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薄情你深情》第九十七章:荒神

    
    这世界上即使所有的爱都走向团聚,也还有父母的爱在走向别离。
    若是平静自然的老去,面对溘然长逝的结局,也许不是那么无法接受。
    可是,若是自戕呢?
    “为什么呢?阿娘。”
    许蘅之每每来了都要问上这么一句。
    可再也没有人能回答他了。
    其实,也不需要什么回答,因为他的阿娘是死在他的怀里的。
    她平时爱拿着剪剪贴贴的那把剪子正插在心口,那双总是在缝缝补补的手摸着他的脸,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么多年来,为了我,你很辛苦吧……眼见着你越来越沉默,性子越发不可捉摸……阿娘知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都是为了我……可是阿娘一直想对你说,阿娘不想要,什么权势滔天,泼天富贵,阿娘都不想要,阿娘只想看着我儿平安喜乐的度过一生……阿娘走了,就再也没有人能成为你的负累了,你莫要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了……”
    这就是女人,察觉到因为自己,最爱的那个人变成了他自己都不喜欢的人,为了唤回最初的他,女人不惜将自己抹杀。
    然而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她没想到的是,她这一走,却是将许蘅之心中的最后一丝温情也带走了。
    此后他心中再无牵挂,待他掌权后,对待族人再不复当初的温和宽厚,便连虚与委蛇都懒得了,不过,此乃后话了。
    “阿娘,就算没有你,我也还是会做如此选择。你根本不知道,我就是要做那人上人,我就是要要那滔天的权势,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受人欺辱,任人白眼,只有站到了最高的地方,才有俯瞰天下的资格……也只有这样,我才配得到,我才有能力守护,在没有成为最好的我之前,我连阿影都不敢接受……”
    那场细雨,那个昼夜,淋雨的不只是段影一个人。
    还有树上的段玉羲,还有站在屋前望着段影那个方向的许蘅之。
    此后多年,南疆只要一下起这样的绵绵细雨,就总能让他的神思都回到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他的阿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总要来拉他:“孩子你怎么了,外面在下雨啊,快进屋里来吧!”
    拉了几次拉不动了,才叹着气去给他烧热水,熬姜汤。
    谁知道热水最后变成了冷水,姜汤也等了一个昼夜。
    那个时候许蘅之觉得,如果他是阿蛮,起码要对得起段影的一腔情意,虽然只是看着那个方向,但好似眼神能穿过屋群密林,一眼望到那个倔强不肯离去的人。
    那种感觉就像,他们在一起,对抗天意。
    或许是他这一生都不曾这样对待过一个人,所以才觉如此刻骨铭心,就算段影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相遇便已让他觉得这是天赐的温情,于是心里破出的那个大窟窿,虽仍狂风呼啸不止,麻木的身体却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所以,明明是分别的场景,却让他生生珍藏成温暖的情意,时不时的拿出来温习。
    “没关系的阿娘,我不后悔,总有一天,我会得到所有我想要的。”
    言罢音绝,人间静谧,天上无月。
    段影刚回到住处,就看见段玉羲急匆匆的走了过来,两人异口同声道:“可有受伤?”
    “……”
    两人又互相打量了一眼,确定没什么事了,段玉羲才板起脸来教训:“这里人生地不熟,且处处透着怪异,你胆子不小,真觉得自己一身本事,走遍天下都不怕了?!”
    段影笑嘻嘻的凑上去,一把挽住了对方胳膊:“哎哟小哥哥,我还不是担心你才跟出去的嘛,外面可吓人了,人家到现在还害怕着呢,你不安慰安慰我,还要凶我啊,嘤嘤嘤嘤。”
    “……”段玉羲对着这个男装怪小黑脸实在提不起怜惜的情意,嫌弃的推开道:“不是相谈甚欢吗?他怎么没送你回来?”
    “……”
    天底下的事难道就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他的么?!
    段影突然想起来,便连第一次潜行南疆的时候,他与阿蛮牵过几次手段玉羲都一清二楚,那个时候他分明身在千里之外!如今也是,于是段影禁不住好奇的问了出来,谁知段玉羲竟一本正经的转移了话题:“……左右无事就好。虽然你很信任许蘅之,但我身为主帅,却不能因此便全盘托付,我此去便是打探虚实去了,至于结果……没有多大的出入,你可以安心去睡觉了。”
    “哦,”段影这次却没有被转移话题,一个劲儿的追着问:“那你刚刚到底是不是偷听我跟他谈话了啊?”
    “……没有没有,”段影就像个麦芽糖,一路粘到了段玉羲的房门口,段玉羲正要关门,段影却两手撑住了门,一副不说就不让睡觉的架势,段玉羲无奈道:“……好吧。我路过的时候正巧听到你们在说一种颜色鲜艳的鸡很好吃,别的就什么都没听见了。”
    “……”
    还说什么都没有听见,都已经听到最后了好嘛?!
    还有,人家那是鸟不是鸡啊!
    醋精果然已经在磨刀了吗?!
    “还不回房间,等着跟我一起睡吗?”
    对于这逐客令,段影觉得自己有理,想也不想就豪气吞天的回了过去:“睡就睡,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说完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瞬间不由老脸一红,幸好上次回来将这皮子又做黑了点,不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人了。
    正寻思着下回要不然就再做黑一点,却眼前一花,冷不丁的感觉到唇上一热,稍纵即逝,头上听到段玉羲的轻笑声:“不要再黑了,不然下次可该找不着唇了。”
    “……”
    段影后知后觉的惊呼一声,捧着脸便回了自己房间。
    “完了完了。”
    明明都已经睡过了,为什么一个吻还是能让他脸红心跳啊?!
    段影在床上烙了一晚上的烧饼,梦里全是段玉羲那张美人脸,梦外的他早已忘记了自己其实又被转移走了注意力,没有问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事。
    不过,好像也不重要了。
    第二天,两人与许蘅之谈完各种细则,敲定了南疆与麦香的百年和约。
    谁能想道,这样一场大战竟化解在两个都不是当事国当权者的人手上。
    既然此间事了,两人打算带着破解尸毒的药草回到麦香去。
    临走时,却发现留守的南疆人都出来了,在广场上行着跪拜之礼,那个礼段影见阿蛮行过,那些南疆人嘴里不断的念着自己听不懂的话。
    左右阿蛮要送他俩出南疆的,遂在路上问道:“他们刚刚在做什么?”
    “向荒神祈福。”
    虽短短几个字,但战事在前,后方的他们便是在祈祷胜利吧,只是碍于自己,不好明说。
    老子真是蕙质兰心啊,段影赞了自己一回,又问道:“那他们……”
    “回去问我。”段玉羲截了话,段影看了他一眼,怀疑道:“我还没问出来!”
    “其实我也不介意你再问些他不好回答的话。”
    “……”
    段影撇了撇嘴,换了个问题:“其实我是想问荒神是谁?”
    说完看了一眼段玉羲,那意思是,怎么样,让你当百科全书,猜不到了吧?
    段玉羲摇头一笑,也不跟他辩驳,许蘅之看了两人一眼,神色几变,却始终讳莫如深,半晌才道:“其实这个不便与外人道,不过阿影想知道,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这荒神最开始是个人,不知有了什么因缘际会,竟获得了长生,他自称单名一个‘荒’字,无亲无友,游历天下后生活在南疆,因此是他将毒瘴驱逐到很远的地方,南疆才慢慢变得适宜人居住,南疆人那时只是敬他。后来,大约是长生路上只他一人,太过孤寂,他便驯养了些飞鸟虫兽,这世间,人尚且不能长久,更何况其他,他便琢磨了些功法,这便有了蛊,这南疆最多的便是毒虫毒兽,他不得已天天与之为伴,自己倒不小心成了百毒不侵之身,于是他豢养五毒,但又怕伤及旁人,遂制了五毒珠、写了毒虫毒兽的驯养与防御方法传给生活在南疆的人,众人便自此尊他为神,因他身旁总有一条双头的灵蛇,南疆人便尊蛇为圣物。不过南疆的蛇实在太多了,后来也便成了驯养的对象,再后来就不知过了多久了,据说他恨身旁之物总不能长久,终于研究出了让它们就算是死了也能任由他驱使的法子……”
    听到这里,段玉羲插了一句:“这便是药人的炼制之法吧?”
    “……不知。”许蘅之面色真诚,不像是为了维护荒神而撒谎:“因为荒神从没在活人身上试过,功法也早已失传,更何况,荒神已逝。”
    “……”
    “诶?”这故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段影不甘心的问道:“不是说了长生不死百毒不侵的吗?他怎么死了?!”
    “关于这个,便有一百种以上的说法,你想听哪一种?”
    段影惊讶不已,许蘅之原来是个书城啊,还可以选书本分类的!
    仔细想了想,听个言情的吧,于是道:“我要听最有人情味儿的那种!”
    许蘅之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于是笑了笑,道:“就依阿影的。”
    原来那荒神之所以取个“荒”字为自己命名,乃是取了个荒芜之意,感叹自己就像无人看管的野草一样,一生飘零。既无人陪伴,则长生无用,便想再去找个“芜神”凑一对儿神仙眷侣,这一找……
    “又要选?!我的天!”
    关于找伴侣这事又有无数个版本,段影扶了扶额,还没等他想出要听个什么版本的,南疆的出口已经在眼前了。
    路再长,几人聊着聊着倒也很快便走到了尽头,终是到了离别之时。
    段影望着站在他对面的许蘅之,几人都不免想到了那个雨夜。
    于是怀念的怀念,尴尬的尴尬。
    “那个什么……”段影搜刮了一下肚子里的墨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再见了。”
    阿蛮微笑着看着他,一瞬间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每次在军营里等候段影归来的少年。
    段影不是没有发现,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他才是阿蛮,其他时候都是他看不透的许蘅之。
    “阿影若是想听剩下的故事,尽管来找我,无论何时,哪怕一辈子,我都等着。”
    “……”
    段影还未答,段玉羲先冷笑道:“说这话是不是想想合约上还未盖玺呢?”
    “无妨,合作是双方的双向选择。”
    “好了好了,我们赶时间,就此别过。”
    眼看两人又要嘴炮,段影连忙一把拽过段玉羲,就要将人带走。
    “此后一别,不知再见何期,阿影,我有一句话,想要仔细问一问你。”
    “……”
    段影感觉头皮都要炸了,转过身想要发脾气,却看见阿蛮那样温润的表情,一时间又心软了。
    “上次在此地,你是否真心?”
    段影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他上次淋雨等阿蛮的地方。
    段玉羲看了许蘅之一眼,眼里满是嘲弄,说他不是故意的,打死他自己都不信。
    然而就在此间,已是听到了段影的回答:“是。”
    段玉羲头也不回的走了,段影连忙去追,身后的许蘅之满头青丝飞起,在风里笑颜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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