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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如画的景致里,杨柳揉碎了一池碧水。她曾以为她这一生千丘万壑,辗转百年阅尽世间风光,只为等一不归人。
她等了两百年,他终于回来了,那人依旧白衣如玉,只是那袭僧袍道尽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漠。那张熟悉的脸上平静的眸子里再无当年的柔光。
柳乐心眉梢动了动,妖娆傲慢的鬼皇后此刻变得像个胆怯的小女子,她一动不动的望着他,眼角似有泪水划过,鬼的眼泪是不会落地的,那滴泪瞬间化作一缕雾气消散,空远冰冷的眸子定在她脸上,神色微微一动。
洛轻云焦急望向柳乐心,提醒道:“娘娘,是那位法师来了,您快走啊!”
柳乐心似没有听到,空远拿出符篆,语气极为冰冷:“失礼了!”言罢,那符篆化作一道银光,犹如利剑劈开的剑芒,又重重的打在她身上。
柳乐心稍稍皱眉,她为洛轻云损了一半修为,如今中了符篆却没打算避开,身子直直向空远走去。
洛轻云见她这般不知为何,忙挡在她面前,惊愕的盯着她:“娘娘,您怎么了?”见柳乐心似是魔怔,对她所言充耳不闻。她忙转目望向空远,乞求道:“大师,请您高抬贵手!皇后娘娘这两百年来一直再此,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这宫中是有邪祟,但绝非所有的鬼怪都是恶鬼,还请大师您放了她!”
空远冷冷将目光望来,柳乐心下一瞬出现在他眼前。她就静静望着他,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她肤若凝脂,只是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气色。头上斜插的那根镂空雕花金簪,坠着点点紫玉,流苏洒在青丝上。
空远不语,神情淡漠,对待邪祟,他从不姑息。柳乐心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凄,阔别两百年之久,她终于见到他了,依稀仍旧是分花拂柳间抬眼望见的弱冠少年,又是猎场策马扬鞭时英气逼人的少年王爷,他好像从年少时就站在那里,未曾离别。
空远从未见过这般的女鬼,他薄薄的唇瓣微微一动,一双钟天地灵秀的眼中不含任何杂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
“大师,您可认得我?”柳乐心淡淡开口。
空远静立在彼,不知她所言为何,却还是回答:“前朝皇后,柳氏故人。生卒年不详,冤魂在此两百载。”
“你今日是来收我的魂?”她语气平静。
空远顿了顿,开口:“不是,若你从不犯人,我不会收你的魂,倒希望你能往生。”
柳乐心笑了笑,眼神却何其凄婉,天地融为一色,万境皆空,她的心纤毫毕现,连最微妙,转瞬即逝的情绪也无处遁寻:“关于我,若是追寻,简略的故事遍地皆是,世人皆知我封后便死,常常谈笑于唇间,可无一深入,终究无人关心罢了。”她望着他:“我面对你,其实羞愧。还记得你问我‘何人初见月,何月初照人?’,当时不懂,如今我已知晓。你我生命渺小,哪怕今日,我魂魄长存于此,终究被局限在这其中。一个个王朝的更替,百年之后,江畔望月的人早就不同,只有冷眼旁观一言不发的冷月知晓一切。”
空远皱了皱眉,平静无波的眼底终于有了稍许波澜。一侧的洛轻云却是明白了,鬼皇后等了两百年的人如今回来了,转世而来,却遁入空门。
前世的记忆定如往日云烟早无迹可寻,他早就不记得眼前这鬼魂为何人等候百年,他更不会明白此刻柳乐心的内心犹如风起云涌。
空远将法器收入袖中:“天下最不乏离别,最不缺离人。前尘往事即已过去,你便该抛去,江水流走春光,春光便要凋零,随之而去的亦无可挽回。日落西山,银月初上依旧西斜,执迷不悟负了月华,又有几人能踏月归来!”
柳乐心哑口,忽的失心大笑:“哈哈哈,法师所言极是!本宫终究是吊唁那一缕执念不放,如今,又何必扰了旧人!前尘往事,他既全然放下,我为何还要苦守于此!我以为我在这里最值得的是等待,哪怕是雾霭深处,我眺望时总能看到依旧月光如眸,如今,最可怕的也是等待。”
空远禅心慧眼,却终究读不懂她的情绪。但他下不了手,不知是因为前世他们确是故人,还是心中对着女鬼莫名生出的一丝怜悯,他拂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不会伤你,你走吧!”他转身离去,忽又一顿,侧目却未看向她:“但若是能放下前世孽缘,还是盼你早日顿悟,往生便不会痛苦!”
好一个往生便不会痛苦!那留下的岂不是才最痴情!人一旦爱了,一颗心就能百转千回,弯弯曲曲衍出无数缠绵,一旦忘了那些山盟海誓,亦有黄河之水天上来的决裂和汹涌。
柳乐心望着那白衣身影消失在御花园,眼角的雾气涟涟。仿佛又梦到那个春风依旧的午后,京城南岭的白衣少年。云海与溪水相连,仿若仙境,那里有片生的繁盛的桃林。他牵着马,一袭月练银白锦袍,腰间束于一块羊脂白玉。他站在溪边,衣袖飘飘,容貌如画,俊美的让人根本移不开眼。
柳乐心与姐姐玩乐之中,下一瞬躲在了他身后,她扯着他的衣袖,毫不顾忌的把头贴在他腰间,撒娇道:“月哥哥,姐姐又要打我。”他侧眸,眼神宠溺,浅笑中竟有几分害羞。
“柳乐心你刚才是不捉了一只虫子塞给我!”柳依依小步追了过来,道:“月王爷,您让开,这死丫头明明自己做了坏事,还敢恶人先告状!”
柳乐心探出头,不以为然:“什么虫子,那小飞蛾多可爱!你这一喊叫,把它都吓飞了!”
“你还敢顶嘴!”柳依依佯装要打她,二人绕着南宫月转了好几圈,南宫月笑着伸出手,将柳乐心拦在身侧,对柳依依道:“她一向这般孩童心性,你是长姐不要与她计较了!”
听到这句偏袒,柳依依更是委屈,抱怨道:“月王爷,您有所不知,她这孩童心性,她倒是开心了,但我们整个柳府都跟着遭殃。她一个大家闺秀,不喜欢琴棋书画,针织女红,整日爬高上低,从四处抓来的奇虫异类简直不胜枚举。前夜丫鬟半夜被惊醒,鼻子上趴着一只通体紫毛的怪物,像鸟没有翅膀,像鸡又没有冠子,那丫鬟吓得险些晕了过去,那些奇怪的东西都是她带回来养着的。”
“小紫又没有恶意,它只是饿了,出去找吃的,那丫鬟在枕头边藏着糕点,小紫是闻着味道去的。”
“你听听,月王爷,这丫头每次都是这玩世不恭的态度,把人能气死!”
南宫月笑了笑,颔首望向他,墨黑的眸子如星辰,眼神却温柔。柳依依所言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奇怪的东西多半都是他帮她找来的。
她只要喜欢,他都会为她寻来。
世家女子众多,南宫月却唯独对她格外照顾。自小长大,世人眼中的南宫月一直都是那个天资聪敏气质若华,姿态闲雅的王爷。他袍服总是雪白,一尘不染,尚余孤瘦雪傲霜,笑起来的眼眸却犹如星河璀璨。
世人皆知王爷清冷,却也温柔。那几年,多少女子暗动春心,不想入宫攀龙富贵,只想做他的王妃。
却唯独见到她,白衣少年少了几分成熟稳重,总是露出羞涩。嬉笑打闹过后,柳乐心捧了一杯茶,浅笑盈盈走来。正好迎风送来茶香,南宫月抬眸,她面若桃花,美目流盼。那茶,未曾喝到嘴边,却已先浸得人眼明心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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