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蕊过来的时候,姜蜜正将药材放进已经绣好的香包,鹅黄轻绸勾了几枝桂花,桃蕊也不出声,走过来坐在一旁撑着下巴看,等姜蜜用白丝给香包束了一个漂亮的结悬在腰间后,才道:“这味道和你身上的味道有些像。”
顿了顿,仔细嗅了嗅空气中残存的药香,淡淡的,多吸几口似乎觉得心神都安宁了几分。
“又好像不太一样?”
都是药香,这香囊的味,比姜蜜本身的味道隐约有些许不同。
姜蜜收拾桌上散布的针线,偏头:“桃姐姐想要?”
不待桃蕊回话,姜蜜就摇头,软绵绵的笑,眼角含着漫山的清泉,既清澈又明亮。
“这是我的秘密武器,不能给的。”
桃蕊失笑道:“我若是用了你这个香囊,旁人怕是以为我被鬼上身了。”
姜蜜身染药香,旁人自然不会觉得奇怪,可若自己也用那就是东施效颦,怕是要提供好长一段时间的谈资了。
现正值午后,秋阳暖暖,花楼还是一片安静,桃蕊醒的早,不耐在屋子里发呆,就来姜蜜这里溜达,也不和姜蜜说什么,就看她做事,时间也就这么过去了。
姜蜜这姑娘性子稳,做事慢吞吞却很有条理,光是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丝毫不觉枯燥。
姜蜜起身向内,桃蕊跟着,本以为她是去药房,谁知她径直进了里间,寻了两盒白底扁瓷出来。桃蕊看着她白嫩的掌心接了过来,接过:“胭脂?”
说话间已经打开了盖子,是一盒的素粉。
看着和外面卖的差不多,但桃蕊当年也曾当过几年的花魁,一应用物都是最好的,眼界自然有,碾了一点儿在掌心细嗅,色白气蕴香,清淡的香味中隐隐夹杂着点点药香,又以指尖在掌心轻轻搓揉,不到一圈便已消散在掌心,既嫩又滑。
一试就知道是好东西。
桃蕊:“你自己做的?”
姜蜜点头,“早晚净面后取之涂抹,另一盒是给花妈妈的,劳姐姐带过去了。”
又从袖口里取了一张叠好的纸出来。
“这是花妈妈的新药方,两日后就可以换此帖上的药汤了。”
花妈妈性子周全,任何三教九流的人都能应付自如,可偏生不知怎么和姜蜜这样清冷的姑娘相处,再加上姜蜜喜静,花妈妈也就顺势不怎么过来了。
这事桃蕊清楚,带东西而已,都在一个花楼,哪里算得上麻烦。
只看着姜蜜,心里满是感激。
姜蜜容颜的变化桃蕊一直看在眼里,说不动心是假的,可桃蕊由己度人,这么要紧的方子,是不会轻易予人的。
而且,自己和她,相交也不过半月而已。
谁知姜蜜今天竟主动给自己了?
眼睫微颤,感激的话还未说出口,白嫩微凉的手就覆上了自己的手背。
“感激的话不必说。”
姜蜜清澈莹润的黑眸看着桃蕊。
“若姐姐信我,今夜不要去接客,不要往人多的地方去。”
桃蕊是个嘴巴严又不会乱说的人,希望她明白这句话,能躲过亡命的劫。
桃蕊一头雾水的走了。
姜蜜站在院中,静静看着秋阳下的桂花树,它正盛放,碎金铺撒,一簇一簇的,漂亮极了。可惜了,明天它就不存在了。
…………
月还没未上树梢,整个花楼就已经热闹异常了,酒色,笙乐,潮红的脸,随处可闻的胭脂香,男人的大笑,女人的低吟,糜奢又惑人。
苏婉并几个年岁差不多的小丫头都在楼梯下面躲懒,都是素衣布鞋,梳着双丫髻,一看就是没长成的丫头片子,除了少数独特癖好的客人,大多人都是直接无视她们的。
花妈妈是为了让她们适应学习的,可不想随便什么人就给拿下了。
现在夜色尚早,客人不算多,酒意也还没上头,还没到群魔乱舞的时候,小丫头们在这里偷懒别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诶诶,苏婉苏婉,你跟着姜姑娘这么久了,得到好处了没?”
有相好的小丫头撞着苏婉的肩开始打探。
这楼里谁不知道姜姑娘被花妈妈捧在手心,一应好物不要钱似的都往胭脂楼送,好几个花魁姐姐都吃味了。
羡慕的看着苏婉。
苏婉住在那里,哪怕姜姑娘手里随便漏一点给她,都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了。
看着周围人羡慕的眼神,苏婉默了默,将欲脱口而出的愤愤又吞了回去,只是心中郁结,笑得实在勉强。这几个小丫头本就是无聊闲聊的,苏婉这副模样,难道是防着自己找她要?
谁眼皮子也没低到这程度阿。
小丫头们不乐意了,冷哼一声走了。
看着她们怒气冲冲的背影,苏婉真的是有苦说不出。
自己天天陪笑连个笑脸也没有,可同是花楼女的桃蕊,怎么就能让她奉茶做点心了?自己哪里比不上桃蕊了!花妈妈还不停询问胭脂楼的情况,在这花楼,花妈妈就是绝对的权威。
苏婉诉苦都不敢诉,差点把自己被憋成内伤。
躲在楼梯暗处不停的在心中咒骂姜蜜,骂着骂着,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然后又骤然安静了下来。
有人闹事?
好奇探头望了过去,然后眼眸悠地瞪大。
他,他怎么来这里了?
明明他落后半步是跟着别人进来的,可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的都先看向他。
身姿极度挺拔,一眼望去,比这里所有人都高上一大截,玄色单衣金线狼纹勾勒,哪怕他面无表情,仍似凶悍的兽王带着一身的杀伐血气,让所有人的惊呼都愕在嗓子眼,连呼吸声都下意识消弭了。
直到花妈妈匆忙出来将这一行人迎向了登月楼,苏婉还没回神。
闻将军怎么来花楼了?
苏婉自幼在花楼长大,自然不用像其他被买进来的姑娘一样被囚禁,她还算自由,经常跑外面去玩,有次就正好看到了回京述职的闻朗。
闻朗俊吗?
俊。
闻朗有才吗?
当然有。
想嫁进闻家吗?
当然想。
可这满京城的贵女没有一个人敢付出行动,因为皇后的侄女,姜樱早就放言她此生非闻朗不嫁,谁若是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就不要怪她不客气。
这话不是虚言。
特别是姜樱满了十六,闻家还没有任何提亲的迹象后。
两年的时间,现在已经十八的姜樱,任何关于闻朗的消息她都会疯魔,一点儿虚言就咬住不放,不少姑娘平白受了池鱼之殃,可姜家门庭赫赫,不仅有皇后,还有帝师,谁也不敢得罪姜家,只得忍了。
苏婉怔怔看着登月楼的方向,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涌上了一阵强烈的不安。
这种强烈的不安,在一个多时辰之后,花妈妈的到来时,达到了顶点。
…………
苏婉呆呆的站在胭脂楼前,脑子里回想的花妈妈刚才勉强描绘的富贵荣华,没有半分快意,只有满心的绝望。怎么可能有富贵荣华呢?要是被姜樱知道了,命都没了,还享什么富贵!
又绝望又气愤,明明自己和她还有些感情,怎么那些人要干净丫头时第一次想到的是自己?还说什么自己会说话,呸!就是送自己去死!
苏婉恨,恨花妈妈不顾情义,可又没法子,只能遵着她的话回来换衣服梳洗,可这脚步就是迈不动,咬牙间忽然看到了看着胭脂楼二房的烛光,怔了怔,然后迅速下了决定。
…………
阿一:“来了来了!”
声音刚落,房门就被猛地推开,苏婉仓皇的脸也随即出现在门前,几步奔到姜蜜面前,声音急促,“蜜姐姐,桃蕊姐姐被客人伤狠了,一地的血,起都起不来,你快些去看看她罢!”
姜蜜一惊,起身。
“我去拿药箱。”
“来不及了!”
不能让她拿药箱,拿着药箱去那边,谁看了都会觉得不对劲。
“花妈妈已经送了伤药过去了,你先去看看她的伤,马上写药方才是正经!”
说完怕再生变故,竟直接拽着姜蜜的手往外跑,姜蜜也不挣扎,就这么跟着她跑向了登月楼。到了登月楼门前,苏婉本还以为门口该有侍卫的,谁知门前空荡荡的,这样正好。
停下脚步,推了推姜蜜。
“姐姐快些进去吧,桃蕊姐姐在望仙阁。”
姜蜜看着灯火通明却安静异常的登月楼,回神,夜幕下黝黑的双眸安静的看着虽喘气但脸色还灰白的苏婉。
“你不进去吗?”
苏婉心里一个咯噔,下意识避开了姜蜜的视线。
“我前面还有事,姐姐自己进去吧。”
“……好。”
轻飘飘的声音传来,姜蜜已经抬脚走进登月楼。
苏婉看着姜蜜走进登月楼的背影,先前的惊恐惧怕全都换上了嘴边的恶劣癫狂快意,自己要赶快收拾东西走人,还要想法子给姜家传消息,想到花妈妈的狠心,想着姜蜜平日给自己的冷待,苏婉冷笑。
是你们先不仁的!
平时一点捕风捉影的事儿姜樱都能发狂,若是亲眼看到姜蜜和闻朗在床上颠龙倒凤……
想到姜蜜即将受到的折磨,苏婉兴奋得身子都在发颤,恶意满溢尚显稚嫩的眸。
一楼没有人,二楼依然没有人,安安静静的,连风声都隐了。姜蜜站着楼梯口,看着长长的走廊,朱红廊柱在灯火掩印下愈发的明艳,走廊的尽头,就是望仙阁。自己仔细想过闻朗这个人,心坚韧也不受美人诱惑,更主要的,不能主动,要虚虚实实。
今晚得“装”,“装”出他的好奇心,自己就算赢了。
姜蜜顿了顿,慢吞吞的穿过了走廊。
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姜蜜抬眼就看见到了大刀阔斧坐在榻上的闻朗,左腿随意闲散安放,右腿直接踩在榻上,屈膝,手中酒瓶轻晃,听到声音回头,敞开的单衣露出精壮的胸肌腹肌人鱼线和胸上一整片的异兽刺青。
在微醺暧昧的烛光下,姜蜜似乎听到那异兽扬颈朝天的凶嚎。
眉目刀刻,鼻梁高挺,眼窝相比其他人深了一些,唇很薄很淡,英俊异常也冷漠异常。眼尾居然有颗泪痣,可这颗泪痣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的缱绻,却是大漠里的风沙,铺天盖地的涌来,撕裂一切东西。
一个凶悍的男人。
一个连眉毛发梢都带着桀骜霸道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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