,谈不上,我就是一穷酸秀才,走,吃饭去吧。”。
“去吴处长嫂子那儿吃?”霍旭友抬起双眼,意在征求牟文华的意见。他内心的意思很明确,去她那儿一是吃饭,二是顺便能够帮助她干些活儿。许诺了人家,男人说话,落地如金,总要兑现承诺的。
“行。”牟文华回答的倒是很干脆。“我对吴处长夫人是另眼相看了,从她那儿,我感到了一种进步的力量,一种市场的力量。”他补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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