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鸣》第15章 伤

    
    阳明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又见大师姐宋玲珑直眉瞪眼,本该有心劝阻的话也不敢说了。
    刘季本就地痞流氓出生,下手没轻没重,外加曾家兄弟这对二愣子,前两天为了堵这瘪犊子跑了差不多整座龙虎山,好不容易逮到,顷刻间,便把所有怨气都撒了出来。
    可怜金鳞挨下一顿拳脚后,竟是没声了。宋玲珑一旁得意,却见那小子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以为不是给打死了!
    急的慌忙叫住,她伸过一只手,慢慢的搓了搓地上不知死活的公子哥,担忧道:
    “喂,喂,你还好吧……”
    只见金鳞身子僵直没有半点反应,她赫然心里惶恐,脸上变颜变色,就是平日里最有主意的老三刘季见状也慌了神。五人正是面面相觑,暗道:就这么几下给打死了?忽然,地上那团人动了,金鳞顶着满脸的淤青血渍,张口就咬向了宋玲珑白玉一般的手臂。
    众人大吃一惊,宋玲珑只感觉手臂上一疼,慌忙挣脱,可怜金鳞本就是个文弱书生,眼下又被打个半死,那一口咬住了顶多也就出点血,使不上十成的力道。
    “还敢装死,给我往死里打!”
    宋玲珑平日里对自己的容貌颇是在意,宋大义纪慈也是百般呵护,眼下让这小子一口咬出了个带血的牙印,本能似的就是老虎踩了尾巴,小龙动了逆鳞。
    落霞宫师兄弟自然又是拳头飞腿齐上,这一回小金爷可再没哼唧半句,居然还越打越有力气兀自叫骂不绝,一时间,热血上涌,落在身上的拳脚仿佛都不疼了,他隐隐的感觉自己内心深处似有一匹挣扎的梦魇几欲蓬勃而出,一种恨意,让他又仿佛看到那天被小道士打的遍体鳞伤的老欧,难道,所谓正道光明,就是欺负那些手无寸铁的凡人?他哼唧着,像一条蠕虫在挣脱外壳的枷锁,刚想前进一步,就被一只拳头打退了半分。到最后,刘季,曾氏兄弟各是打的手掌生疼,累的气喘吁吁,良久,金鳞竟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看的远处的宋玲珑呆了,她以为这个少年就是瘫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可是,此刻他却摇晃着如风一吹就要倒似的,为什么还要坚持,难道真不怕打死吗?
    一步,两步,滚烫的鲜血在金鳞鼻中,口中不住的滴下,但是,他就这么固执的走着,有好几次趔趄着就要摔倒,金鳞本能的站直了身子,拖动着脚步,一个不足十几步的距离,仿佛走了一辈子。
    当他来到宋玲珑面前的时候,夕阳下的余晖正照耀着少年的脸上,血色印红了那对黢黑的眼眸,只见,他艰难的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微笑,然后喉咙一阵轱辘的滚动,“呸”的啐了一口鲜血吐到宋玲珑脸上。
    众人皆是吓了一跳,都以为这小子打不死,宋玲珑被那口血给骇住了,落在脸上的殷红,如一条铁钳掐住了她的要害,半天长大了嘴巴,眼神空洞,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便呆了。
    顺着脸颊上流下少年滚烫的血,望着金鳞漆黑的眼膜,是那样的冷,冷到人刺骨,宋玲珑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失魂落魄,她知道害怕了。
    金鳞冷冷的笑道,望向宋玲珑的眼神,仿佛更多鄙夷,此刻,在少女的眼睛里,这个少年身材高大,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语的野性。
    “你个娘们!”
    他大声骂道。
    “师姐!”
    忽然,一个身影快速的冲到宋玲珑的面前,他矮小的身子此刻,却似一堵坚硬的城墙般挡在二人中间。
    竟然是阳明,只见,他也是满脸惊色,却远比那几个师兄要坚决,慢慢的护住了宋玲珑。宋玲珑忽然心中一疼,她不知何时开始,忘记了当年那个跟屁虫一般的小师弟,如今竟然长的如此高大,能够保护自己了。
    二个少年就那么对视着,阳明其实害怕,但是,就当握住师姐那双如酥的小手一刻,他开始不再发抖,仿佛一个人对抗下了整个世界。
    “哼,你小子是个人物。”
    刘季从头后走来,伸手拍了拍金鳞的肩膀,他其实很吃惊,这臭小子顽强如蟑螂一般的生命力,但是,同时他也佩服,若论这种群殴之下,正常人早就跪地求饶了,可这小子楞种,硬是没说一句软话。
    “我们走。”
    他招呼一声,带着宋玲珑一众人等离去,宋玲珑内心此刻起伏如潮,她不安的回头望向那个如同山岳般坚忍的少年,站在山风里,此刻,储天储地。
    天色慢慢深了,后山下竹林里等不到洛水长天一色的美景。老妪开始心焦,她发誓,要是那小崽子今天敢耍她,没有带回酒肉,定要让他知道知道祖奶奶的手段。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渐渐的有个少年人粗重的呼吸断断续续,老妪心里一喜,嘴角缓缓露出一个诡秘的微笑,却冷冷道:
    “回来了?”
    啪!
    门应声而开,只见,少年浑身是血,红衣染尽,也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红,哪个是血!他就这么兀自的坚持着,口鼻里滴下的浓涿液体,混搭着黑色金口的靴子踩过,在灰白石的地砖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血脚印来。
    看的出,此刻,他的肉体撑到了极限,金鳞那双青黑微肿的眼圈便要撑不住的往下掉,可他还是强做精神的勉强张开着,仿佛就为了多看眼前的老妪一眼。
    “给……答应你的……酒……肉……”
    说不完的话,他就笑了一下,颤抖的放下那包早是被血染透的牛肉后,终于,一个趔趄,直接朝着老妪身前跪倒下去,昏了。
    老妪身躯赫然一抖,不知为何,居然伸手扶住了少年遍体鳞伤的身影,她身上带血,金鳞更是仿佛一具血人,二人的鲜血融在一起,在地上平白多了一趟血泊出来。
    老欧看着那昏死过去的少年,又见那包冷了又重新被少年鲜血温热的牛肉,忽然间,莫名心头闪过一阵惊怒。
    “小子,到底是谁把你打成这样!”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此时此刻,落霞殿旁,宋玲珑印着烛火暖光,斜靠着一只臂膀,却露出另一只胳膊来,眼前白嫩香滑的莹肌上多了一道深深的咬痕。
    她仿是看的痴了,忍不住笑道,大男人打不过就用嘴巴咬,丢不丢人。然后,又想到那日在龙凤酒楼里一个乞丐变做翩翩公子,叫她看的面红耳赤,不由的少女脸上飞过一道粉红,抬手慌忙直拍自己额头,嗔道:
    “想他做什么,这个混蛋,下次见了还要修理他!”
    突然,她面前又仿佛流出金鳞那张狂野无比带血的面孔来,顿时,吓了一大跳,后者那句你个娘们!仿佛恒生出无限霸气,让她顷刻间自惭形秽,却又气鼓鼓的握紧了那双粉拳。
    但是,稍后她却释然,心中暗暗担心,虽说都是皮外伤,但是,毕竟他只是个凡人,又流了这么多血,也不知现在怎么了,都怪三师兄下手太重……
    正是此刻,忽然房门推动,纪慈带着一瓶膏药来到,宋玲珑一惊,慌忙是扯下胳膊上的袖子盖住了那道伤口。不料,纪慈摇了摇头,伸手将她拦下,温柔的将她袖子重新掀开,但见到自己女儿白嫩胳膊上那道深入肉里的牙印时,也是不禁眉头一皱,疼到了心里。
    “疼不疼?”
    纪慈柔声问道,宋玲珑摇了摇头,纪慈艾艾的叹了一口气,去将那瓶膏药涂上,顿时,感觉手臂里传来一阵清爽无比的凉意,宋玲珑一阵欣喜。
    “你别高兴的太早,叫你爹看见了,非一顿好打!”
    宋玲珑小嘴一撅,颇是撒娇的哼道:
    “爹爹才舍不得打我呢!”
    纪慈无奈一笑,看着眼前的宝贝女儿,是不是平日里骄纵太惯了。
    “你们把那小子打个半死,手段是狠了一些。”
    宋玲珑本是欣喜的小脸,又暗了下来,一想到那臭小子,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嚣张样儿,没好气道:
    “是他自己活该。”
    纪慈苦笑,对于宋玲珑惹是生非的能力,她一向是护短的,就连宋大义恐怕也就发发几句牢骚也罢了。
    不由,暗自心道:女儿大了,真管不了。
    忽然,宋玲珑仿佛想到了什么,讶异道:
    “娘,你怎么知道的?”
    纪慈本就不打算瞒她,便道:
    “老七回来跟我说的,怎么你还打算瞒着我不成?”
    宋玲珑一时气恼,大呼失策失策,竟然忘记了这个小叛徒了。连忙望向窗口,但见,一只脑袋鬼鬼祟祟的耷拉着,触及她的目光竟是飞快的缩了回去。
    “阳明,你给我滚进来!”
    随着,一声“哦”的答应,阳明低着头,穿着那件洗了发白的道袍,畏畏缩缩的踱进了房间。
    宋玲珑一向是蛮横惯了,纪慈是知道的,但是,当她望着自家小徒弟那副可怜巴巴的委屈样不由心软了,忙是一手拉过阳明,伸手抚着他的脑袋,道:
    “在外头吃了亏,回来还要拿师弟撒气不成?”
    阳明怕的不是大师姐,而是怕她吃亏,一听纪慈这话带有三分责骂的意思,急忙是要为宋玲珑辩解,却又触及她一双气鼓鼓的厉害眸子,顷刻,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娘!”
    宋玲珑撒娇似的抱住了纪慈的胳膊,活像一个乖巧无比的小女娃,她知道这一招对纪慈最有用,果然,稍后纪慈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忽然,宋玲珑有那么一刻,望着阳明的身子,她想起了白天,那道挡住金鳞和自己的身影,小师弟何时变了,变的让她也有些不认识了。
    “谢谢你白天护着我。”
    阳明猛然一惊,他抬起眼,望向宋玲珑那张笑颜如花的脸庞,仿佛发下一个毕生的重誓,坚定道:
    “师姐,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月华如水,照进人心里,说出了多少痴情的话。
    再说小金爷昏死了好一阵子,当他天旋地转的醒来时,流在地上的血也干了,肢体微微一活动,顿时,有股剧痛后劲袭来。金鳞几欲要叫出声来,刚一开口,霎时发现口里也裂开无数口子,动一动就涌出一股腥味。
    忽然,他的手腕被一股巨力抓住,粗糙干枯的皮肤,如同一条大蛇缠住自己命门大穴,赫然睁大眼睛,发现老欧一张骷髅般的老脸真用空洞的双眼盯着自己看,其中一双黢黑晶亮的眸子格外骇人。而自己则平躺在地,脑袋枕着老欧盘膝的双脚,宛如一个母亲怀抱下的婴儿姿势。
    “你干什么!”
    金鳞惊的失色,他要挣扎起身,却发现身体各处极不配合的传来无数酸痛,内里竟是骨头在打架般“咯咯”作响,一时间用不上劲儿,瘫软一下又倒了去。
    “别动,本座不会害你便是!”
    老欧说话时候,底气十足,倒不似平日里的暴戾张狂,隐隐当中竟还带着那么一星半点的和蔼疼惜之意。
    金鳞从她那双黢黑的眸子底仿佛看到了不同以往的别样神采,一时放松了身子,老妪握着他的手腕,期间慢慢有一股冰冷阴森之力传来,金鳞“咦”的一声惊讶,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红肿淤青竟是慢慢退去,那通酸麻疼痛感也立刻减轻了不少。
    大约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老妪渐渐有些力不从心,星星有些细汗从她额头两鬓处渗出,握着金鳞的手也越发的松弛,她紧锁眉头似清耗不小的本源,原本均匀的呼吸也开始变的急促起来。
    “你……怎么了?”
    金鳞惊愕,发现老妪异样,刚是出口询问。老妪似被他突如其来的打断颇为恼怒,不耐烦道:
    “别说话!”
    金鳞只好闭嘴,又过了好长一会时间,他感觉身上浮肿消失,眼里看的到的身体部位淤青也竟渐渐淡化,最后只留下了浅浅的印记,好不神奇。
    “你现在站起来试试……”
    老妪撒手,一时间,竟然剧烈咳嗽起来,金麟虽是对武学一道一窍不通,但是,任白痴也看的出来,老妪为自己花费的心血不少,原本风烛残年的模样,反而更加苍老了三分,几乎就要吹灯拔蜡一般。
    金鳞感动,一时间竟是鼻子里酸了,起身一礼,并抱拳道:
    “小可承蒙前辈厚爱,在此谢过救命之恩!”
    谁知,老妪把手一摆,“呸”了一口吐沫,叫骂道:
    “谁是你前辈,本座这辈子最讨厌你们这些正道弟子的繁文缛节,酸到人大牙,是怕你死了,没人给我买酒买肉了而已!”
    她虽是嘴上这么说,其实,金鳞看得出来自从这几天的相处之下,她似乎不再与以前一样疯癫发狂,对自己这个后生晚辈也渐渐态度好了许多。
    一时间,情感万千,金鳞何其聪明,几天下来就把老妪脾气摸的八成熟了。一个眼神下,他就屁颠屁颠走到一旁,端来那壶好酒,递给老妪,笑道:
    “河阳城的十年高粱,绝对的好酒!”
    那老欧横了他一眼,好像非常满意这小子会来事儿,打开酒盖子细细一闻,便笑了,抬起壶子豪饮了一口,爽朗道:
    “臭小子倒是懂酒,好烈,好酒!”
    她又一口气喝下半壶,金鳞不觉惊叹,如是个男人好汉酒量也不过如此,想不到一届女流之辈,竟也有这等酒胆,酒气,都说酒场如战场,这点粗浅的道理他在窑子里混了不到一年就懂了,在他看来,越是烈的酒,就越是豪放,这个老妪琵琶骨穿胸,一口酒气不输给男子,必定不是常人!
    “好酒量!”
    金鳞赞道,他已经被老欧那种豪迈天下,黄图霸业尽入酒中的气势所折服。
    “你也来!”
    老欧斜了他一眼,抬手甩过酒壶,金鳞接下,他二话不说,扯开喉咙狂饮起来,临安出来的少年,早就练就了一身温酒沥马的胆气,这一口龙泉饮水般的气势,比起老妪来竟也不遑多让,活出了男儿本色。
    老妪眼前一亮,顿时,看着面前少年顺眼了许多,出口赞道:
    “率性而为,才是好小子!”
    金鳞哈哈大笑,颇有坐断东南战不休,天下谁敌手的狂性,老妪喝的兴起,竟然起身,长袖挥舞,唱道: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黄图霸业谈笑间,不似人间一场醉。
    舞完,她哈哈大笑,似有杀尽仇寇,败尽天下英雄的孤绝傲然之气。
    金鳞也笑,好一个黄图霸业谈笑间,不似人间一场醉!他本就是二十四品外的叛逆少年,一身轻狂,难得今夜有知音作伴,不觉大悲之后忽到大喜,也高声符合道:
    提剑跨ji挥鬼雨,白骨千山鸟惊飞。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老妪听的入神,赞道:
    “秒,秒极!想不到我天山童姥,竟是暮年悲秋之下还能找到一个往年之交!小子,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金鳞抬起头,一股傲然孤绝的气势跃然其上,满腔热血都在沸腾,喊出两个字。
    “金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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