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堵石壁相隔的门后,是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世界。
虽然同样黑暗,却毫无静谧氛围可言。
通道两端,各自站着一个黑影,一高一矮,一强壮一消瘦。
强壮的那个自然就是化作人形的穷奇。
消瘦的那个自然也就是对比男子算得上娇小的周怡。
穷奇身上的银色的花纹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不见,相对的,银色花纹带来的禁制力量,也早已失了效用。
按理说,被她摆了一道的穷奇,本应该就此对她发起进攻,她也早就应该死于它掌下魂魄消散。
她不应该好好的站在这里,与穷奇对视还安然无恙,甚至还过了三日之久。
而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场景,是因为在将要杀死她的危机关头,她完成了天命者的最后觉醒。
体内流淌的血液已经成为了杀死它们的克星,因此,它不得不用费力一只手臂的代价,换取自身活命。
当然,周怡在此劫过后也不是毫发无损。
至少,她窒息受损的肺部,损耗的血液,都在与穷奇的对峙中,无法用丹药治愈自身,而伤重了伤势。
一人一妖,一断臂,一内伤。
没有谁能比谁好到哪里去。
虽然这个结果并不是她想要的,但能活着,没有人会真的不开心。
她一开始以自身之力将穷奇关闭在最后一道封印之内,便怀抱着以自己的牺牲,换取天下太平的想法。
她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
但现在这个结果,也很好。
预言中的乱世迟早会开启,穷奇也迟早会从这封印之地离去。
但她现时并不担心这一点,毕竟,她还在这里不是吗?
穷奇到时若是能出去,她届时也能从这里出去。
总归,一人一妖都暂且绑到了一块儿,‘陪伴’着对方,在这黑暗之地度日。
......
时间再度流转过五日,江东嘉阳谷。
是夜,乌云盖月风雨欲来。
在这狂风呼嚎,树影耸动之时,一方被泥土掩盖却依旧些有凹陷的土坑处,在一声金光雷闪之后,突然!爬出了一只青色的巨大手掌。
如砖瓦石块般坚硬的指甲,紧紧扣进了泥地之中。
如树根般杂乱的粗大青筋,在使力的动作中骤然凸起,占据了巨大的手背。
随着用力扎进土里足有数丈深的巨手出现的,是一个比之巨手还要更为巨大的头颅。
肤色同样是可怖的青色,形状是有毒蛇类的凶恶倒三角,两侧有一双瞳仁倒竖的血红眼睛。
在灰暗诡异的深夜里,溢出令人生寒的冷光。
巨大的头颅缓缓高升至深空之中,庞大的身躯两足紧接着显现,眼看着这巨兽便要踏足于世间了。
倏然!
一抹青色的身影在半空中浮现。
“轰隆!”
雷光炸响。
一道剑光瞬间从青色身影的手中飞出,瞬间斩向那只深扎入土的大手。
嘭!
一声巨响,那只大手直接被斩断,化为两半,而青天的身影也在此时化为一道流光,瞬间消失。
青色身影见此,却未有缓和下凝重的神情,而是转而唤来一只颜色绚烂的鸟儿,低声同它道:“混沌现世,火速前往溪康郡。”
话落,将鸟儿放飞于深空,他的身影也在此时骤然消散在空中。
......
江南地区,天武书院,阳定峰。
屋檐下躺椅上,谷安正躺着观夜雨沉思。
倏然!
一只熟悉的鸟儿穿过雨幕来到身前,他连忙坐起身来,双手成捧状接过鸟儿。
沉稳的男子声音从鸟儿口中吐出。
“混沌现世,火速前往溪康郡。”
话落,鸟儿在他手中如烟散去,谷安悠然神情,也变换成一派凝重神色。
直起身来,将陪伴他多年,不属于书院的东西整理好,谷安提笔写下了一封信,用镇子压在了屋中书案上。
推开房门随风远去时,风携细雨,吹拂开半掩的房门,房中书案上的墨迹还未干的内容显现。
“约定时间已到,谷安就此拜别。”
......
江北地区,徐州郡。
骥王军主帐处。
战事已然进入了尾声,北昌郡节节败退,晋楚沂丝毫没有回防之意,晏双也谨遵着周怡叮嘱,毫无急切之感,稳扎稳打的推进吞噬残余敌军。
今夜,一场难得的雷暴大雨,让被北昌郡王推出来送死的士兵,根本未有机会接近他方城池下,便被借助雷暴之力的远程术师一箭封喉。
收尾之前的小打小闹,晏双并不打算放在心上,早早叮嘱好了守城士兵,便自己回了主帐之中沉思休歇。
便是在此时,一只颜色绚丽的鸟儿穿过雨幕落在窗户之上,晏双转眼对上这鸟儿乌黑的眼睛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连忙坐直身子将鸟儿接过手中,一经触碰,鸟儿吐露人言。
“嘉阳谷混沌现世,注意饕餮动向。”
与此前传话给谷安的那只鸟儿一样,话落,栩栩如生的鸟儿蓦地消散在他手心。
晏双舒缓的面上,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涂钦世家处的封印,加固失败了?那,周怡呢?”
他低声呢喃道。
他清楚,混沌现世第一时间,便是赶往其他封印之地,解救它的同伴。
与江东相近的,自然是南北两面,换言之,便是他与他师兄谷安,所守之地。
他都自身难保,还需要坚守封印到最后一刻,如何能分出心思去担忧周怡。
但便是四百余年的使命鞭策着他不要多想,他却依旧掩不下对周怡处境的担忧。
作为圣者之一的他,虽然对这在四大家中最为神秘的涂钦世家了解也不多,但比起一无所知的外人来说,他还算是知晓内情之人了。
至少,他清楚,涂钦世家坚守的封印之地,是四处封印中,最为神秘坚固的一处。
周怡若是未有找的涂钦世家封印所在,在这混沌现世的第一时间,她便一定会出现,绝不可能像现在一样了无音讯。
其实,他与谷安,早在与周怡相识不久之时,便知晓了她就是新一任天命者。
这是属于圣者专属的感应。
他其实也不敢说,他衷情于周怡,没有受到一点这感应的影响。
谷安也不敢说,他这般关照周怡,将她真真切切视为自己的关门弟子,也没有受到一点感应的影响。
不告诉周怡她的身份,只是因为天命者的命途与觉醒,需要自己感悟,外人,甚至包括他们有同一使命的圣者也不能干涩。
便是知晓了她是天命者,他才放心让她一人处理这些与四大妖有关的事。
与四大妖感应渊源最深的,应该是天命者。
如今,天命者没有出现,也就间接点明了,她深陷泥潭无法离开。
而他晏双,便是以往为她做出过无数牺牲,如今到了此事上,也是真的不能离开,不能放弃自己的使命转而去找寻她。
人皆有自己坚守的东西,这份坚守从不因世事改变。
......
江西地区,涂钦世家旧址。
如今距离周怡封闭在石门内一事,已过了足足八天。
这八天,两人一妖不眠不休不言不语,直愣愣望着石门足足八天。
奇迹最终还是没有出现,满怀希望的人,也开始渐渐像本就没有怀揣希望的那人一样,心间一片寂寥。
活得像一尊木偶,失了灵魂,也没了开口的兴致。
本想一走了之,却斩不断心底那丝优柔,不想留周怡一人在此地,无论她是死是活,是尸骨还是连尸骨都不存了。
黑暗中,分不清白日黑夜。
“簌——”九蓥骤然起身,翎羽摩擦的声音在整个静谧的地底回响。
暮乌却已不在意外界的动向了,根本没有回头的迹象。
只有晋楚瀚还抱有一丝希望,抓头看向与方才一样的黑暗中。
“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九蓥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侧耳静听远方许久,不可置信的低声道:“混沌出世了。”
妖兽耳力通天,它清楚的知晓,这地壳从东方传来的有规律运动,定然只能是混沌。
晋楚瀚闻言愣了一瞬,也猛地起身,“混沌!”
他呢喃重复。
蓦地又转眼看向前方黑暗,“那,周怡!”
九蓥明白他的意思,混沌都现世了,迟早会来解救穷奇,他们不如就此打开石门,先把周怡解救出来。
九蓥却蓦地沉默了,晋楚瀚也在它的沉默中渐渐冷静下来。
他们都知晓,现时就算打开石门,周怡存活的几率也微乎其微。
穷奇存活的概率却是百分之百,打开石门不一定都救出周怡,但一定能放出穷奇。
一人一妖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反倒是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暮乌,在此时开了口。
“迟早穷奇都要现世,现时打开石门周怡有可能还活着,若是等到混沌来解决穷奇之时,周怡便必然没了生的希望,这——你们也不愿赌一回?”
他语气有些抑郁的冷然,不知是在讥讽他们胆小,还是为周怡一贯的牺牲做派感到不值。
“......”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最终,还是九蓥率先忍不住开了口,应和暮乌道:“便赌一回吧,穷奇迟早要现世,早一点周怡活着的概率也大一些。”
说着跨步走到石门旁,唤出一道光亮悬于顶上,照亮黑暗。
它侧身看着两人没有开口,在静等两人做出选择。
晋楚瀚垂首不言少顷,抬眼面色已是一片坚定的做出了选择,方要走上前去,却被与九蓥相近的暮乌抢先一步。
他倏然从倚靠的大石上起身,一跃到九蓥身旁,与它颔首示意。
九蓥见此,便与他手掌相合,一起飞身到了石门穹顶之上,将手放在了开启的机关上。
“轰——”
关闭了八日的石门缓缓打开,内里阴冷森然的气息扑入鼻尖。
与穷奇对峙八日不敢有片刻分神的周怡,听闻此声音,抑制不住的惊讶回首。
缓缓打开的门缝处,一抹昏黄的光亮碾压成线照射进来,将黑暗的通道内,照出了一条供人行走的小路。
并且,这条光明的小路,还在随着石门的缓缓开启而变得越发宽阔。
她也看到了那满脸凝重肃立在门前的两人一妖。
恍惚间对视一眼,还未有看清对方眼底神色,便闻一道啸声出现。
周怡惊骇回神,便见一抹黑影穿过渐渐打开的石门,消失在远方。
原先穷奇所在之地,已是一片空白。
她见此,心底感想不知是惆怅担忧多一些,还是解脱松懈多一些。
总之,硬生生顶着伤势熬了八日,与穷奇对峙半分不敢松懈的精神,在此崩了盘。
眼前一阵眩晕,她便手足无力的跌落一旁。
被察觉的九蓥眨眼间跃到此处接过。
“周怡,你怎么样?还好吗?伤到何处了?”
九蓥连声问着。
周怡却没有力气去回,却也知不说话更会让他们担忧,只得撑着最后一口气,说了一句话。
“回返溪康郡或是徐州郡两地,穷奇与混沌绝对会往这处去,我们要追上他们......”
“嗯嗯,我知道,你怎么样呢?”
“我没事,让我休息一下就好——”
话尾再没有力气去坚持说完,便头一歪手垂下,在九蓥怀里陷入了沉睡之中。
九蓥见此,与身旁暮乌对视一眼,暮乌便伸出双手从它怀中接过周怡,小心翼翼的嵌入怀中。
“走吧,九蓥前辈。”暮乌似怕惊醒周怡一般,小声说道。
九蓥会意,身形变换大了些,待几人行到背上后,便蓦地动作飞出了这通道之中。
......
江南地区,溪康郡。
经过梼杌短暂现世一事,溪康郡已经成了一片废土。
距离周怡重新封印梼杌至今也不过半月左右,随处还在战乱的东雄国,并没与精力还帮助溪康郡回复到原先模样。
此地,只有晋楚垣和着几个千机卫,一步一顿一点点清理着偌大的废墟。
又是一个被愁思折磨得难以休眠的夜晚,阁楼上,晋楚垣倚靠在窗边,看着连日来的夜雨陷入沉思。
倏然!
东城区一片青色的光亮乍起,他猛地回神,眼眸不敢置信的大睁。
“梼杌难不成又现世了?”他呢喃自问道。
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他只能拿起油纸伞撑开快步走进雨中,往城东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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