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蘅之冷着脸一路走回王宫,路上族民对他热忱,卫兵对他恭敬,然而他看也不看,径直回了自己宫殿,推开卧房的门,什么话也没说,挥手间便将侍女全都赶了出去,自己则坐在床边,在水盆里绞了绞帕子,看着床上那个未醒的人,脸色才慢慢变得柔和起来。
他轻轻的擦过她的眉目,脸庞,表情神圣而虔诚,就像那是他的信仰一般。
可惜的是,这个信仰有点黑。
“……我总想起你在山谷里的样子,无比的轻松快活,就像一个山间的精灵……可现在,我连看你真实样子的能力都没有……”
许蘅之擦拭完,看见她露在外面的手,便也牵起来想擦一擦,未曾想那手握成拳,以他的力气竟然打不开!
许蘅之不敢强掰,怕伤了她,只得叫了人打了一盆温水过来,将她手泡在水里。
一边泡着,一边慢慢揉着。
然后那手便终于松动了,许蘅之一点一点的掰开了。
慢慢的便露出了掌心里攥着的东西——那是一根红绳。
他认得那个东西。
还记得山谷中的那盘棋,还记得那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阿影许我的一生。”
更记得的是,那人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耀眼得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原来,她并不是因为相信自己的话才发狂,而是看见了这个。
许蘅之拿着那根红绳看了很久,久到他自己都以为自己会控制不住的将它毁掉。
然而他没有,他将红绳放回她手里,然后将她手放进了被中。
“既然如此,阿影,我只能让你欠着我了。”
时光荏苒,冬去春来。
热闹的集市上,几个孩童正在人群中你追我赶,一路欢声笑语不断,直到不小心撞到人身上,孩童抬脸一看,是个眉目温和的大姐姐,遂咧开嘴笑道:“对不起,大姐姐,我不疼。”
想是撞惯了人,连别人要说的话还没问出口便先自己答了。
孩童说完就要跑,来人却一把将他捉住,撇着嘴蹲下道:“可我疼,我要疼哭了。”
“……”几个孩童们愣住了,看来是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于是都围了过来,看了看这个一脸委屈的大姐姐。
白净的脸,穿着很普通的南疆族民衣服,却不像南疆人一样做很多银片头饰,只简单配了根链子,发尾一根红绳特别显眼,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段影。
其中一个稍大的孩子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颗四四方方的糖来,递给了段影:“阿娘说,吃了这个就不会想哭了。”
其他几个孩子眼神火热的盯着那糖,一个劲儿的附和:“是的,我每次吃了就不哭了。”
段影眼睛一弯,慢斯条理的将糖剥了,然后在一堆火热眼神中将糖缓缓送进了自己口中。
她似乎听到了孩子们咽口水的声音,然后她站了起来,摸了摸孩子的头:“嗯,果然如此,你们阿娘没有骗你们。行了,你们玩儿去吧,别在街上猴子似的乱窜了,小心跌倒了被踩伤,那可是吃多少糖都要哭鼻子的。”
说完也不等回答,段影边走边挥手:“哦对了,要叫我阿姨。”
走出好远,大龄女青才将嚼来嚼去都觉得毫无滋味的糖吐了出来,她转过身去,看着这片跟她毫无关系的热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原来失去一个人竟然是这样的感受。
怪不得医圣能动手的就懒得用嘴去说,简直毫无兴致嘛。
“你在这里啊。”
身后传来声音,段影回过头去看,是阿蛮,她露了一个笑,听他皱眉数落:“怎么又穿成这样一个人跑出来了?逛了半天又什么都没买?累吗?”
“你给我那些衣服太华丽了,穿出来都没人敢跟我说话。”段影瞧着阿蛮的王子服饰:“该不会从殿里直接过来找我了吧?你……”
话还没说完,果然阿蛮就被包围了起来。
“呀,是活的王子殿下呢!”
“王子殿下!我可会干活了,娶我回去吧!”
“……要你干活做什么?你这操劳命还是往后靠靠吧!”
“王子殿下看看我啊,我阿娘说我可好生养了,日后能一胎生五个!”
“别挤了,别挤了!谁在挤啊?!殿下的侍卫队要过来了,都不要命了?!”
……
眼看着段影都要被挤出人群了,阿蛮眉头一皱,赶紧将人拉了一把,还没说话就被段影拉着冲了出去,跑了好远都不敢回头。
“王子殿下,看你这街逛得。”段影得了空,平稳了气息才来笑阿蛮:“听说王的身体不太好,南疆的大小事务都压在了你一个人身上,你还不爱惜点自己的身体,巴巴的寻出来,莫不是怕我跑了?”
“……”阿蛮也不解释,好似就默认了段影的话一样。
段影于是有点尴尬,望了一回天,跟着他往王宫的方向走着。
“你喜欢南疆吗?”
默了半天,阿蛮无厘头的说出这么一句话,段影心里跟明镜似的,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喜欢吗?还好吧,如今……待哪个地方不是待。
然而这样的话如何对阿蛮说得出口,于是换了个说法道:“南疆在你的治理下是越来越好了,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大家都会越来越喜欢它。”
“那你呢?”阿蛮直直的盯着段影:“阿影,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从前你爱笑也爱闹,如今,你整天整天的枯坐,出去一趟,问你去了哪儿,你竟然都说不出……难道这世间对你而言再无意义?”
“……”段影听了这话立马抗议道:“我也很努力的在融入啊,之前我不是开了医馆吗?!”
“……人家胀气,你诊出怀孕……还到处宣扬说自己是医圣的徒弟,人家没告官不是给你面子,是我……”
“……我本来就是!那……我还去当了厨子呢!”
“……你将人家百年老店烧得只剩一口锅,赔的钱你当一辈子厨子也还不上……”
“怪我咯?谁叫他们店没有天然气的!”
“……”
阿蛮终于无可奈何道:“所以,你只是在做一些跟他有关的事情而已。”
“阿影,你始终忘不了他。”
“……”段影听了这话,想了想,还是认真说道:“阿蛮,这事我不想骗你,我从头到尾,没有想过要忘了他。”
“所以,我是不是到底留不住你?”
“……”段影垂着眼,掩了自己情绪,用了一种轻松的口吻:“你拿了半条命救我,我若是连个陪伴都吝啬,那我成什么人了?!”
“……”所以,只是报恩吗?阿蛮心头划过一句,却到底没有说出来。
两人走到了宫门口,阿蛮才又说道:“再陪我一年吧,一年后,你若是还想出去走一走,我便不再拦你。”
“……嗯。”段影答应完,想到一事,于是道:“在这之前,先把祝月溪放出来吧,你已经废了她一身毒功了,让她出来晒晒太阳,也长长个头。”
“……你,真这么想?”
“嗯,人活着,总要找找乐子嘛。”
“……”
天上白云乱飞。
麦香与南疆交界处的一座无名山里,一名少女正拍着手奔出了房间:“爷爷,爷爷!他醒了,他终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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